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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钧天 page 6 作者:清静

  抬起睫,静静望着三人走近,云照影眸内已无初见时的强烈恨意。但不是不恨了,而是太强烈,已烧尽了,已化成灰,溶入骨中,血中……永世难忘。

  含着笑,虚夜梵道:“没想到你会一个人来赴约。很好,看来你已看过寒惊鸿遗留下的信件了。”

  云照影亦泛起一丝微笑,道:“是的,望江楼中那些信件是你留下的吧。”

  虚夜梵笑道:“你可愿意告诉我你与寒惊鸿的事吗?我只听寒惊鸿说过,并不完整。若你肯告诉我,那有助于我下判断。”他语气轻松,似是在与朋友闲聊,而不是与一个非杀他不可的仇人讲话。泥巴不由吐吐舌,对他这两面人的态度有些受不了。

  有些奇异地扫了虚夜梵一眼,云照影沉吟片刻,苦笑道:“若是在一个月前,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你。但现在,我唯一想杀的却是自己了。我不知道你想判断什么,也不知道寒惊鸿告诉你什么。若你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我倒愿意从头告诉你……你听后若想张扬出去也无妨,反正……死人是不会受伤害的。”

  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

  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魏。嵇康

  作为江湖名声最健的两人,寒惊鸿与云照影,一个是武林名门,世家子弟,一个是王孙贵族,千金之躯,本应是无多大交集的。但当初出江湖的二人在太白楼上杯酒论交时,就注定了二人一生的纠缠。

  那一年,两人都是十四岁,正如初生之日,前途未可限量。但心性却都还是孩子心性。原本只是好好地喝着酒,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拼酒。从一杯一杯到一瓶一瓶,再到一坛一坛,谁也不肯服谁。直到喝了个烂醉如泥,还是不分胜负。两个好胜心极强之人。不愿承认自己会斗不过一个同龄人,由此开始了漫长的拼比过程。

  从基本的十八般武艺,到各种古里古怪的内外家功夫,这是武比,还有琴棋书画诗花赋,对联,小令,解谜之类的文斗。再到天文地理,医卜星相,诸子百家和三教九流的各种杂学都免不了的。任何只要想得到的事都能拿来比拼。到后来干脆拿别人来比拼,看谁除的恶多,看谁历的险多,看谁能先解开江湖上的谜,看谁办的事最难……

  就这样,在无心插柳之下,两人的名声却越来越响亮了。绝塞荒漠,高山深谷,北地的冰寒或南国的酷热,都有两人结伴而行,拼斗不休的痕迹。而对外人来说,却是两人感情极好,形影不离的见证。

  十年间,他们互拼了多少回已难记清了。几乎日日都在比着。却总保持着个不上不下的平手之局。而两人的关系也变得不伦不类了,说是敌人,却总是在对方受难时舍命相救。但若说是朋友,又总在危机过后不是吵个你死我活就是拔剑相向,再试个高低。比试一日未分也高下,就一日不会结束这种关系。

  直到那一日,双方各自被家长召回,十年来第一次分别。

  这一别,便是三个月未能见上一面。

  平日里一直相依相伴,倒也无甚感觉。一朝分别,噬骨的空虚感竟让人生气尽失,再提不起一点。原以为只是长年相伴,所以对友人的离去难以适应是人之常情,过一段时间便会好了。因此并不在意。但是……生平魂魄不曾来入梦,初次入梦的却是一位男子。

  何处高楼无可醉,谁家红袖不相怜。

  再见时,两人都变了。

  “春光好,公子爱闲游,足风流。

  金鞍白马,雕弓宝剑,红缨锦饰出长秋。

  花蔽膝,玉衔头,寻芳逐胜欢宴,丝竹不曾休。

  美人唱,揭调是甘州,醉红楼。

  尧年舜日,乐圣永无忧。”

  两人都不再提比拼之事了。不再提江湖趣事,也不再提往日豪情。寒惊鸿变得风流放纵,流连秦楼楚馆,画舫花舟之间,终日所讲,尽是高阳春梦,郎情妾意。而云照影却变得沉默了,虽表面上言笑相和,毫无不妥,但是独处时,想着那左拥右抱,想着那春风得意,内心所受那嫉恨之苦,和无法倾诉的无力之感,却如刀般一寸一寸剜开他的心。

  云照影不愿再承受着这种丝丝缕缕,不曾断绝的痛苦,终于狠下心,抛开一切顾虑直接去找寒惊鸿说个明白。接受也好,拒绝也罢,总要问个分明,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折磨着自己了。或许被寒惊鸿拒绝后自己就能断念了。

  那一夜云照影究竟说了些什么事他自己已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人一双冰凉又炽热的大手,曾经抚遍了自己的周身。及在酒气环绕的屋子里,那种生平从未尝试过的痛苦及快感。

  接下来的日子有如梦幻。离开了青楼名娃,二人重新踏入了江湖。依然是你争我夺,互不相让,但却少了之前的火药味及意气之争,多了份殷勤呵护,浓情蜜意。比试不再有意义,只不过是有情人相互沟通的方式。登山临水,寻幽访胜,这次离下的却是两人的俪影双双。

  情到浓时情转薄,似乎任何事都有个界限。寒惊鸿有了未婚妻,而云照影也被皇上赐婚。这段不容于尘世的恋情似要划下句号了。但云照影不服,想与天争。

  夜入皇宫,抗旨拒婚。这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但对云照影来说,却似不过是个小小的问题。左手是剑,右手是笔。聪明的皇上马上明白明智的选择是什么。只要他还想要着这条命,君无戏言就不再是空口白话了。反正若是在大众面前拒婚扫了皇上的面子是大事,但若是私下解决,由皇上自己更改成命那就是小事一件了。小事很快就化无了。

  但是云照影回去后,寒惊鸿却逐渐疏远了他。不再是形影相随,不离不弃了。每次相见都无话可说,匆匆别过。不久,江湖上传出了垂虹山庄要办喜事,寒惊鸿大婚的消息。

  接到这个消息,似在意料之外,又似在意料之中。毕竟感情是双方的事,没有一方能强求的。他即无意与他一同逆天,那也就算了,怨不得人。只是已是留不得也,留得也应无益。寻了个藉口,与寒惊鸿大吵一架后,云照影断情而去,不再与寒惊鸿会面。

  轻笑着,云照影道:“其实我哪有那么大方。只是守着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等待着他日后的埋怨,还不如趁事情还没恶化前,带着那段相依相持的回忆离去,然后任自己沉醉在那回忆中的寒惊鸿好了。只是……这一切终是成空了。”

  “寒惊鸿他……从来就没爱过我。”

  垂下高傲的头,云照影语调平静地道:“我真是太自以为是啊。直到看了寒惊鸿留下的信件才明白,他对我只不过是好友罢了。分开那三月,我思恋着他,而他却爱上了那未婚妻。十年的岁月却比不上那三个月,实在是可笑。他与未婚妻发生了问题,才终日留连青楼。而我的告白却刺激了他,令他一时作下错事。他不想失我去这好友,又认为我是王室中人,终是要娶妻生子的,因此才配合我,想为我留下一段回忆。但我太执着了,打乱了他的计划。到最后,还是只有分手。”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你把这些信件给我,或许是希望我恨他,不再为他报仇。但是他不明白。这事对我来说,是个侮辱,也是个打击。他推翻了我过去所拥有的东西,毁去了我心中的一切回忆,嘲笑着我的蠢,我的痴,我的傻,却又不负责任地离去,空留我的情,我的恨,却没个归处。只能反射在自己身上。”

  一席话说得平和无比,毫无一丝情绪,似是在说着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的事。但这种冷漠的态度,却份外让人感受到他情感的炽烈。那等的炽烈,一生只燃一次,只为着那一个人。当那人去后,他的感情也燃烧完了,只剩下灰。

  泥巴望着云照影淡漠苍白,如冰石般的清雅容颜,忍不住道:“像那种人,不管曾经与你有过什么美好回忆,但他终是辜负了你。你又何苦对他一住情深?”

  摇摇头,云照影道:“我也不明白,我为何对他念念难忘。或许千百种人,便有千百种情。现在,属于我的情仇已落下帷幕了,所以我来找你,想做个了结。”

  踏前一步,虚夜梵道:“你想死?”

  云照影沉默片刻,笑道:“或许吧,死在你手上,也许我就能找到他了。我终究还是不甘心,想再问一次。”

  泥巴忍不住叫起来:“你疯了,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在乎你的人殉情呢?”

  “不是殉情。”云照影摇指笑着,好像在教小孩子般,道:“只是已经走不下去了。对我来说,所有的回忆都变成了痛苦,再也无法陪伴我走过四季变嬗。而一个人的天地终是太空旷了点,再走下去,也只剩下孤寂和死亡。与其寂寞,发疯,不如早点去找他,也许还能在他转世之前算个总帐。”

  他笑得越是开怀,泥巴就越是伤心。他与云照影是素不相识,云的生死本是与他无关。但听了云的故事后,他似能看到云那激烈,刚强的性格,及那缠绵,入骨的相思。这样的情,这样的云,为何一定要消失,一定要死呢。他不想见到,他有许多话想要告诉云。但……云若不死,他的痛苦便不会有个了结。他亦不忍见云痛苦。死在虚夜梵手上,似是成全他最好方式,但……千百句话在喉间转着,却一句也说不出,只能怔怔的想着,若虚夜梵不杀寒惊鸿,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轻轻地举起竹箫,凑近唇边,虚夜梵笑道:“如此,我便成全你吧。”

  嘻笑地翻了个身,看着日渐清晰的七彩光芒,以及伴在光芒旁的红色光芒,彩衣女子丰腴白嫩的纤手一点,水镜换了个场面。

  有着蓝色耀眼光芒的年轻人,正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一波波敌手,努力从不知为何不小心跑错的魔界里闯出一条道路。轻笑一声,彩衣女子道:“请慢慢耗吧,真炎殿下。”

  第四回  夜之魅姬

  不清楚到底是被淙淙的流水声吵醒,还是被吱喳的鸟叫声吵醒,又或是被一直嗡嗡作响的人语吵醒。反正当他醒来时,他已处身于一间小木屋中。

  眨眨眼,转动着眸子打量着这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屋主似是不想长住,只用一些木头钉在一起,极为粗糙,木头板有许多空隙,隐隐约约可见外面的一丛丛深深浅浅的绿。屋内也无甚家具,只有一床,一几,一凳,和几块石头堆成的简易灶台。简单得过份,一点可供查找的线索都没有。

  正想再细看,却被屋外一声大吼吓住了,立时运劲侧耳倾听。

  “……我哪有夜夜唤着他的名字,你别仗着我不清楚就随口胡说。反正,我是不答应的,你就快把他带走吧。”这是熟悉而隐含怒气的声音。

  “哎,年青人别这么火气大的。对身体可不好呢。快消消火,静静心,有益健康……而且你这么大声,里面的人会被吵醒的。”带着冷淡的戏谑声音,也很耳熟。

  “你别拉开话题,你不是答应我了……”声音还是不满,但至少降低了8度。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答应了?我顶多只说明白了。”还是轻轻淡淡的声音。

  “你……好了好了,你别多管闲事。这种事……”结结巴巴,心虚不已的声音。

  “我从不管闲事,所以我马上就走。放心吧……”

  “喂,他可是你带来的,你可得负责带走。”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虚兄,虚公子,虚大侠,我拜托你了。我不想见他……”

  这一句入耳,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他全未听见,只觉一股强烈的恨意和怒意堆上心头。令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寒惊鸿,你给我滚进来,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笑咪咪地将寒惊鸿推进狮子笼,虚夜梵毫无陷人于不义的罪恶感,将门锁上,拍拍手,对屋内发出的劈雳叭啦和哀求声无动于衷。反正云照影醒是醒来了,真气却未复原,寒惊鸿死不了人的,顶多只是一些皮肉之伤而已。

  坐在湖边用小石子打着水漂的泥巴叹道:“那位大虾还真顽固,跟云照影有得拼了。”

  “是侠不是虾。”孤懒洋洋的纠正了一声,嘀咕道:“不过都是有壳动物,差别只在软硬程度。”

  半年前,正为逃难而隐居在金陵这座绝谷中的虚夜梵,某一个早上在湖中发现了一只特大号人鱼。只不过半死不活,受了不轻的伤。虚夜梵虽不爱管闲事,但是人都到眼前来了,再懒得也得动一动,免得污染了水源,又得另换一个居所。

  用钓线将人钓上岸后,随随便便塞了一堆药给他吃,就放任不管了。那些药份量之杂令事后听说的孤对于寒惊鸿没毙命在虚夜梵手上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但不管怎么说,反正寒惊鸿是莫名其妙地被救活了。只不过周身经脉断了大半,一年之内,是不可能动用真力的。否则脆弱的经脉经不起冲击,真的会断了,那就没戏唱了。为此,他连这绝谷也出不去了。

  寒惊鸿知道自己的状态后,极是着急。他是无名教的日君传人,而日君与月后则同掌着武林的黑白两道,协助无帝维持武林和平。此刻却有组织要颠覆无名教,已研制出极为逼真的易容术。寒惊鸿正是因此而被打下悬崖的。若他不能出去,不知那冒牌的人会顶着他的身份作出什么事来。

  但他又不能请虚夜梵代转消息。一来虚夜梵名声不太好,说出的只怕没人信。二来由于无名教教规深严,若知道了教中之事,就必须成为教众。虚夜梵说什么也不想受束缚,加入无名教,自然无法告诉他联系方法。这样就没办法联系上教中同伴,传递消息了。

  寒惊鸿思量了几天,只有请虚夜梵帮他杀了那个冒牌货,再在那人身上放下寒惊鸿所作好的暗记。他若突然死亡,教中自有人会去查看,就会发现暗记,以及事情的真相。这样就不违反教规,又能与同伴联系上了。

  依虚夜梵的个性本来是不会答应的。只不过其中另有缘故,让他不得不答应。

  原来寒惊鸿每晚都会作梦,老是在梦中大叫。这座绝谷就是因为小才没被人发现。但也因为小,虚夜梵每夜也都被寒惊鸿吵得不能睡。不管耳提面命多少次,只要他一入睡,就全不管用了。偏偏他是病人,又是虚夜梵好不容易(?)才救活的,虚夜梵若不想让自己心血白流,就只能放任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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