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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三儿又跑过来,见着了柜角的小黄旗,笑逐颜开,拼命与孤说着以前小流氓们三天两头上来一批是何等凄惨之事,武圣庄出面之后又是何等方便幸福之事,语下对武圣庄主的敬仰,更如高山流水,仰而望之,快到走火入魔的程度去了。孤见他讲得兴致勃勃,口沫四溅,比手划脚,不时还摆个招式,只得把桌上的茶具再次收起,至于之前冲泡的白毫,尽数提供给他补充口水用。
“孤,你们在讲什么讲得这么激动啊?”青衣素巾,自阁楼上施施然而下,梵明明是一脸笑意,但三儿怎么看都觉得那双眼睛是在计算着将自己卖了值几荷一事。不由打了个寒颤,干笑几声,停下了手舞足蹈。
“没,没什么,我没打扰你们的生意……啊,大老板好!”
“同好同好。”梵笑了笑。“你们怎么不继续说呢?”
“啊?……啊!我,我要回去看店了,下次再……说吧……我走了。”
目送三儿急急离去,梵保持着微笑,头也不回地向后一抓,揪住了孤的衣领。“孤,我笑得很可怕吗?!”
“……就现在来说,是的!”孤苦笑着习惯这不该习惯的行为,不知是不是该感谢梵只会与自己这么亲近?
不平地哼了口气,梵放开手,回身,跃上柜台,盘膝坐下。“我可以肯定,我这些天是笑得最和善,最发自真心的高兴的笑容,他干嘛又吓跑了?!”
就是这样才糟啊。你笑得那么亲切,谁敢呆下?孤暗自想着,将茶递给了他。“这种小事你都要生气?”
“什么小事……”梵闷闷地说着,捂着茶杯。
“别急别急,慢慢来吧。要融入大众生活并不是那么难,时间久了他们也会习惯的。”孤揉了揉他的头发,微笑道:“你会适应得很好的。”
梵偏开头,斜睨了他一眼,却不是很生气。他低头呷了口茶,忽然身形如惊弦之箭,疾速无比地消失在楼角。
孤抬眼望去,长街前,走过两个不住争执的人。
一个是轻裘缓带,袍裾飘飘的公子哥儿,不过显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旁边的那位,风鬟雾鬓,罗衣胜雪,尊姓为柳,芳名依依的,武圣庄的大小姐——
除了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外,能让魔箫闻风而逃的,武林中还真是找不到几位。
孤笑咪咪地靠在柜台边,悠闲地看着好戏。
夜色已晚,孤见也没什么生意,就关上店铺,上楼去了。
一灯如豆,昏黄跳动,映照在狭小的室内,除了文房四宝之外,只有一桌一床一榻,以及两把椅子,连个衣柜都没有。桌子旁,梵正支着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在想柳大小姐?”孤打破寂静。
“可能吧……”梵抬起头,紫眸有点朦胧,看来魂魄尚未回体。“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放心,不是知道你在这。”孤轻笑着,“她方才在楼下与那位同伴吵翻了天。因为她想要嫁的天下第一英雄失踪了,而那位世兄对你又极没好感,简直是从长街一路吵到底的。”
“不是这一件。这里是金陵……算了,武林中事我就不去想它了。”梵晃晃脑袋,看着天色。“都这么夜了,我们外面去吃饭吧。”
孤静默不语,突然伸出手来,抚住梵光滑的脸颊。“既然在意,就不要压抑。让你这么不愉快,还不如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吧。”
梵只觉得心头一跳,一种难言的混乱心情又跑出来打扰自己了。努力板着脸,不让表情泻出自己的心思,他有些尖锐地微笑道:“我想干的事就是要如何维持下这家店的,所以,你多多努力吧,掌柜!”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孤柔和一笑,放下手,转身走了出去。“我们去吃饭吧。”
孤生气了吗?梵怔怔地站着,左手不自觉得碰了碰左颊。
“哎,我还没易容啊!孤你等等啦……”团团转地找着易容用品,刚才那奇怪的心思又被梵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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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外出吃饭,以两人目前的财力,也只能上路边小摊。不过夜市也是极为热闹之处,可以听到不少奇奇怪怪,但可信度要扣去七八成的消息。
在这里也听到了关于魔箫的消息,当真是千奇百怪的紧。有的说虚夜梵已经和柳依依双宿双飞,成为武圣庄的乘龙快婿了,有的说他犯上了无名教,被无名教的御夜使者灭口了,有的说他在塞外找到了宝藏,与人一同去寻宝了,然后又有人说他找到宝藏,在波斯成了亲王,又或是找到宝藏,但被守护的怪兽所伤,身负重伤,不能再出现在江湖上了……
信手一捞就是一大把的消息,从天南到地北,听得梵只能直咬牙,省得笑出声来,他只不过失踪一年而已,江湖上就传成这样。流言的威力,当真不可小窥。
孤也听得直摇头。“好奇心当真是要不得的,不过,他们猜得再厉害,也是比不上事实吧。”
想到这一年来,上始天,认回亲人,进魔界,重遇孤,黄沙碧血,斗祭师,与圣决裂,上南天,入重天之流,卷入了南天王室之争……梵只能承认,的确是世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短短一年,发生的事还真不少……”停下筷子,搁在碗沿,梵大有深意地看了孤一眼。
孤苦笑,发觉自己起了个麻烦的开头。
梵却也不再接下去,不知听到什么话,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左侧,几个酒意正浓,在高谈阔论的大汉。
“这么说来,武林目前是无名教,武圣庄,还有神仙府三派鼎立了?”
“不错,还有一个消息,说神仙府背后还有个大后台……就是——”
“就是什么,大哥,你别吊胃口了!”
“就是……当今朝延啊!”明显小声下来的声音。
“朝延?!”
“是啊,听说无名教与朝延之间的恩怨,有百年以上了。”
“别开玩笑了,民不与官斗,无名教再强也只是个江湖组织,怎么跟朝延去斗!”声音越来越小了。
“这其中,自是大有缘故的。大哥所在的极天帮算是月后直属的帮派,所以大哥听到了一些。”他的声音几乎是耳语般大了。“他们,是在乱世就结下的梁子,本来皇帝该是无名教的始祖当的,不过被我朝太祖夺去了,无名教只好隐入草莽。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你们可莫要说出去,被听到可是会砍头的。”
众人齐齐倒吸口气,用更崇敬的目光看着知道这么多消息的大哥。
“不过无名教跟神仙府都这么硬的话,武圣庄拿什么来跟人家相争?虽然庄主是武圣,不过拿这个虚名又怎么胜得过这两派?”人群中有个小小疑问。
“蛤鹤相争,渔翁得利你不懂啊?!”这位大哥说了一句后,不管别人再怎么激他,都不肯说半个字,只成了闷嘴葫芦。
梵低头注视着碗中泡得都糊了的面条,用筷子轻搅着,“……无名教……神仙府……武圣庄……”
“怎么,想到什么事了?”孤看着他将面搅成面糊,看来相当烦恼,不由开口问道。
梵抬起头。“那些人说的话都不可信,不过,三派鼎立看来是成事实了……”他咬着下唇。“百年之内,武林休想得到平静!”
“那……你是说我要卖画卖上一百年?!”孤突然也烦恼起来了。
两两相望,只差执手相看泪眼了。梵忽然笑了起来。“有什么关系,卖完画,我们就去卖古玩,卖玩古玩,我们就去卖陶瓷,卖完陶瓷……反正干腻了再说吧。”
说得真好听啊~~~~~~孤仰天长叹,壮怀激烈到欲哭无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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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四,甲申日
小小的书画店
三儿又跑来碎嘴了,孤闲着也是闲着,还是一般般的微笑。梵在后面站得倒是快要打瞌睡了。
好歹也是过了快一个月了,三儿总算不再见了梵就跑,梵偶尔也下来陪孤一起站柜台——他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觉得太孤单……因为牵连到自作自受的大问题。
按说今日该是虎爷来收保护费的日子,附近的店面都准备好了,但现在都日坠西山了,还不见那个虎虎熊熊的家伙过来,三儿就是觉得奇怪,才向孤喋喋不休地说着。
孤虚应着,突然觉得身后一沉,不用回头也知道,梵又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明明可以到楼上去睡的,偏是怕了那一室的冷清,却又嘴硬得不肯承认,要窝在下面这连坐都不能坐的地方,再经不住三儿催眠般的话,慢慢睡着了。
等下又得抱他上楼去了。摇摇头,孤没有发觉自己的笑容中有丝冰冷。
“劈雳……嘭!”墙壁倒塌的声音打断了三儿的话,他忙往外跑去,又以不输与之的速度跑回来。“出事了~~~~~虎爷出事了!”
随着他的大叫和着刚才那声巨响,附近的居民们都探出头来,原本高大,在他们眼中是雄壮到打不倒的虎爷倒在地上,鲜血吐满了毛茸茸的胸膛,脸肿鼻青,想要爬起来,却只能趴在地上喘着气。
一双黑色千层鞋踏上了虎爷的胸,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众人。“从现在开始,武圣旗都拨掉。以后,这个地方由神仙府来掌管。”
第二回 尔虞我诈
“神仙府……那是什么啊……”小小的私语在长街上传了起来,众人交头接耳,探听着别人的意见。
黑衣人倨傲看着众人。“你们不用知道什么是神仙府,你们只要知道,现在,将武圣旗扔了,以后,保护你们的就是我们神仙府了。”
“可是……”有人小声地反驳着。“武圣庄帮了我们很多忙啊,庄主也是好人,我们干嘛要将武圣旗扔了……而且,神仙府是什么东西……”
黑衣人冷冷扫过,忽地进退如风,左手上揪出了一个少年来。“神仙府不是什么东西,是你们以后的保护神,所以说话客气点……至于你,看来是想当武圣庄的走狗了。那,你就跟他一样吧!”
少年吓白了一张脸,没想到这么多人里面,这人还能揪得出自己,看着地上几不成人形的虎爷,哪还有勇气开口,只不是住地喊着:“饶命啊~~大爷饶命啊~~~~~~放过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乱说什么~~~~~~~~~~~~~”
黑衣人无动于衷,左手一折,右手一拍,少年如断了线的风筝,狠狠摔在了小店的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后,昏厥于地。鲜血泊泊地自口中吐出,也不知还有呼吸没有。
众人再也没敢开口的了,武林中的打斗在金陵也不是少见,但武林与官府也是有默契的,一向只在江湖人中,少有波及到平民百姓的。哪知此人完全不在乎这一点,动手便是煞招,惊弓之下,没有一人敢再说什么了。
要说尽可以人走之后再说,到时要怎么骂怎么咒都无所谓。现在人在这里,这一开口,非死即伤,哪有人会这么鲁莽。除了这些血热过头脑的少年人,哪家又不是明哲保身。
三儿见少年身体就横在自己面前,黑衣人又转身背对着自己,悄悄探出身出,想看看少年是死还是活。
他脚才踏出门坎,黑衣人就转过身来,死鱼般的眼睛,吓得他尖叫一声,滚回了店了。“我没有干什么,我真的没干什么……大爷你就当作没看到我吧……”
黑衣人哪想是这种瘪种,目光扫处,便要转回,却见店中另有二人,一个居然还笑咪咪地看着自己,而另一个竟是靠在他身上睡觉,完全没受外面这喧闹声影响。
黑衣人心有不悦,目光更是充满了残暴的冷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那二人,“就由你们开始,先把武圣旗扔了!”
“要扔掉啊?”孤伸手从柜面上拿起小黄旗,前前后后的看。“可是这字写得真的很不错,绣功也很见功夫,又是小巧可爱,要扔了还真舍不得,不如我收起来好了。”
“找死!”黑衣人阴沉了整个脸色。“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
“好。”孤笑开了眼。“那我就收起来了。”
黑衣人眯起眼,想要确定孤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另有所持。但怎么看都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心下又有些忐忑。
众人见黑衣人向着小店走过去,都齐齐惊呼,又忍不住兴奋起来。人类就是这样,只要事情不是落在自己头上的,越热闹便越好,没有多少会去同情对方的。
“住手,鹰眼,你已经太过份了。”声音在黑衣人踏上门坎时响起,来自一位风尘仆仆的褐衣中年人。
他的气质有若沉渊,面目虽是极为朴实,却分外让人觉得他强悍得无法撼动。
“武圣庄终于也出面了。”黑衣人收回脚步,转过身来。“柳浩,此街已为我们所管,你不要来多事……我这是给你忠告,你们现在是自身难保了。”
“或许吧,不过这也难说得紧,说不定自身难保的是你们……”柳浩一步一步,重若千钧地走了过来,在青石板上留下有若刀刻的鞋印。“武圣庄与无名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方联起手来,神仙府应付得来吗?”
“这一点就不劳柳总管的操心了,神仙府自是有着千百种的方法,相信界时大家一定会大开眼界的~”娇滴滴的声音来自屋顶上,众人不由全抬起头来,却惊见一抹红衣,悠悠地敛遍了天际的霞光。
如霞似火的颜色,有着圣女的洁以及荡妇的媚,高雅端庄却又妖治入骨。
红袖添香
众人心中都涌起了这个词。而在江湖人中,更多了三个字——暗销魂
红袖添香暗销魂。
神仙府的两位首领之一,江湖排名第一的女杀手——红袖!
柳浩见到红袖,竟也没有多大的意外。“想不到红袖令主也亲自出马,这次的事真的那么重要吗?”
“也不是很重要的,只是妾身实在无聊,无所事事,闲逛至此。柳总管可莫要多心啊。”掩唇娇笑,狐媚入骨,下方的一群人只看得心神荡荡,恨不得爬上去一亲芳泽。
“红袖令主若会无聊,这弥天的战火又是谁人点起的。”柳浩不但形容似石,心肠也似是铁石铸成的。
“自然是最爱着血与火的阿修罗啊。”红袖应对如流,却没一句实话,“柳管家。说起此事,事实上也与你们武圣庄关系不大的,让出这秀碧坊,对你们也不是什么损失。若因此造成双方的冲突,那才是最大的失策,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