南尚武走到门口时,刚好听见南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操碎了心,又有谁肯领情?」
沐菊吟低声劝慰,「母亲不要为这件事太在意,太子既然对冷姑娘钟意,可见太子也是专情之人,这些年也不过立了她一个侧妃而已,对妻子钟情的人,必然会对国家专情,将来太子必成大器。」
南尚武挑了挑眉毛,对妻子钟情的人,必然会对国家专情?这个想法倒是新奇独特,但仔细想想,好像又很是那么回事。
南后听了她的话,心情也好了几分,话锋一转,又转回一个老问题上。
「上次我问妳有没有和尚武圆房,妳说没有,我想你们俩三年不见,也许有些生疏,也就不勉强妳,现在呢?也过了不短时日,怎么还没有听妳提起过?」
南尚武心头重重一跳,侧耳倾听沐菊吟的回答。
「他忙于国事,我、我还未及和他谈。」听得出来她回答得很勉强。
「还要谈什么?再忙还能忙得整日整夜不睡觉?」南后反驳,「这样吧,我回宫让人捎给妳包合欢散,妳找一天让他吃了。」
门窗外的南尚武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可以想象得到沐菊吟现在有多难堪,于是在门窗外高声说道:「母后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他推门而入,一眼先看到背门而坐的沐菊吟,虽然看不见她的正脸,但只看脸颊的红色就知道她正陷在窘困之中。
南后见他回来,虽然有些吃惊,但并未打算避讳,反而更直言问道:「成亲前你答应让我一年之内抱上孙子,如今三年过去了,未见你们一点动静,你要拖到何时?还有,那个冷心与你究竟有没有暧昧关系?我可不想听到我们南氏皇族传出什么大笑话。」
他的眼睛全盯在沐菊吟的身上,看她一双手紧紧握住衣角,捏得死紧,尤其在南后问话的时候更显得局促不安。
他昂首轻笑,「我的闺房私事母后究竟想探听些什么?要我把每晚做过什么的事都向您说上一遍吗?」他坐到沐菊吟身边,很亲昵的握起她原本抓着衣角的手,「菊吟不说,是因为她脸皮儿薄,母后真以为我们两人住在一起这么久,还会没有发生什么事吗?至于那个冷心--」他的眼角余光偷瞟着沐菊吟,慢悠悠说道:「我可以保证,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犹如南月湖的水一样干净。」
沐菊吟侧过脸,复杂的眼神扫过他的双眼。
南后见他俩这个样子,以为他们真的非常恩爱,也露出了笑颜。「这就好,总算可以让我放心了,等忙过太子这件婚事,下一个该忙的就是习文了,这几年他为了南黎跑逼各地,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直不肯成家。」
这回换他瞥了一眼沐菊吟,「大概他早已心有所属了吧?」他故意莫测高深的笑了笑。
送走南后,沐菊吟问:「为什么要对母后说谎?」
「我说什么谎了?」他扬起眉梢。
她尴尬的停顿片刻,还是说下去,「关于你和我圆房的事,明明你我根本没有……为什么要让母后误会?」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若是我想,我们随时可以圆房,但我刚才若不这么回答,只怕妳真的会被母后逼着给我下什么春药。」
她酡红了脸,「我不会的。」
「对,妳不会。」他替她回答,「因为妳根本不想和我圆房。」
「我……」她不禁微怒,「你怎么可以这么冤枉我?你明知道事实不是如此。」
「我没心思和妳争吵这个。」他习惯性的摆摆手,像是侯爷在下达命令,「又不是在青楼,这种事情说多了既庸俗又扫兴,妳我都是讲面子的人,给彼此留一步退路为好。」
很少见他又这么冷冰冰的说话,她咬着唇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
南尚武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口气过于疏离,他一笑,又向她伸出手,「坐过来,有事和妳商量。」
她轻轻坐到他身畔,「什么事?」他和她之间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商量」?
「我刚刚向国主请辞将军一职,侯爷封号也希望能一并免去,但是国主尚未同意。」
她闻言一怔,「为什么?」好好的干么把自己搞得像要贬为庶民的样子?
「山雨欲来风满楼,难道妳没有听到风声?」他不知是叹是咏,黑眉沉郁低垂。
「是为了太子的亲事?国主不是已经同意了吗?」她不参政,眼中能成为「风雨」之说的,不过是那一点点琐事。
他苦笑,「哪里有那么简单,冷心就算再厉害也没有能力在南黎呼风唤雨。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你看不见的敌人就在你的身边。」
沐菊吟听得懵懵懂懂,她对政斗不仅没兴趣,也没什么灵窍,身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她只有在他提到冷心的时候轻轻震动了下。
这些日子以来她压抑情绪,所有的压力都来自于那天冷心轻描淡写的一句挑拨,这些天她日日夜夜都想寻求答案,但总怕那个答案真正到来的时候自己无法承受。
她总是这样,活在他的背影里,一路的追,追到底,但当他肯回头的时候,她却又停了下来,埋起头,不敢让他看到自己。
他重重叹了一声,看到她这副表情他就泄气,她的活力、她的热情,就像是难得一见的火山爆发,次次都在关键位置停住,要是他再不主动一些,真不知道她还要躲到哪里去。
「菊吟,妳嫁给我三年。我一直都没在妳身边,我知道妳心中难免会怨恨我。」他凝望着她,「但是……妳大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嫁给我吧?」
他的问题让她再度一震,脑子混乱,结结巴巴,「难道、难道不是因为三年前在母后的寿宴上她老人家看到我,相中我,所以才……」
「错。」他悠然的反驳,「难道妳不曾想过,就算她老人家想为儿子娶媳妇,也应该先为我大哥、二哥找,为什么跳过前两位而将妳许配给我?」
「因为、因为……」他的问题让她陷入沉思。下错,让他这么一说,自己会嫁入宫门确实是有很多不明白的问题。
南尚武握紧她的手,叹着,笑着,「因为十几年前我去学堂看二哥上学,恰巧看到了妳,那时候我就发誓说要娶妳为妻,三年前我在母后的寿宴上再看到妳时,更坚定了自己的心愿,母后会去登门提亲,完全是我的拜托。」
沐菊吟这回真像被雷击中似的,张口结舌,她的脑子很乱,乱到连刚才他说的话都忘得一乾二净。但是她的心却是热的,不再有昔日的冰冷,心跳快得像要从胸膛里蹦出。
「我、我想喝口水。」她颤抖着摸向桌上的茶杯,茶杯的水是凉的,而她手上的热度却几乎可以把凉水烫热。
南尚武看她现在的样子,更想笑了。「妳是不信?还是不敢信?」
她让凉水滑入腹中,冰凉的感觉暂时激醒了自己,她还是碎碎叨念着,「这、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他一把拉过她,「我还记得在学堂里听到妳念的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还想,这诗应该是我来念的,怎么会是女孩子读?那时候妳穿一身月白色的短袄长裙,袖口绣着玉兰花,皮肤白白的,头发梳成两个髻,缀着珠花盘在两侧……」
沐菊吟听着听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在他点点滴滴的叙述中,她彷佛看到自己儿时的样子,十几年前的穿著打扮就连她自己都不可能记得清楚了,但他说来却好像刚刚亲眼所见。
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她来不及擦去就又落下一滴,接着眼里汪洋一片,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哭什么?」南尚武笑她,「妳这是被我感动的,还是被我吓的?」
「两者都有。」她真是哭笑不得,又擦了擦泪水,勉强看见他的眼睛,既然他要一片深情的回忆往事,那她也要追问出心底的疑问,「若你真的在乎我,为何新婚之夜后就将我丢弃在这里三年不闻不问?」
「这个……」换他吐露艰涩了。「要怎样说呢?其实我若说出真相,只怕妳会觉得可笑。」
「到底为什么?」他的卖关子让她更加着急了。「是有什么事让你实在无法不离开?还是这三年在边关有人绊住你的脚?就像、就像那位冷心姑娘?」
她闪烁试探的提问让他轻笑出声,「妳真正关心的还是冷心。」
她不想再逃避了,她身为妻子,应该问清楚的。「你和冷心到底是什么关系?」
「要我怎么说呢?」他思量着,「从表面上看我是救她的恩人,但实际上我们一直是在互相试探的敌人,她是我的猎物,但我也要防备被她猎到。」
「那你们之间……」
「什么都没有。」他回答得干脆坚决。「要我向妳立誓吗?」身为男人,有时候真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女人会这么在乎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但他知道若自己不耐心解释,只怕她会一直误会下去。
她咬着唇沉思,对他的回答不能说不信,但要全信还是有些疑窦,实在是因为当日冷心那种古怪暧昧的口气太不像作假,而周围的人又总在提醒她说,南尚武在边关的这几年不可能始终为她「守身如玉」,这让她虽然想信任他,却又举棋不定。
忽然想起来,说着说着竟让他说跑了话题,最关键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把自己打入「冷宫」三年整?
看透她的疑虑,南尚武只好说实话,「三年前我醉酒回到洞房,妳过来扶住我,我看到妳的脸上并没有半点喜色,眼中全是幽怨,我想,或许是我的强娶让妳不开心,如果妳不愿意委委屈屈的看到我,我还是消失在妳眼前比较好。」
沐菊吟微怔,回想着那一夜的情景,说:「我怎么会幽怨?我那夜见你大醉回来,连盖头都没有为我取下,我还以为是你不满这桩婚事。」
南尚武定定的看着她,她清澈的眼神却让他开始懊恼,「妳可知我为何会大醉?」他将另一个秘密相继说出,「因为那一夜二哥找我拚酒。」
「习文?」
「不错,我知道他也喜欢妳,所以我才先下手一步向母后讨亲,若我再晚些时日,只怕现在妳就是二王妃了。他因此心里不舒服,硬拉我去灌酒,我还好是自己走回洞房,而他却是被府内家丁抬回去的。」
她觉得哭笑不得,「我与习文虽然是青梅竹马,但我一向将他视作兄长,怎么可能会嫁他?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也不会胡乱许配终身。」
南尚武眼睛一亮,「这么说妳肯嫁给我是心甘情愿的?」
「当然。」她也叹了口气,气中带笑,「那一年母后寿宴,你演武全场,力败来贺的数国武将,当时我就想,嫁夫当嫁如此英雄才不枉此生,所以你母后一来提亲,我立刻就答应了。」
他一拍额,大笑逸出双唇,「我们这两个傻瓜,居然白白浪费了三年时间。」
说出了全部心事,心头卸下千斤重担,沐菊吟长吁一口气,微笑也浮现在唇间。
终于又见到她幽雅宁静的笑颜,双颊的红晕漾开,像熟透的樱桃。
既然误会都已说清,他不准备再陪她玩下去了,他已为人夫,却总让母亲提醒圆房之事,想想真是一大耻辱,于是他探向她的红唇,轻轻吻上,不期然想起一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屋内小烛银灯,蜡花绽放,当此际,正是春意情浓。
是夜,当她的身体都包含在他的气息中时,她看清了他眼底泛滥的情潮,她恍惚着被感动了,没想到在他的怀抱中可以这样温暖、这样安全,所以身体传来瞬间的疼痛时,她都忽略了那种痛感,身心一致的投入他的爱火之中。
做了三年的已婚「少女」,这一夜,她的妻子之名终于是「实至名归」,只盼着这种欢愉不要是短暂的火焰,只盼着燃烧的光亮可以让她一直看到远方。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这是南习文出征后的第二十天,前方的战报让南尚武将双眉拧了又拧。
「这么说东野雪已经出兵前往绝龙岛了?」
他问的是身边的杜名鹤,如今的杜名鹤已经由杜参军提升为杜副将了。
「是的。」杜名鹤反复看了几遍战报。「这次东野雪是将大军倾巢而出,誓要救回东野兰,一副挡我者死的样子,只怕二王子他们会吃亏。不过,西凉和赤多的大军也在海上,应该可以牵制他们一阵子吧?」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能依靠的,比如那些盟友。」他容颜凝重,「西凉毕竟是女国,这么多年不打仗,只怕刀锋都钝了,赤多与北陵的大战刚完,元气大伤,也没有多少作战能力,更何况他们不善海战,根本不能和东野抗衡。」
他想了许久,说道:「给二王子捎信,让他尽快退兵,不要和东野雪正面碰上为妙。」
「只怕二王子不肯。」杜名鹤也不是傻子,深知南习文此次坚持出兵的真正目的乃是为自己将来争夺王位累积筹码,当初既然是风风光光的定,眼下让他无功而返,真会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南尚武同样也想到这一点,可他和东野雪交手过几个回合,知道这个女将军的厉害,再加上一个深不见底的东野兰躲在暗处,二哥就算心眼儿再多只怕也不是这两人的敌手,此时如果不撤回来,便要大祸临头。
「不管那些,就以国主之名催他回来。」他手握兵符也就掌握了南黎八成的军力,他大胆做了这决定,因为他知道如果再到父王那里讨论这件事,只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说完的,等命令真的下达时,南黎远征军不知已经损失了多少。
杜名鹤听他做出这种决定吓了一跳。「未曾通禀国王就这样私自下令撤军,只怕……」
「出了任何问题都由我承担。」他抽出一支令箭,「你速派一艘快船将这支令箭送到二王子手中,就说是国主口谕,如有违令会以国法伺候。」
杜名鹤为难的接过那令箭。从私交来说他不想执行这个命令,因为他知道这会为南尚武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就公事上而言,他是兵、是臣,侯爷是君、是主,他说的话便绝不允许辩驳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