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双妩媚,勾魂,时时刻刻荡漾着春波的眸子,在闪过震惊,不信的情绪,再也无法摄任何人的魂了。
母亲,放心吧,你将永远是完美的了。你生命中再也不会有任何斑瑕。这一段出轨的往事,再也不会有外人知道的。
十四岁那年,闯过师父布下的测验,终于能下山了。就在那一年,我结识了一位很重要的人。
他,名叫云照影。
高傲,好胜,倔强,冷漠,遗世而独立,寂寞,却又享受着这无人明白的寂寞。
孤芳一世,供断有情愁。
我想,这就是他的命运。
但是……他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遇上了我。
“你叫云照影啊,真有趣,我叫寒惊鸿,我俩名字合起来,不就是惊鸿照影了吗。看来,我们注定是好朋友呢。”
有些不知所措的,他高傲地扬着下巴,其实,我早已看出,他那清冷寂寞有如寒泉的眸子,曾映过淡淡的笑意。
我的预感没错,有他在我的身边,对我的帮助的确是很大的。
小小几句激将,小小几句挑拔,真是非常的简单,却又是非常的实用。到现在我还一直在怀疑,以他的聪慧,为何看不透我的真正心思呢。我只不过是利用他来协助我达成日君对我的考验罢了。我并不是真的那么想的。但是,他却什么也没问,一直保持着亦敌亦友的关系,就是这样,我们居然过了十年。
或许,我该感谢我的母亲,她虽善变而无情,却给了我良好的教导,和良好的容貌。知道江湖人怎么形容我的呢?呵呵,古道热肠,侠胆琴心,豪迈爽朗,一诺千金,是个就算是敌人,也会得到信任的真汉子……反正洋洋洒洒一大堆,我也记不得了,但是只要把书翻出来,褒义的词总是与我的形象相差不远的……
哈哈哈哈……真是非常非常的可笑啊。若非是师父所下的命令,若非我身为日君传人,那些受苦之人就算在我门前哀号上三日三夜我也未必见得会动容呢,对我来说,没什么比自己更重要的了。没有利益的事我是不会去干的。说我自私也好,说我冷酷也好,天下苦难那么多,我又不是有求必应,救苦救难的白衣大士,那来甚多闲功夫呢。若我真的是那样的人,那我根本就活不到现在的。但是我想我掩饰的非常好,没有一人知道我的真面目,就算是与我相伴十年的云……
说到白衣大士啊,云倒很符合。与我完全不同,他是真心真意想帮助那些受苦之人的。不然,我就算是辩才无碍,舌燦莲花,也未必说动的了他的。只是他坏就坏在表里不一……不不不,难得的真心话,绝对没有恶意。他的表里不一是与我相反的……若说我是火中的冰,那他就是冰中的火,十足面恶心善之人。
不过,也幸好他这种个性,正好让我来扮好人,让世上的赞颂之声尽落在我身上……
“寒,你的名声越来越大,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难道你不明白吗?”
“师父,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树大招风,惹来麻烦的。”微笑中。
“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你的生命非常重要。”
“是的,师父,”凝重中。
“你是我选中的,你莫要让我失望的好。日君之座,你一定要拿到手。”
“我会的,师父,你放心吧。”微笑中。
呵呵呵,我的演技越来越好了,连一手抚养我长大的师父都看不出我内心真正的想法了……
“那个云照影,你还是与他疏远一点的好。”师父临走前给了我这句话,让我无法明白。有云的帮助,我的行事顺利多了,不是吗。就因为我们的行事都来自我们的打赌,所以至今我所做的事都没人怀疑是受到指引,也没有人能猜出我们的下一步行踪。如此有利之事。为什么又要与他疏远呢?是他会对我们造成不利吗?他的个性并不会啊。而且……我们干的也不是坏事……为什么……
“你没发觉吗?”这一刻,师父似乎再次看透了我的心思,道:“你已干了太多计划外的事。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名声大操,我也不会来找你。”
计划外,是指那些还有保存价值的恶势力吗?
……这才是师父来找我的理由啊……
无视内心隐隐的堵塞,我微笑起来,与母亲一般,明亮,耀眼,就算是敌人,也会相信的温柔笑容。
“寒明白了。当初只是想着若不干些计划外的事,云照影会起疑的,为了长久之道,寒才配合他。寒本以为师父明白,不用寒再说。如今看来,却是寒的失策了。师父请放心吧,寒知道该怎么做了。”
师父再次相信我,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去了。他走后,我微笑着,把屋子内所有的东西都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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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他母亲的来信相催,我说服了他,与他暂时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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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的回来,父亲欣喜若狂。请不要误会,他不是什么骨肉情深,真情流露。我与他之间的感情,早在母亲爱上那个人,抛下他的时候就恩断义绝了。若非还想保留世家颜面,他早就想把我这个代表他失败的证据踢出门。
事实中因不久前,他邀请到了靖王的独女来庄上做客,而他那几个不成材的儿子,我的几位兄长大人,为了得到佳人的青眯,你争我夺,互不相让,给郡主造成了不好的印象,无奈之下,他只有把脑筋动到我这个不怎么受宠爱,甚至有些碍眼的儿子身上。
懒懒坐着,饮了口茶,可以感受到他继室那刺得死人的目光了。呵呵,他们的心思还有何难明白。靖王身为皇上亲叔,掌控天下百万兵马,权倾朝野,炙手可热,垂虹山庄虽是武林世家,但若能与这等人物攀上关系,其中种种好处,真是不言而喻,难以细表啊。尤其靖王膝下无子,百年之后,全身家当都是他这个独女的了,利害关系,就算是白痴也明白的。
原本就不对他抱有什么幻想,所以对他这种行为我倒也不如何失望。只是……我没有成全他幻想的必要吧。虽然看那只花狐狸气得牙痒痒是很有趣的事,但有趣的事多的很,我何必陪上自己下半生的幸福。那种千金大小姐,只有那种千金大少爷才承受的起,我可没力气去讨好任性,刁蛮到不可理喻的女人。
还是开溜吧。
上上之道,我果然是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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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炮龙烩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亀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又是一场无聊的宴会,不过无聊归无聊,以前与云在一起,可是很难得能够在这种地方尽兴的,目下闲闲无事,又不想在家里看众人对靖郡主——听说她叫莹无尘,好名字,可惜世上名不符实的人太多了——的巴结,当然只有继续窝在这儿了。
“寒大侠,没想到你也喜欢这种——桃花之源,哈哈,真是的,若小弟早知道的话,小弟早就作东请寒兄一游。若说起来啊,除了皇宫大内,天下还少有小弟未曾见识过的名花。若论起倾国之姿,自是首推武圣庄的柳依依柳大小姐,她那脾气,虽然是火爆的惊人,但她的容貌,可真是国色无双哪,可惜……她后台太硬了,只有远观,谁也不敢近赏……不过若是寒兄的话,那又不一定了,不知寒兄有无兴趣上那武圣庄,抱得美人归呢?哈哈哈……”
这位口沫横溅,说个不停的三十多岁的“小弟”,听说是这家醉梦小榭的主人。明明脸色又病又痨,偏又自命风流,打扮的花枝招展,快冻死的样子,还把纸扇摇摇摇,一笑起来,就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天哪,我避开去巴结别人的命运,就得面临自己被巴结的命运了吗?有什么方法能让他闭嘴呢?
闷闷地喝口酒,一时间千百种方法都想过了。但想归想,我却没什么实施的意思。
若是以前,有这等不识趣之人,不用我赶,只消云这么稍稍扫过一眼,就绝对可以把那人冻僵到送入火炉还无法解冻的程度。如今只有我一人,即不是那么在意,也就懒得动手了。
喋喋不休的话在片刻之后自动停止。我不认为他是那种见人脸色就会闭嘴的人,当下便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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募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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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轩之心,我突然能明白了。
这是一见钟情吗?我不明白,一向情淡如斯,只当世间再无可动心之人,事,物,可是,在第一眼,我却沉醉了,沉醉在她那双清冷沉静,古井无波的点漆之瞳中。沉醉在那孤芳自赏,遗世独立,不沾半丝尘俗的高洁中……
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我想我是疯狂了吧,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为了她,为了这个我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月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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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问我已尽我最大的努力了,为了千金一笑,我几乎抛下了尊严,但是,她的眸中为何总是抛不开那淡淡的忧愁?我可以肯定她是爱我的,但是为何她总是这么没有安全感,总是这么幽幽静静,如着如泣如诉的眸子看着我呢?
直到那一天,在父亲得意的笑容下,终于明白了,她,就是靖亲王的女儿,靖南王府的郡主,垂虹山庄的贵客——月华莹无尘。
月华,是她的称号,她就是众人眼中如月般的绝代佳人,月华郡主。
这有什么不好呢,她的身份对我并不会造成妨碍的,而且有了她这层身份,对我更是如虎添翼,虽然她欺骗了我,但我也并无损失,我能明白她的心思。明白她那高处不胜寒的不安……
她对我这谅解的态度又是惊讶又是喜悦,忍不住哭了,她哭的真好看,有若梨花带雨。花与人的样子应该是不同的,可是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却是一样的。
那么美丽,那么脆弱,美丽脆弱地让人忍不住——想要揉碎,摧毁。
所有的人都在笑着,为即将到来的喜事而笑……唔,或许不是所有的人,至少我那继母就不会了。不过,有谁见到我的笑容,已经如冰般沉寂了?
我想,我的确是爱上她的,所以才会受伤……吧?
父亲在这方面的效率倒是很快,马上就与京师联系,拜我的名声所赐,或许还有云照影的关系,靖王那边也很快就伟来了佳讯,无尘,成了我未过门的妻子。
事情订下来了,大家也都冷静下来了,无尘,却对我冷淡了许多。我问她,她也不肯说,逼急了,她就丢下一句“你还不明白吗?”人就跑了。
女人,女人,我只能叹气。真是奇怪的生物,什么都不挑明,硬要人去猜,天哪……就算对付血魔印的传人,也都没有这么困难,这么让我苦恼……
说到血魔印,那日太史逸到底是说了什么,会让云这么抓狂呢?太史逸虽是血魔印的传人,人却不坏,除了爱挑名门正派的颜面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可指之处,为何云会那么愤怒,事后任自己怎么追问都不肯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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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薛涛笺上,印着细细的金泥,几个秀雅端庄的瘦金体字几欲冲出纸面般地横躺其上,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从今以往,匆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了好几遍,确定纸上没有任何机关,也没有任何暗号之后,我才明白,我被人休了。被我那未过门的妻子,靖南王府的月华郡主,休了。
冷冷的看着纸,冷冷地发着呆,好半晌都不知自己心中有何情绪,所有的情绪都停顿在看来留言的那一霎间,有若自虐般,细细品味着那种痛楚。每当快忘怀时,就抬眼望着信纸,有若扒开伤口般,让心再痛一次。
再次看向信纸时,什么都看不清,这才发现天黑了。
虽然不用看,那字已深深刻在心间,但我还是意思意思地挑起红烛。
火花跳起了那一刻,我见到了无尘放在桌上的铜镜,在烛光的映衬下,莹莹的光芒折射向墙壁。
对着铜镜,我笑了一笑,明亮,耀眼……
是的,明亮,耀眼,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的表情都是这样的。
“呯——咚——”微笑着,我狠狠地捶在铜镜上,没用任何功力,却把铜镜击地变了形。
为什么?我不想要这张笑容的,这张……代表我罪过的笑容……
“五公子,荡雪小筑的云照影云公子来访。”门外传来侍童吵杂的声音。
好烦啊,管他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想见。正想这么对侍童说着,慢半拍的脑袋终于开始运转了,云,云照影,这么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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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敌人,还是我的朋友呢?
坐在醉梦小榭的懒云窝中,懒洋洋地左拥右抱,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位三十岁的“小弟”——好像叫什么杨柳枝,天,这名字——在呱呱噪噪地说着什么花国轶事还是什么香艳逸闻,我一脸享受地思索着。
他的脸色还是冷冰冰的,但还不到冻死人的程度,所以歌姬舞女们还敢围着他,而他也未曾拒绝。到底是男人啊,不好女色的没几个。
恍恍惚惚地放任着思绪,本能地回答着周围诸人的调笑,我的目光四处流转,最后落在他身上。
我喝醉了吗?应该不会吧,我就算不是千杯不醉,但一个晚是想灌醉我,倒也是不可能的事。那么,为什么我会在云身上看到无尘的影子呢?
清冷,孤高,美丽,寂寞,这是皇室中人特有的气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