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胡大概是个脾气暴烈的人物,只要干心一想便知栗雪的言论不可尽信,他却全盘接收,气得抡拳就打。
栗雪嘴上说得轻巧,一见八字胡出招,倒也不敢轻忽。
师门所授多半是花样百出的繁复招式,打坐调息的心法却疏陋得很,反正有采阳补阴之术做压箱宝,时候到了自然会将他人的内基转为己用,谁也不会一步一脚印地苦练内功。
当栗雪见迎面袭来的竟是一招最平实不过的黑虎偷心,便知大事不妙。
扑面而来的拳风沉重无比,出拳者内力之深厚无庸置疑。
出手硬挡,只会招来不轻的内伤。
栗雪在瞬间下了判断。
打不过就逃!
身子一弓,往后流星般弹出。
然而,她疏忽了一点。
这里是大街,人潮汹涌熙来攘往的大街,而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所以她只弹出了七八步的短短距离,后背便抵住了围观的人墙。
拳风亦步亦趋地追上,不偏不倚探向她的胸口
“敢当我的面调戏我的未婚妻,胆子可真不小呀!”
栗雪闻言一惊,这声音自背后而来。
巴昂从后头张臂圜住她的纤腰。
同时,一阵风过,八字胡及其身后约十尺范围的人全部栽倒。
“嘻嘻,。顺风。就是这点不好,容易波及无辜,我们快溜吧!”巴昂吐吐舌头,拉着栗雪混进骚乱的人群。
“你怎么会……”情势骤变,栗雪还有点恍惚。
“那些人不会有什么大碍,我刚才只是撒了一些寻常麻粉而已。”脚下如飞,一路把人拉进客栈大门。
一句话让栗雪忆起那屈辱的一夜。
也让她想起自己正以原貌示人的事实!
“你……我……”过度的诧异使她没了言语。
马不停蹄地来到栗雪房门前,巴昂这才松开手。
栗雪目瞪口呆,巴昂也是两眼发直。
瞧了乐雪牛晌,巴昂叹了口长长的气,缓缓摇起头来。
“不行,我没办法和长成这样的人长相厮守。”像在自言自语。
“喂!这是什么意思?”栗雪回神,这话怎么听都是侮辱!
“意思是我们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吧。”他转身就走。
栗雪一把拽住他。“慢着,这就是你想说的?”
发现她易容欺骗,只有这么一点称不上反应的反应?
栗雪感到自己受到严重羞辱。
“剩下的说与不说,其实都无所谓。”巴昂回头看她。
“我要听!”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只知道这两天自己为了他受了不少罪,他总该有些反应吧!质疑、怒骂、怀恨……什么都好。
“那好,刚好我有一件事想不通。”巴昂给了一个栗雪想不到的反应——笑眯眯地绕着她转了一圈。
“什、什么事?”被他这么一绕,栗雪竟有些兴奋。
这是对她有兴趣的表示吗?自己僵在地上的那一夜,他只是从床上甩出几个像在瞧路边碎石的随意目光,这次……
“我不明白自己是何时惹上千岌的,你可以告诉我吗?”
“什么千岌?我从来没听过。”额上浮出冷汗,犹做困兽之斗。
“你不是千岌的人,那是最好。”背过身,巴昂负手而笑,听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因为血蛊最是坚贞不二,无法忍受宿主与另一半以外的异性进行交合,要是出现这种情况,宿主便会遭受全身血脉逆流之苦。”
票雪整张脸都白掉了。
这样她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千岌门人一身所学,全系于采阳术之上啊!
“言尽于此,告辞。”
“等一下!”
这回,巴昂没有停下来。
第五章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有人看到现在的栗雪,栗雪绝对会一口否认房内这急得满头大汗、六神无主官打转的人是她自己。
“得叫巴昂清掉我身上的血蛊才行!可是他是万嵘的人,我就是打得过他的人,也打不过他的毒,又被他揭穿了真面目,‘小雪’的身份是不能用了,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俯首听命的?”
栗雪绕着圆桌,一圈又一圈地踱步。
“要是其他人,那可好办,和颜悦色地聊聊天、随便几个笑容,就是一个现成的奴隶,对象却是巴昂,只能另当别论。”
圈子绕得多了,转得晕乎乎的,她一跤跌坐在椅凳上。
“可是美色攻势对他无效,要不就得理张丑脸,重新去接近他。”
栗雪沉吟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已经怀了戒心,除非我连声音都换掉,否则还是别用这招的好,何况我根本不会变嗓之术。”
说着倒了杯茶,颤抖的手一颠,茶水洒到桌上。
“那我该怎么办?蛊术我是一窍不通,师父她们侵淫媚术数十年,对毒术蛊术一途陌生得很,回去求救更是万万不可,让大家知道我该吸的内力没吸到,倒有只血蛊不请自来,从此我也不用见人了。”
栗雪慌乱地就着袖口擦拭打湿了的桌面。
动作是慌的,心里也是慌的。
“不成,我在这里烦恼也烦不出什么结论,不如去找他,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圈的余地。”
栗雪以最高速冲到巴昂房外。
直接踢开房门的念头,在“寻常麻粉”四字进入脑海后,不得不自动放弃。
“巴昂,我想和你谈一谈。”依礼敲门。
等不到回应,栗雪轻轻一推。
门竟没有上闩。
房内整洁得像是伙计刚打扫过一样。
“他……走了?”栗雪不由惊呼,
惊慌迅速转化为怒气,并在下一瞬间提升为极具爆发力的轻功追逐。
开什么玩笑!把她的人生弄得晦暗无光,断送了她成为绝代妖姬的可能性后,就这么若无其事地一走了之?
休想!
※ ※ ※
“雪,你从小就跟着我,师父能教的以你学得最全,可借你心机不深,日后运用难免碰上力不从心的时候,此时先求全身而退,之后或是回师们重整旗鼓,或是暂时隐身以谋良策,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这是两年前栗雪学成下山时,千岌门主谆谆嘱咐的内容。
称霸武林很难,呼风唤雨却很容易。
一个回眸、一抹微笑,多的是争相讨好的死土。
短短两年时光,她派人送回师们的武功秘笈已达百册,这是她给师父的讯息——
自己过得很好。
两年来,栗雪始终没有想过这句话。
现在她想到了。
然而,看着某个让她想抽身却抽不了、想进攻只恨找不到着力点的家伙,当着她的面对其他女人勾三搭四……
师尊的金言就只能默想,而无法实行了。
“没想到又遇到吉利姑娘,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举行百花会的官府花园门口,巴昂嘻皮笑脸地伫在吉利的身边。
那绝不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
在粟雪气红的眼中,尤其如此。
两天没见,那朝天鼻有碍观瞻的程度竟是只增不减。
好个吉利,放你一马居然还敢回来?利用人群顺利掩饰行踪的栗雪,开始在心中拿刀砍人。
“吉利也是一心念着公子呢。”
“听令妹说你跟丈夫回家去了,怎么又折了回来?”
“啊?妹……哦,是这样的,我们大吵小吵依然不断,昨天他终于休了我,我就折回来找妹妹。”
狗屁!这种谎话也好意思说?
栗雪暗骂,脑海中的吉利已少了好几根手指。
“那我还有机会喽?”
“若得公子垂青,吉利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的是我才对。”巴昂一脸阳光般的笑。
呸呸呸,对着个鼻孔比弹丸还大的朝天鼻也能发情!
栗雪少不得又暗生闷气。
“对了,可否请公子……”
吉利责凑到巴昂耳边说话,话语太轻,栗雪听不到,但巴昂的开朗笑声却格外刺耳。
“哈哈,这是我的荣幸,我怎么会推辞呢?”
就在这一刻,栗雪心中猛剁的对象换成巴昂。
这个笨蛋明知她是千岌的人,明知她这个“妹妹”
是西贝货,就算先前她说吉利是她姐姐的话全是扯谎,他也该有点警觉吧?
居然乖乖跟着人家走,还一脸白痴样的笑!
“伴侣若死,剩下的那只会立即钻人宿主心脏噬断血脉,以求同归于尽。”栗雪想起巴昂先前的话,不由一颤。
恨哪!自己竟然得暗中保护那个败类!
见那两个背影融人人海,眼看就要失去踪影,栗雪就是有千百个不愿,也只能踩了跺脚,提气追去。
一路限下来,从繁华大街转进破落小道一一转眼又进了条荒凉暗巷……乐雪心头雪亮,这吉利摆明是要找无人之处下手!
前头的两人拐了变,栗雪还没来到转角,忽然听到一声闷哼。
“唔……”声音到此就断了。
栗雪机警地躲到墙角。
“小弟,你也太冲动了,巴昂对我着迷甚深,只要我开口,何愁吹心得不到手?你莽莽撞撞地打昏他,反而坏我好事。”
“笑死人啦,凭你那副模样,哪个男人会动心?”
就这么一句话,栗雪不由得对这位小弟大生好感。
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啊!拜某个怪胎所赐,栗雪现在对“正常”的渴望已远远超出一般人之上。
“好了,既然你人都打晕了,就去搜他的身吧!前天我有向他索讨吹心,现在应该还在他身上。”
“能直接搜吗?他毕竟是万嵘少主,衣服上肯定沾了不少毒。”
凝神偷听的栗雪,脑中很不合时宜地浮现“寻常麻粉”几个大字。
“怕什么?刚才他和我走得很近,衣服也有几次擦过我身上,我还不是好好没事。”吉利的语气很肯定。
过了一阵,少年的声音又响起了:“姐,我只从他怀里找到这个小瓶子,这里头是吹心吗?”
“只有那个?”栗雪看不见,不过她揣摩着约莫是少年点了头,只听吉利催促道: “那就是了,赶快收好,师父正等我们回去复命呢。”
“这巴昂要作何处警?”
“这种用毒小人留在世上只会为祸人间,杀了他厂
栗雪一听,这还得了?
虽然她很想把吉利的指控补得更完足些,例如:这种不仅自己使毒,还制毒让别人使,更以血蛊把她的远大前程抹得漆黑一片的罪人,活在世上只是浪费人世的空气,早早送他归阴才是万民之福、苍天之幸!
无奈形势比人强,栗雪可不想和他做一对同命鸳鸯。
手腕一抖,挂在背后的蝉翼薄刀已稳稳执在手上。
一个箭步,栗雪抢进转角!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一场恶战,而是两个软倒在地上的身躯。
以及——
“这,只是寻常麻粉。”笑容全开的巴昂。
※ ※ ※
“那两人如此对你,你这样就算了?”
栗雪追着径自前行的巴昂,仍是有些不敢署信。
“谁会忍心让那样的美人儿受罪?唉,吉利姑娘啊……”一度被夺走的药瓶在手心里一抛一抛的。
“她是钓你的饵耶!”栗雪忍住想扁人的冲动。“除了麻粉,你手上总有其它毒性较强的玩意吧?”
“是有个能让人麻痹的新玩意没错,那少年也就算了,我可舍不得用在吉利姑娘身上。”说着,顺手将药瓶塞进怀中。
“不过是麻粉,有什么了不起?”
“不一样的地方是,中了麻粉的人就是放着不管,过了一两天也能恢复行动能力;但若中了我这‘红颜祸水’,要是不施以解药,中毒的人会一直麻痹下去,下半辈子动弹不得,而我手上可没有解药。”
“你倒是好心肠。”栗雪讽刺地说。
“我有什么损失?不过是腹部挨了一记拳头罢了,让他们僵上一天,这惩罚也就够了。”几个大步已将那条暗巷远远抛在脑后。
栗雪被提醒了:“对了,你不是晕过去了吗?”
“教我拳脚功夫的师父脾气火爆得紧,当年我年幼贪玩,每逃一次课被他抓到,总是照准肚子一顿好凑,美其名为强健体魄,其实根本是变相虐待,可怜我小小年纪便惨遭凌虐,呜呜……”
她白眼一翻,不予采信:“这跟你没晕过去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啊!以前被打得多,腹部一带早已成为全身上下最坚固的地带,那小鬼自以为重的一拳,在我眼里跟搔痒差不多。”
说到这,巴昂露出得意的神色。
看在栗雪眼中,则是加倍可恨。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还不给我解除那该死的血蛊!”
“明白什么?”眨眨眼,无辜极了。
“你身上发生横祸的机会太多了,我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我陪着你死?”栗雪怒目而视。
“殉情呀。”
“鬼才会给你殉情!”杀意到达顶峰,栗雪拔刀就砍。
“哇哇,你砍死了我,自己也会死,外人看我们俩死在一处,自然会以为我们因恋情不见容于世,这才携手共赴黄泉,说不定还会给我们合葬在一处哩。”巴昂又叫又跳地闪躲袭向他的利落刀光。
巴昂说的正是栗雪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忿忿不平地停手,咬牙恨道:“这是你报复我的手法吧?”白皙的脸蛋因动气又动手而浮起红晕,美艳不可方物。
栗雪对自己的美很有自觉。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比平常还要美。
从路过的男人看她的眼神就能明白。
问题是,她想蛊惑的男人瞧也不瞧她一眼,这“无视”还不是想看却不敢看的惺惺作态,而是根本懒得看。
他,竟然一眼都不看!
“你要这么想,我也不反对。”
巴昂的声音把栗雪从恍惚中拉了回来,栗雪一看人已走到前头,赶紧迫上。
“血蛊种在我身上,你身上承担的风险相同,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会跟着倒霉。”她想办法跟他讲理。
“你说得也对。”巴昂停下脚步。
栗雪期待地望着他:“那么……”
“不过,短暂而精彩的人生是我的理想,带着不知何时会死的阴影过活更容易增添生活情趣,所以这正合我意。”说完继续往前走。
着恼地咬着唇,栗雪禁不住要想:要是自己长得丑一点,脸上具有个朝天鼻或大疙瘩,就能捉住他的目光,让他顺着由自己的意……
想到这,栗雪顿时打住。
她在想什么?竟羡慕起丑女来了!
下意识地往巴昂的方向瞧去,就这么会儿工夫,他人已走了大老远,似乎连为女伴放慢脚步这点常识都没有。
望着那修长的湛蓝身影轻松自如地在人群中自在穿逡,涌进百花会的如潮游客反而衬出巴昂鹤立鸡群的英俊挺拔。
栗雪心有不甘地瞪着,愈想愈不甘心。
这等俊逸非凡的男人,却有着莫名其妙的三流品味!
栗雪正胡思乱想着,巴昂又做了件惊人之举。
这次却是令栗雪惊喜交集的举动。
“嘿!想不想去宋府逛逛?”
他回过头,圈着嘴对她喊着。
不知不觉中,两人之间已隔了好几道人墙。
而他,不躲不闪不羞不惭,仿佛天经地义般,对着她扯开嗓门大喊。
注视着她。
无来由地,栗雪高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