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的夏日午后,艳阳无情的荼毒着大地,连马路上的柏油都似乎快要融化了。
在冲绳滨海的美军基地内,不曾间歇的海风带着咸味,伴随着嘈杂的蝉鸣声,令人感到烦躁。
打球和吵闹的声音是从篮球场中央传来的。
只见一群小孩围着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和这群皮肤黝黑的小孩相比,小男孩却是白净的皮肤和浅棕色的短发。他炯炯有神的双眼亮起警戒灯,小手握起拳头,已有再战一场的心理准备。
“哼!你这个杂种,就像你妈一样下贱,净是耍些肮脏的手段!”
“是你们要跟我打篮球的,既然输了就不要死不认帐!”小男孩咬着牙说。
“难道不是吗?我妈妈说就是因为你妈妈不要脸,一天到晚跟美国大兵混,才会生下‘父不详’的你,还因此得病死了;要不是你舅舅可怜你、收养你,你早就沦落街头了!对吧,雅史?”为首发言的孩子看向旁边戴眼镜的男孩。
戴眼镜的男孩附和道:“对啊,要不是我爸念在他和我们一样姓鸣海,才不会收养他呢!我真是以有这种阿姨和表弟为耻!”
小男孩发出一声怒吼:“你们可以污蔑我,但不准你们侮辱我的母亲!”鸣海兼人气得全身发抖。
不是这样的!妈妈说过,被派回美国的爸爸迟早会回来接他们的!即使母亲后来得了癌症,每天躺在病床上望向窗外以泪洗脸,直至她走了的那天,爸爸还是没有出现。但他心里还是坚信……总有一天他会来找他们的!
“哈!我就是要说怎么样?你妈是个下贱……”为首的孩子话还没说完,小男孩已飞扑到他身上,发狠地往他脸上揍一拳。
此景,让围在旁边的孩子们全涌上来。
无数的拳头如冰雹般落在小男孩的身上,而一颗突然击上他头部的篮球,打得他眼冒金星。可他不会收手的,他一定要给这个羞辱他母亲的混帐一点教训才行!
他绝不喊一声痛,因为这是一场为了尊严而战的战争!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仅剩的尊严绝不能被人践踏!
但终究是寡不敌众,不到一刻钟,他的身上已有无数个瘀青和伤口,二只手还被人给架着。
“找死……”为首的男孩恼羞成怒地捡起一块石头要往他的头上砸。
说时迟那时快,男孩伸在半空中的小手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给抓住,循着大手看去,是一名穿著花衬衫的中年男子。
“住手!”中年男子用孩子们听不懂的语言喝止。
虽然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跟在中年男子身后,三、四个长相如凶神恶煞的高大男子,就足以让孩子们吓破胆。
不等对方再有下一步动作,一群小孩狼狈地扔下小男孩,一哄而散。
小男孩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身,冷冷地看了中年男子一眼后,转身想离开。
“等等,我想向人道谢这种简单的礼仪,你死去的母亲应该有教过你吧?”中年男子的语气无形中带着威严,其实他已在一旁“观察”他很久了。
“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就可以解决!”男孩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回话。
因为母亲有位来自台湾的朋友,所以对他而言,普通的中文对话还不成问题。
“哦,不错嘛,原来你还会说中文。”中年男子扬起嘴角,“不过,看刚才的情势,要是我没干涉,你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哼!为了尊严而战,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男孩的话才说完,中年男子仰头朗笑,“哈——我果然没看错人。孩子,我很欣赏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起下巴,傲然地说:“鸣海兼人。”
“鸣海兼人吗?好!从今天起,你来我向家班,改成我的姓,我保证你衣食无虞,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我拒绝。”鸣海兼人不屑的冷哼。
“为什么?我想你是不知道我所拥有的庞大财富和权势,才会这么说吧?”
“不!我才不管大叔你多有钱有势,我以鸣海这个姓氏为荣,我一辈子都叫鸣海兼人,就这样,再见!”
他转身要离开,但中年男子的手下挡住他的去路。
中年男子来到他的面前,饶富兴味的说:“呵,孩子,别急着走。我有预感,往后你将成为我向家班里最重要的一名成员……”
这是在台湾呼风唤雨的向家班第三代掌门人,于十几年前去冲绳度假时发生的一段小插曲,而当时的小男孩,便是日后人称向家班暗部部长的鸣海兼人。
*****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夏夜里,位于台北精华地段的向家别墅里,窜出了一名满头华发的老者。
他正是向家班的前代掌门人,也是这栋大宅的拥有人。
然而,和他平日出门时总是前呼后拥的壮大声势相比,现下偷偷摸摸的举止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为什么?他正在躲人啊。
想他向某人一辈子为了向家班劳心劳力,盼望的就是有人能接下他的位置。如今,他好不容易将这项重责大任交给长孙向荣恩,那他这个老头子也就可以安心地一个人去云游四海。一想到可以不用再管这世俗的纷纷扰扰,他可是好生开心。
老者悄悄地推开大门,正得意洋洋着自己事先遣走了大门的警卫。
不过,喜悦只维持了短短的几秒钟,待老者走出门后,便立即看到大门外站着一名身材英挺且长相俊逸的年轻男子。而且还和他一样,手里也拿着一只皮箱。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向老爷的讶异自是不在话下,他原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
“晚安,老爷,属下已在这儿等候您多时了。”鸣海兼人必恭必敬地行礼。
“等我?兼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老爷,再不走的话,我们会赶不上飞机的。”
“这……”向老爷皱起眉,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鸣海兼人的眼睛,他不得不动之以情,“兼人,我老了,想一个人去外国走走,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更大的抱负等着你去实现,而且你不是只剩一个学期就可以从高中毕业了吗?”
“很抱歉,老爷,我昨天就已经向学校办理休学了。”鸣海兼人用清澄的双眼直视着向老爷,这位他最尊敬且视为亲人的老者。
“唉!你这又是何必呢?你留在这里可以成为荣恩的得力助手。”
“老爷,向家有大少爷和二少爷在便游刃有余,况且我说什么也得待在您的身边,保护您的安全。”
向老爷从鸣海兼人眼里看到一抹不容磨灭的坚决。莫名地,他忆起第一次遇见鸣海兼人的时候。
呵,没想到当初收养的小鬼,现在真的成为向家班里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更是一个任谁也不能左右他心志的可敬男人。
向老爷朗笑出声,知道自己输了,他无法改变对方的决心。他将行李箱丢给鸣海兼人,“好!你要跟就跟吧。”
“是!”鸣海兼人终于展露笑容。
就这样,在向家班掌门人交接的当天晚上,带领着向家走过将近半个世纪的向老爷,和他在冲绳收养的鸣海兼人,趁着天黑火速离开了向家。
第一章
位于台北市东区的仲邦集团大楼,是个横跨欧、亚、美三块大陆的国际公司,庞大的企业体和员工们无以伦比的向心力,为该集团带来每年数千亿的产值。再加上仲邦集团即是向家班底下的家族企业,更因此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向家班,一个可以说是海内外无人不晓的传奇组织。它在黑道、白道中拥有庞大的影响力,只要亮出向家班的名号,各路兄弟无不留个三分情面。没人敢挑战向家班的权力,更没人想用命来一赌向家班暗部的能耐。
向家班的暗部起源于日战时代的抗日行动组织,主司职间谍渗入、暗杀、刑求和逼供……等地下活动。虽然物换星移,进入了二十一世纪,向家班的暗部依旧存在。
新上任的暗部部长,目前还暂代掌门人一职。他就是刚满二十岁的美日混血儿,鸣海兼人。
鸣海兼人站在急速下降的高速电梯中,望向玻璃窗外的表情恁地深沉。
说真的,这实非他所愿,当初要不是因为向老爷的一声命令,他也不会逾越部属的身份,暂代现在的职位。
半年前,他奉命保护三少爷而回到美国,岂知当他回到向家时,却发现二少爷早已不知去向,连大少爷也跟着不告而别。在跟老爷禀报此状况后,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代理掌门人?
更没想到这一代理,就是半年。
比起向家班偌大的企业组织,他还比较挂心向老爷只身在海外的安全,可对于向老爷的命令,他也只能绝对的服从。
电梯停到一楼,鸣海兼人走出电梯,他专属的特助立即迎了过来。
“鸣海先生,之前您派去调停南部二大帮派纠纷而失踪的干部,他的尸体在外海找到了。”
“是吗?那凶手呢?”鸣海兼人冷峻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凶手还没抓到,不过根据线报,我们已有锁定的对象了。”特助被他的气势给震慑住,暗自吞了吞口水。
“马上把凶手揪出来,我要他后悔连向家的人也敢动!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知道。”
“还有,死者的后事和家属的照顾都交给你处理,绝不能亏待他们,懂了吗?”
“是,属下马上去办。”特助一说完,随即带了几个手下离去。
这时,柜台小姐小跑步到鸣海兼人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
“很抱歉,鸣海先生,您的车刚保养完毕,现在正在前来的路上,但是因为塞车,可能得请您稍等一会儿。”
“呵,没关系,我走一段路也好。”鸣海兼人扬起制式的笑容。
柜台小姐出乎意料地看见他的笑脸,霎时涨红脸。
“那……是否派人随行保护您的安全呢?”
虽然代理董事长有着俊俏的外表和高挺的身材,但在听闻他的事迹后,公司里的女性职员是对他又敬又畏。
“你想我有柔弱到需要别人的保护吗?”
“啊!不……以鸣海先生的身手是不需要。”柜台小姐紧张地连忙摇头。
“别急,我并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他望向大门外,淡道:“我只不过是想攀附春天的风雅罢了。”
“春天的风雅?”柜台小姐完全着迷于他的魅力,呆呆地附和。
鸣海兼人不再多说,点了个头后,便往大门口走去。
*****
适逢下班的交通巅峰时刻,全台北最繁华的东区,马路上几乎成了大型的停车场。
尽管再如何的拥挤、吵嚷,可和煦的春风仍传送着淡淡的幽香味。
鸣海兼人踏着轻快的步伐,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轻笑。
他已很久无法如此轻松自在,从接下代理掌门人这个职位后,他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如临大敌般,前后跟着好几名部属。
说来可笑,他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向老爷当初会执意不告而别,也要独自去环游世界。又为什么,他那些总令暗部头痛的少爷们,会坚决不需要保镖的保护。
趁着等红绿灯的时间,鸣海兼人陷入了沉思。但斑马线对面一名穿著制服的高中生,却拉回他的思绪。
其实要不去注意那名少年也难,在这人情淡薄的社会里,能给陌生人帮助已属难能可贵,更遑论是一名穿著破烂的拾荒老妇呢?
当路人纷纷对老妇避之唯恐不及时,少年还热心地帮老妇捡拾掉落一地的纸箱和报纸。连和老妇聊天时,真诚的笑脸里也没有半点的鄙视和虚假。
虽然一个高中生的嘴里含着一根超大的圆型棒棒糖是很幼稚没错,不过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直到少年和老妇道别,他才发现早已是绿灯了。
鸣海兼人赶在号志倒数前的几秒穿越马路,班马线上只剩他和对面走来的那名高中生。
突然有一辆灰色厢型车闯过红灯,迎面向少年冲来,一点煞车的迹象也没有。
很本能的反应,鸣海兼人靠着矫健的身手,飞身一跃,搂住少年的腰,赶在厢型车快要撞上他们之前,抱着少年扑倒在地上。
顺利逃过一劫,鸣海兼人迅速起身想记下厢型车的车牌,只可惜厢型车已弯入小巷不见踪影。
鸣海兼人把注意力拉回到瘫坐在地的少年身上,他将对方拉起,“你没事吧?”
还在大口喘气的少年猛然地抬头看向他,而且还粲出笑,“不……不,我没事,感谢大侠出手救了在下一命。”
看见少年对自己拱手作揖,鸣海兼人当场傻眼。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称他为大侠?那他是不是也该作揖回礼呢?
更怪异的是,方才这少年差点丢了小命,现在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少年兴致勃勃地又说:“敢问大侠尊姓大名,他日在下……”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少年的话被从身后跑来的一名老人打断。老人的身边还跟着二名高大的男人。
“管家,你怎么会在这里?”少年讶异地问。
“小的因为担心您,所以才擅自跟在您的后面,少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幸好有这位大侠救了我……”少年侧过身想介绍他的恩人,却发现对方已消失在人群里,“咦,大侠勒?我还想好好地跟他道谢呢。”
看着少年失望的表情,管家忙不迭地开口:“少爷,您别担心,我以前好象有见过那个人……”
“真的?好管家,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快点告诉我他是谁!”少年兴奋地挽起管家的手,撒娇的说。
“呃……这……我是见过他,可是真要问我,我又一时想不起来……”
“管家,刚才那个男的是不是向家班的人?”身旁的随从说。
“啊!对,我想起来了!那个年轻人是向家班新任的暗部部长,我记得他是个美日混血儿,名字叫鸣海兼人!”
“你是说他是那个和爷爷是老友的向老爷家里的人?”少年的目光看向远方,他记得小时候有去过向家几次,怎么都没看过那个人呢?
“是的。哎呀!先不提这些,少爷,您明知现在是特别时期,有歹徒要对您不利……”
管家开始在少年面前耳提面命一番,然而少年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面了。
美日混血儿的鸣海兼人?向家班的暗部部长?这些字符串如走马灯般在少年脑子里轮转。
突地,一个想法跃入脑里,他好不开心地漾开甜美的笑容。
*****
夜里,一轮朦胧玉盘高挂在苍冥之上。
虽然时序已进入春天,可含有丰富水气的晚风还是格外的沁凉。
鸣海兼人坐在向家别墅二楼的大书房里,批示着从公司带回来的文件。
书房的落地窗半掩,凉风吹入室内,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