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是泪在城西区捡到的,当时你身受重伤,波及头部,所以失去了记忆。大约快一个月了。本来要养好你别处的伤再治脑部的伤,可是等你伤养好之后,能为你治疗的两个人都跑了。”梵微笑着说着,说得有点咬牙切齿,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孤。
“失忆?!”仪摸了摸头,除了头发被断了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而对此事,也没有什么映象。当下便先放下不管,又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水之宫呢?除了父王和潋,应该没人进得了……的……容,容是不是也和你们在一起?!刚才那个是不是他?!——”仪不知由何得知,情绪突然变得极为激动,一向冰冷的银眸中,三分怨恨,三分愤怒,还有着四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被背叛之后的伤心,极是复杂激烈。
见识到修的强大之后,梵是完完全全不希望容和仪窝里反,哪怕只是一会儿,都一定会是四人一同挂掉的后果。他本想趁仪没空与容多相处,容又据说是改变了外表一事,错过不提容的存在。两人要打等逃出生天之后再去打个够。谁知才不过几句话,就不知哪里去了问题,被仪猜了出来,不由大是踌躇。
仪见梵不语,知是被自己猜中,心下又是悲伤,又愤恨,一转身,就向着来时之路跑去。
“哎,等一下……等一下……”梵急急拉住了他,心下急剧转动砌词。
仪愤怒地一挣,不曾挣开,更是愤怒不已,吼道:“这个行宫,除了父王与潋,只有容的水神令才有资格带人入内的,你还想说什么!!”
梵更用力地箍住他,道:“冷静下来!你没看到,在追杀我们的是修!”
“父王?!不会的……他早就死了,被容杀死了!”仪尖叫一声,摇着头,神情益发狂乱,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起了,就像当日被音波引走前一般,晶晶亮,森森然,充满了野性,却又似是不堪一击的琉璃,随时会碎成一地。
“这个啊……”梵有点头大,小心地用着词。“虽然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什么事,但修还没死是事实。而容,听你那两个弟弟的说法,你以前是很疼爱容的,而且容,在你失忆之时遇见你,也是非常关心你的,甚至为了你而步入潋天后的陷阱,来这个水中行宫救你,现在还被修追杀,生死不明。”
仪的神情随着梵的话语而渐渐平静下来,却恢复了失忆之初那种平板冷淡,一丝表情也没有,但听到容生死不明之后,他的眼神微微一动。接着,又转过头来,只是不肯开口。
“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不清不楚的时候算总帐吧,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都只是便宜了潋天后他们罢了……”
梵看不懂那目光的含义,又怕再次说错话刺激到他,说着说着,一时间也不便再开口说服仪。他原只当仪虽冰冷,但个性单纯明了,不若容那么复杂,如今看来,只要是水族的人,都是不容易懂的家伙,水性善变,当真是个个善变。
两人都沉默地继续前进着,一语不发。仪的神情中有着几丝迷惘,脸上却又是一成不变的冷淡,这种冷淡原本并无什么不对劲,但想到修的那副笑容,又想到仪之前的激动,这种冷淡的神情看来也有如一副面具,而且,是一副无法拿下的,克制住了他所有情绪的面具。
仪,是否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呢?他用冰冷的神情,遮住了真正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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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穿过这段长廊,来到偏殿,依然是水蓝色的,与正殿一般华丽,却无正殿中的七彩华光,四道高大的柱子顶在其间,雕龙塑凤,极尽巧妍,将空间各个划开,两旁有着数扇门,门上有着用灵光印上的门扉,在这个整体深蓝的空间中,染出不一样的色彩。
梵一路上都在想着该如何行动,才能离开这水行宫,但要说服仪不现在对容出手,已是最大的极限,再要他帮容对抗修……算了吧,想别的方法比较快。
伸手探入怀中,数了数,离开东天时身上本来还有好几颗白灵石,但来到南天之后,已用掉三颗了,现在……只剩四颗了,根本就不能压下自己身上的封印。而且只有这四颗的话,就算用音杀也是冲不破修的结界,阻不了他的……唉~~~想到这,梵不由叹了口气。
可惜自己的音杀并不纯粹,有许多地方无法明白,因此加入了太多的杂质,并不是完整的血色钧天,否则,就算是灵力不够,也应该可以应付得了修吧……
心不在焉地走着,却不防走在前头的仪突然停下脚步,险险撞在一处。不知仪为何停下,他也抬头望去,仪的目光,正落在一处门扉上。
晶莹的紫光流转中,只有五个字,五个小巧华丽,如水波般流畅的字。“苦愿芳华歇”
“苦愿芳华歇?”梵看得心中一动,瞧着仪的眼神,多了几分黯然神伤,心下又多了几分肯定。想到目前既无目标,又无法可想,不如到这里面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的。“进去吗?”
摇摇头,仪转身想走。
“你不进,那我进去好了。”
“不可以!”仪迸出三个字。
“为什么不可以?”梵清冷一笑。“我对泠天后的芳容也是很感兴趣的。”
“劈——哗啦——”又是一串金光追来,击上了水墙,打得走廊一边水光淋漓,每一滴水都有着淡淡的灵力,幸好容早就张开了结界,倒还不曾受伤,但一路跑下去也不是个方法,哪时力歇之时,可就就戏唱了。
“容,已经跑这么久了,你想到办法了吗?”泪瞄眼瞧了瞧后头,总是不远又不近,追的追不上,逃的逃不掉,快要形成循环了,脸色便又难看了数分。
容难得还有力气笑出来。“当然想到了。”
“什么?!快说啦……”泪听得心下一喜,脚步也加快了不少。
“办法只有一个”容郑重的说着。“继续跑,努力跑,加油跑……快快跑吧——唉,别咬我啦~”
泪脚步不停,偏过头,脸上笑得甜甜的。“这么好的方法,当然值得这么好的回报啊~~~~笨蛋!!!”说到最后,她是用吼的。
“算啦……”容苦笑道:“我是想了个办法,但这个办法没有仪的帮助是行不通的。你现在最好祈祷梵也有想到这个方法,不然我们就只有这么一圈一圈了跑给人追了。”
推开门,见到的是另一种,与外面宫殿的华丽繁复相比,简洁到近乎简陋的屋子,除了屋中的一几一椅之外,再无任何装饰雕琢,也没有华光流彩,但是,任谁走进了这间屋子,都会认为这间屋子是整个水行宫中最华丽的地方。至少,梵是如此认为的。
十数位或坐或卧,或笑或嗔的绝色佳人,有男有女,装扮不一,容色不一,俱是云裳绮丽,衣袂飘香,以着最美丽的形态,欢迎着客人的来临,他们有的英气勃发,有的含情脉脉,有的冰冷高傲,有的雍容华贵……小小一室,几乎占尽了所有特色的美人,其之华彩妍丽,笔墨难述,只要有他们汇集在一处,便是天下最偏壤的地方,也足以与天宫盛宴一争长短。
可惜,美人名将,红颜白发,俱是过往云烟,无法追逐,生前的荣光再耀眼,死后也只是灰飞烟灭,散入尘埃。留下的,只是帝王对他们的思念,而凝出的幻象。
在这些形态各异的美人中,梵也见到了潆,清远幽逸,淡漠飘忽,心思似已离尘而去,目光却是刚烈多情,与外表成了反比。在她身畔,坐着一人,侧头微笑着,神情极是雍容端庄,高贵和善,俨然是众人的中心。
仪停在那人身前,默默无语,眼神明灭不定,幽幽深深,极为透明,却透明得让人看不出半丝感情。
“不愧是母仪南天之姿。”梵轻轻开口,一霎也不霎地看着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的母亲该是怎么样的呢?
仪撇开头,冷笑了声,“看来很像贤妻良母吧。”
梵心头微微一怒,对于生来无母的他而言,母亲的存在总是那么的特殊,仪对泠天后的这种态度,分外刺激到了他。但他很快又觉得这种情绪无聊透顶。
“这些人都是修的情人?”
仪默默无语。
梵闭口不再问,心下却是极为奇怪。都说始天之人寿命无极,不可能是自然死亡的,但若说是得病而死……总不会这么多人都是病死的吧。
那,他们都是宫延斗争的失败品吗?
想到这,梵悄悄瞧了仪一眼。容之所以会对另两个兄弟那么绝情,或许也是因为,他的母亲也是受害者的关系吧?
不过,这个推测也是不太正确的,容若是为此而恨潋天后,为何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都不曾有过举动,而要在月蚀祭到达之前,形势全倾向潋天后之时才参于帝位之争?以他的手段,要对付那二个皇子,应是易如反掌之事……难道那个还未见过的潋天后是个极为可怕的对手,让他一直无法动手?但若是如此的话,他更应该早日出手,把握到可与潋天后相抗的人马兵权……但瞧他与首辅府之间的连串冲突,以及后来的合作,却不像是早有准备的……
越想越混乱,梵都快忘了正身处险境。在他看来,现在局面太混乱了,只有掌握到众人之间的利害关系,才有可能对策下药,但他对南天所知的事太少了,好像每件事都知道一点点,但要连在一起,却少了最关键的那个环节,无法拼成完整的图案。
仪冷冷瞧着,突然开口道:“别乱猜了,虽然你很聪明,但有些事是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的。”
梵看着他,看得很仔细,直到确认他是不会说出半句实情之后,耸耸肩,从善如流,不再想了下去。
他原本有想过将修引到此间来,到时,不管修的心神是否为人所控制,见到这些曾在他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们,想来他是不会不受震动的,他的心灵将会出现有机可乘的空隙。不过,这样一来,只怕这个屋子也会完全毁坏了。
其实,屋子毁了便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有两个人是一定会找自己拼命的——梵正想着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之时,发觉脚下的地板在轻轻震颤着。
“仪?……”梵突然想起一事,忙叫道:“这两个偏殿是不是连成一体的?”
仪想了想,道:“这里我不太清楚,不过水族的宫殿大部分都会呈圆状,以正厅大殿为主心,延伸出一个圆形,一边是起居办公之地,一边是娱乐休闲之地……”说到这时,地板已经震得让人站都站不稳了。
“那这么说,如果我们刚才继续跑下去的话,说不定就会遇上修了?”梵喃喃地说着,正考虑要不要到窗口处观察一下。却见窗外一红一蓝两道身影如风般呼啸而过,快得认人以为那只是两缕轻烟,转眼便随风而逝了。而当两人闪过之后,震动也达到最高点,从窗处望去,一道金光有若有实体般向着两边延伸,那四道极尽华美的柱子齐齐折腰断开,同时还波及了两边的屋子。
“劈雳——咚——哗啦——”一连串倾毁声与水流声中,梵与仪在的苦愿芳华歇也倒了一半,被冲开的水流撞击上四壁,又溅回了地板,数道幻影被泼中,如细沙般散了一地,再无迹可寻。
“真是——幸运啊!”梵感叹不已。若非一好奇,想进来看看,只怕此刻已得在长廊上陪着容和泪跑了。若非临时那么一下犹豫,不曾走到窗口,只怕此刻已跟那些水墙一样倒了一地了。若非仪见机的早,及时张开结界,就算避开了正面攻击,这些含着灵力的水也是够伤头脑的了。
看着修一闪而逝,已然远去的背影,毫不惊讶眼前的建筑又在自动恢复,梵弹了弹手指,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笑容。“仪,我们也跟上吧。”
仪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在看到修的那一刻,他无法控制地弯下了身子,紧紧地抱住头。他虽不曾大声尖叫,脸上神色也无大变化,但正是因为如此,那眼神中所传达出的,凄历的迷惘和无措,却分外地令人心惊。一霎间,梵似也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痛苦和迷失,不由也皱起了眉。
梵正想着是不是该安慰他一下,他却突然抬起头,银眸中浮现一层淡淡的水气,望着梵的目光,迷离不定。
“对不起……容……”
对不起?容?为什么呢?
可惜梵没有机会再问了,仪的身子突然一颤,更用力地抱紧了头,用力地十指都陷入了肌肤中,然后,不知是自梦中醒来,还是陷入另外一个梦境,眼中曾有的水光散去无踪,只剩下冰冷。
“干什么?你不是说要跟上去?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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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原路而回,一路上水光淋漓,显是两边都遭遇过破坏性的对待。但在结界的保护下,又自动复原,已看不出曾受过怎么样的损伤了。
这是水的特性吧……梵想着时,已来到了华光逸彩的大厅。
现在看来,这大厅也是经过安排的,除了中间那个高出地面一米的封印之池外,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再无可隐慝身形之物。梵与仪只好躲在水池之后。幸好那水池虽不高,却甚为宽广,足有十人身之长,殿内又是光芒闪烁不定,加上修受控制,反应不是那么灵活,想来也算是个安全之地。
梵坐在地板上,不住地说着。“……再高一点……不不不,太高了……太矮了……好,差不多……好……现在是头发,黑色的黑色的,不是银青色……短一点,旁边短一点……卷一点……好……衣服啦,蓝色的……短袖……裤子……对啦,就是这个……再长一点好了……啊!皮肤,皮肤再黑一点……太黑了,是褐色,浅褐色的……好了,看背影的话,已经可以了。”
仪按着梵所说,不住修改着自己幻出的容。原本他与容是兄弟,不用梵来提醒也是可以幻出的,可是他幻出之后,梵才发现容的外表与现在真是差了很多。至少头发颜色就不一样,容貌看起来更是秀气得惊人,但却有着冲天的傲气,傲得似是所有的人都只配站在他脚下。与现在的韬光养晦相比,实在很难认出是同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