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近在咫尺,我却没有勇气推开。
已失去最好的机会了,裂缝已经造成了,现在,纵使推开这扇门,也无法再回到过去……我不想见到这种场面!我不想破坏心中唯一的温情!人是善变的,现在的伊,也不是当初的伊了!
我闯进首辅府,用我的胜利来交换,在我离开南天的这段日子里,让伊留在首辅府。
陵也很干脆,用不着我多说,他就同意了。毕竟宫帷的混乱,就数到头来总会落到首辅府头上的他最清楚了。
我相信陵,只要我表现出色,足以是下一任天帝的接班人,他就会忠诚于我,虽是基于利害关系,但是,这种关系或许更牢固也说不定……基于利害,就不会轻易背叛了!
始天历 南.修68376年
战事终于要开始了,临行前夜,我犹豫再三后,来到了极天殿。
伊见到我,有些惊讶,也有些欢喜。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微笑,但他眸子中却有着浅浅的笑意,代表了他的喜悦,他像过去一样,拍了拍我的头,却发现我的身高已超过他了,不由惆怅了起来。
“容,你真的长大了,现在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将军了。”
“可是,我的一切都是你培养出来的,我的功勋,也代表是你的。对吧?!”我急切地回答着。
“你啊,不用解释啦,你的心思我又岂会不知。你这么急燥,怎上得了战场?”伊柔声说着,示意我坐下来。
伊,你真的知道我的心思吗?那你可知,也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敢过来啊,我怕我那卑劣的心思被你看破,那时,纵使你能理解我而不怪罪于我,但……我自己又该怎么办?
“伊,我来,是想让你明天起住到首辅府去,直到战事结束,我回来为止!”还是直接切入主题好了,闲聊之下,说不定伊就会听出我的心声来了。
伊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好片刻才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你就这么不信任我的能力吗?”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你留在宫中,我会放心不下的,你总不想让我在战场上也心神不宁,牵挂着你吧?”我哀哀地说着,大有软磨硬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势。
伊的眼神中的些迷惑,忽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好久了……你以前磨着我出去玩时,也是这样一副表情,”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脸,又揉又捏。“一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我就有点手痒呢。好吧,我明天起住到首辅府去。”
“真的?!”我本来还以为要说服他很难,已想了一大堆的借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下来,喜乐无限,打铁趁热道:“那现在就收东西搬过去吧,我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果然还是孩子性子,耐不得燥的。”伊摇摇头。“明日还要出征,你早点休息才是,我答应你的话,何时违背过?”
“可是,我还是想要亲自确定嘛。伊啊,你就答应我吧。”我笑嘻嘻地说着,不敢让他看到我的眼。
伊,你是不会违背与我的约定,可是世事无常,我已领受够了,即使是再真心的约定,当环境不容时,就如同你曾答应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一样,无法实现的,只能随风而逝的约定啊……
伊被我磨上大半夜,想着时间也是差不多了,便就答应了。在侍从的帮助下,很快就收了些细软之物,带着泠天后,来到了首辅府。
安置好一切后,军队出发的时间也就到了,临走前,伊握住我的手。“静候你的佳音!”
后顾之忧已无,好战的因子在我体内沸腾着,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握住他的手。“是我们共同的佳音!”
而后,放手,离去。
临行前,心中隐隐一动,最后看了伊一眼,他的笑容,耀眼,明亮,宛似初相见时的那种,清澈如水,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于是,我回以一笑,不再为自己的多心而烦恼,转身离去……
那,是记忆中,他最后的一抹笑容!
后来的事,纷纷扰扰,也是无法清楚地定出个时间线来的,转眼,数万年便过去了,泠死了,修死了,母亲也死了……伊——也死了!
望着渐明的天色,我自重天之流的帐顶跳下来,心中已有了主张。
不管伊的到来是玄的失职还是别有他因,但是他在此时此地出现,又身受重伤,伤了回忆,那么,事情只有这样办了。
伊……不,是仪,我会将你一度失去的王座,亲自奉送到你的面前!这次,再也不许,也不会有人来阻止我!
而要完成这一步,就需要陵的帮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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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离开了重天之流。
我不知道他的离开是不是有什么玄机,但是他不在总比较好,那个虚夜梵虽然还不能确定是否是夜魅,但他看起来和善,骨子里却是冷淡到了有几分厌世的程度,不可能与南天目前的状态有所牵连,倒是可以放下心,只是他这两个仆人,都是难缠之极的角色。
泪……唉,说来她应该是我姑姑的孩子,是我的堂妹,可是我认识她却是在异界。她几乎都不上南天的。大约是父王的毛病连自己的妹妹都信他不住了。她是个特别的人,极为花心,极为风流,可是真正想要接触她的话,却会发现自己对她的认识只是个虚无的映象,完全不知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不过她一向是任性妄为,从不涉入各界的纷争,倒是可以放下心。
另一个,孤!非常复杂的人啊,都不知要如何来形容才成,在第一眼便说出了我名字的由来,他可是看穿了什么吗?可是,我却看不透他。越看便越是深沉沉的,让人不由目眩,无法再注目下去了。绝对不是个甘于人下之人,可是,他陪在虚夜梵身边,却又是那么自然,合贴,如同是个完美的圆,让人觉得如此是再正常不过了。
哼,最正常的事,也就是最不正常的了!算了,比起他,还有个最为明显的目标呢。
璃,才是最难以相信的人,他的目标,似是锁在仪身上……绝对不是善意的关切!不过,他寻错目标了,跟在虚夜梵身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若是那么容易被人瞒过,他也没资格让我头痛了。不过,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用心,可得好好查上一查了。
在小帐篷中第二次见到仪。这次有了心理准备,不再是那么的惊慌失措了。可是,见到他那光芒尽失的银眸,见到他那冰冷无情的神色,见到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我,心脏紧紧地收缩到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程度了。
难受吗?我不知道,如果这种难受能弥补我对他造成的伤害,便是日日如此我也心甘,若是加诸在他身体上,心灵上的痛苦能转嫁到我身上,我甘之若饴!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他完全封闭了自己的心灵。
往事那么痛苦吗?以至于数万年来,你始终不肯想起吗?你的感情之线全被斩断了吗?就算喜欢上人,你也不会有所改变吗?
看着蔚蓝色的,有如纯净天空的色泽的长发,自相处以来,便一直是如此的澄明,曾是我向往过的明净色彩,它,能是我与你过去唯一不变的证明吗?
收回想要触摸的手,静静地垂下。
逝川,不论顺流逆流,都是逝者如斯,无法挽回的流川,正如我们过去的一切。我们是神,可是,神也无法让时光倒流的!
无法倒流,也就没必要去证明了。
虚夜梵一直在旁看着,他的眸光明亮又锐利,似是有着重重的磨难后的深沉,却又似是不解世事的纯净。他只在笑着,清冷无比的笑着。可是,这样的他,似是能让仪信任。
仪在他身畔,似是较能表示出情绪来。
仪现在忘却了一切,不管是好的不是糟的,曾经扰乱他心绪的一切都暂时消失了。此刻的他虽是无情,却也有如一张白纸,若在这时,为白纸添上色彩,当他恢复记忆之时,他会否能够不一样呢?
在我暂离的这段时间里,将仪托附与他,会否让仪多一些应有的情绪来呢?
这个问题,慢慢再想吧。今日的目标,是带仪到逝川去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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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再会,只恐恩情,难似当初。
这是人间界的诗词吧。人间界或许有许许多多的毛病,在始天之人的眼中,只是一群在他们的恩惠下存在的试验品。但不过百年的生命,让他们在人生苦短之叹中,也将生命的精华全在这百年之内迸发出来,闪烁出不同的光芒来。
纵再会,只恐恩情,难似当初。
我与仪,不也是如此吗?
澎湃的逝川之水就在脚下流淌着,云气蒸腾,七彩变动,一切,都与当初一般无二,可是,人,却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两人了。
“请别生气,让我来想想办法好吗?”
这是伊当初说的话。
一句连结了二人命运的话,还是改变了二人命运的话呢?
那明如天,净如水的笑容,还在眼前晃动着,在水气之中,他走了出来,他开始微笑,他牵住了我的手……然后,一切都不再一样了。
他皱眉故作生气地瞪着我,他开心地抚着我的头夸奖我,他温柔地陪我解决太博留下的难题,他淘气地扯着我,跑进相爷府看相爷与元帅又在混战……
他悲伤在面对着泠天后,努力隐藏心中的伤痕,他痛苦地躺在床上,忍耐着伤痛的折磨,他惊愕地面对着父王的诏令,看着我成了皇太子,他真心的恭喜我,肯定我的实力,却在回头时,挡下了一切的暗言毒语,不让他们接近我……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而来,可是为什么喜悦的事总是那么的少,悲伤与痛苦总是不断地缠绕着他?他自身并无奢求,可是周围的一切都在逼迫着他。
王室中人,真的与平淡,幸福无缘吗?
“请别生气,这次,让我来想想办法,好吗?”静静地说着,眼眶一热,似有什么情绪要从心底迸裂了。
仪静静地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偶尔会皱了下眉毛。而璃早就被我摆脱掉,现在大约还是重天之流附近找着我们。
微微一笑,努力想要让仪觉出我笑容中的喜悦与开心,我带着他,来到逝川一处断层处。那里,有个小潭,正可以容人躺入,而避开流水直接的冲击。
那里,正是当初他在这里修练时,所住的地方。
仪似乎也有点察觉,躺入小潭之后,看着周围晶莹的山壁,轻轻举起手,似想要抚摸。但他摆了摆手,钩不到之后,就放下手,静静地闭上了眼。
“伊……仪,别闭上眼好不好,睁开眼看着好不好,请你不要闭上眼。”恐怖的感觉袭上了我的心头,数万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又在眼前重复着。我摇着他,不顾他是个伤患,急急地说着。“请你,不要闭上眼!仪!”
仪不解地睁开眼,清澈的银眸看着我,满是迷惑,而后,不知为何,他又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头,就好像小时候一般。
“仪,你记得?!”我一震,抓住他的手,心中一阵惊喜。
仪歪了歪头,抽回手,不再闭上眼,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不曾偏离过。
我惊讶地放下了还保持着原来姿势的手,怔怔地在潭边坐了下来。
仪,纵使你忘了我,纵使我带给你诸多伤害,诸多背叛,可是,你还是不忍拂拭我的请求吗?你不曾忘记我吗?你会原谅我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呢?!
银色的眸子一片空白,冷冷清清,有如失去了主人的房子。
银色啊,三千年前,当我彻底将你逼离南天时,你还只是十一级的银蓝色眸子,尚未是银光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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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战事,延绵了近百年,南与北的边境,全都点燃着烽火。因为两方实力相当,剩下的,只是谋略,战术了。
双方你虞我诈,机谋各出,时见胜负,时见高下,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以平手告终,或许是两方的首领思路太接近了,你想得出来的,我看得出来,可是我要如何应对,你也猜得出来,于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捕鸟的小孩又插一手,战事几乎是胶着的状态了。而南北两界也不敢将事情闹大,引出东天,所以也不曾继续派兵。
抛开战事的意义而言,我是很快乐的,不同于天宫中那小小的一片天地,在这浩翰的宇宙中,不再有宫中的勾心斗角,不再有王位间的你争我夺,我所向往的,叱咤风云,不再只是南天星上那小小的一群人,而是千军万马,明刀实戈的。千万条人命都掌控在我的手中,一声令下,能令尸体堆积如山。
热的血,艳的血,如火般燃烧着我的心,我第一次发觉到,我不再只是从旁观看着。以鲜血为祭品,我亲自加入了天界变动的过程,我用我的手来铸造着历史的经过。
有时午夜梦迥之际,望着天际的繁星,我也曾想过南天宫,想过那一轮清月的照射下,伊,不知在想着什么呢?陵可曾安排好一切?他在首辅府,是快乐的,还是寂寞的呢?我是不是该早点结束这场战事,回到南天呢?
不过,与这些比起来,更让我挂记的,是明日的战场,明日的战役,路线,行兵,伏兵,设陷……零零种种的,于是,我再次沉睡在野心的掩蔽之下。
不过,当事情重覆数百遍之后,再好战的人也会疲倦的,士兵们开始想家了,不想再打这无聊的战争了,而我在以血为宴之后,燥动的心也冷静下来了。
双方都出现相同的思乡状态,战事再进行下去也是无益的,于是,请来东天为和事之人,双方订下和约,近百年的战争又告了个段落。
脱去戍衣,洗尽征尘,回到王星后,我依然是倚仗着父王的宠爱而登上皇储之位的容皇子。——他们尽可否认我的功绩,反正事情是在边境发生的,又保持了个不胜不负的和局,所以,怎么说都是可以我。不过,后来倒有一个消息让他们闭了嘴。
北天的元帅,是天帝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