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气闷地坐在原地瞪他。巴昂刚才看她的眼神,仿佛像进市集挑菜般随兴,末了还不屑一顾地掉头就走,连伸手搀扶都没有。
“姑娘,你一定摔疼了吧……”旁边几个男子连忙蹲下,一个个伸出手来,就等美人的玉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上。
少女不理他们,身手利落地一跃而起,几个轻灵步子一落,穿过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一把抓住算命者的衣襟,将他拖进附近的无人小巷。
“你!有没有照我的吩咐去做?”
少女名叫栗雪。
此时那清丽的脸上戾色遍布,就是这辈子除了卖豆腐还没做过什么大事的算命者也看得出,要是自己敢说个不字,只怕便成了自己的遗言。
“有有,当然有,一字不差地告诉那位公子了。瞧那公子的模样,对小人的言语还颇为信服。”
“他信了?”
“不但信,还紧张得很,一心想问那位命中人的长相。”
“很好。”栗雪扔给算命者一锭金子,转身走出小巷。
“呼呼,简直是太好赚了!”算命者开心地咧着嘴,将金元宝揣人怀中。“得找个时间去谢谢那位教我改行的半仙才行。”
这天,半路出家的算命者赚进了开了二十年的豆腐店都赚不到的财富。
同时,向来享受男人爱慕注视的栗雪,初次尝到被彻底漠视的滋味。
万嵘总坛则因拾音嚷嚷着要找巴昂借那“红颜祸水”来研究一番,三不五时提醒众人不敌此毒瘫了一整天的模样,使门主暴跳如雷,扬言要捉回逆子严加惩处,弄得人心惶惶。
而引起这一切的巴昂——
“姑娘姑娘,你卖的花儿好像比别人卖的更大朵也更漂亮呢!一定是因为人美,卖的花跟着沾光,变得更漂亮了。”
“公子真会说话,我只是个丑丑笨笨的小丫头。”
“不不不,在我看来你简直是国色天香呀!哪个没长眼睛的笨蛋会觉得你丑?对了,我叫做巴昂,姑娘你呢?”
——正热情无比地向一位卖花女搭讪着。
暗中跟踪的栗雪气得浑身发抖,暗道:“这家伙是哪根筋不对劲?居然舍弃我而去找那个满脸坑坑洞洞的丑丫头!”
更让栗雪愤懑的在后头。
卖花女左思右想,这公子模样俊俏,衣饰华丽,准是位富家公子。
然而,她没有半点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喜悦,想到就连自己这般相貌他也会当街搭讪,将来不知还会惹下多少笔风流债,与其跟了他日后争风吃醋,不如守着自己那口子安分守己地过下去。
如同先前几次的示好经验,卖花女与其他人存了同样的心思。
于是,巴昂不知第几十次的纯纯初恋,只好再度失败。
“公子,我已经有未婚夫,下个月就要过门了。”
“又是相见恨晚吗?唉,真是苍天无情啊!”早习惯把失恋当饭吃,巴昂仅是幽幽一叹,便大方地掏出一张银票。 “这些花我全买了,剩下的钱当作是贺礼,祝姑娘幸福快乐。”
“谢谢公子……啊!这么多?”
卖花女一见银票上的钜额数字,开心地把整个花篮都推到巴昂怀里,还担心他会反悔,急急忙忙跑了开。
栗雪曼眩地注视着这一幕。
自己下一个狩猎的目标,眼前这名丑得上不了台面的丑女居然还看不上眼?
这、这简直是……丢人哪!
栗雪突然觉得自己很悲惨,竟然要去钓一条被丑渔夫嫌弃而放生的鱼。
但决定就是决定,该报的仇更是不能不报。
栗雪轻移莲步,摇曳生姿地朝抱着花篮兀自神伤的巴昂走去,在他身前站定,俏丽娇美的脸蛋上是能,令她看起来俏丽娇美十倍的璀璨笑靥。
通常在这种时候,接收这分笑容的男人早已露出痴傻之色,定力差一点的还会流下几滴色胆包天的口水,等他们回过神后,便是一连串上茶楼吃点心、去饭馆用膳的盛情邀请。
她根本不用开口,点头就够了。
所以,当巴昂神色淡然,听上去不但不怎么友善,甚至可以说是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有何贵干?”时,栗雪整个人都呆掉了。
做为一个从来不需要主动提出邀约的绝色佳人,栗雪压根儿不知该如何回答巴昂这句乍听下理所当然,实则无礼至极的问话。
该怎么做?抓住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的片段一栗雪不假修饰地将过去被男人邀请的说词依样画葫:
“呃,可以请你上前面的茶楼喝杯茶吗?”
“不了,多谢。”巴昂很不给面子地走开。
事到如今,邀不邀得到都注定自己颜面全失,栗雪再接再厉,失了面子至少要争回里子!
“那、那酒馆呢?”
“没兴趣。”
“那那那……点心坊如何?”
呜,再不给点反应,她就从背后捅他一刀!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栗雪无声的哀呼,始终无动于衷的巴昂终于停步回身。
“姑娘如此殷勤邀约,到底有何目的?”
“我……我对公子一见倾心,想乘机结识公子,不知公于是否赏脸?”迎视巴昂的眼波柔情几许,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寻常男子得到美人垂青,就是不想生生世世莲开并蒂,也会以为是天上掉下的艳福,不风流一番枉自为人。
可巴昂是什么人物?被公认最漂亮的佳人是他的母亲,天天在家河东狮吼,吼得他对婚姻生活不再抱有无谓憧憬;集母亲的美貌与父亲的阴狠于一身的妹妹,更让他彻底看破美貌的神话。
这样一个男人摆在横看竖看都只能称为艳遇的情景之中,实在不可能会有什么惊喜交集因而色心大炽的场面出现。
于是乎,面对如许佳人的盛情表白,巴昂静静地眨眨眼,嘴角扯出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微笑,将花篮顺手塞进栗雪手中。
“姑娘,所爱非人的苦涩滋味,我确实是感同身受,只可惜我们并不适合,请不要在我身上放人太多感情,我怕还不起……这些鲜花代表我的歉意与祝福,请姑娘收下吧。”
临去前不忘同情地拍了拍栗雪的肩头,并留下一声淡淡的叹息。
留下栗雪抱着花篮,愣愣地伫在街角。
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被拒绝了?
她这个出道两年来猎遍天下无敌手的美女,生平头一次主动示好,却被那个才刚被个丑八怪抛弃的男人当众回绝?
因打击深重而有些浑沌的脑袋逐步恢复运作……
也就是说,她比刚才那个把花篮塞给巴昂的丑丫头还不如!
恨恨地将花篮掷到地上,栗雪忿忿地撂下狠话:“巴昂啊巴昂,咱们走着瞧吧!你欠我的债,我可要一分分、一笔笔的讨回来!”
狠话人人会说,可惜巴昂一句也没听到。
他一脚踏进饭馆,便心花怒放地呵呵直笑。
“哇,好多美人儿啊!算命先生说的人说不定正在其中呢。”
饭馆中数位正在用餐的女子,其貌不惊人的平凡样貌在巴昂看来,个个赏心悦目,其中一两个生得特别丑的,更成了国色天香的绝代红粉。
一次见到这么多美人,他一张脸差点笑开了花。
从窗外偷看的栗雪见到巴昂这副垂涎三尺的色狼样,心中又是一阵气闷,往饭馆中迅速一扫,怒焰更炽。
这混蛋放着送上门的美人不要,到这群庸脂俗粉当中大发色心?
这已经不只是单纯的个人原则或是复仇问题了,而是比那些琐碎玩意更严肃十倍的尊严之争!
这场战斗她,绝不会输!
第二章
谈起以毒术冠于江湖著称的万嵘,就不能不提起以媚术称绝于世的千岌。两个派门各有所长,都走阴狠一路,惟独千岌门人因行事低调,又擅长掩藏行踪,因此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据闻千岌门徒全是模样标致的妙龄少女,擅长采阳补阴的邪门内功,男子一旦与其交合,全身内力即被吸为己用,丹田更是无法再积聚真气,苦练多年的武功从此化为乌有。
客栈中,千岌门徒之一的栗雪正以手支额,秉烛研究手下刚刚送来的书信。
“什么天才?分明是个蠢才!”栗雪边看边骂:“活了二十一年也只制出一个吹心,这样就被捧上了天,根本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些人硬要跟什么天赋扯在一起,可笑极了!”
等看到巴昂对丑女特别偏爱的一段叙述,栗雪嘴角一撇:“早看出这家伙有毛病,原来真是个怪胎!”
望着手下一同送来的易容道具,栗雪沉吟着:“那我是该投其所好,扮成一个丑女去引诱他吗?’’
抬眼对上铜镜,镜中映出的花容月貌,让栗雪愈看愈舍不得。
千岌门徒对自己都有绝对的自信,有些甚至已到了自恋的程度。
栗雪虽不至于顾影自怜,但要她把柔细滑嫩的脸蛋抹得斑斑点点,仍然有着极为强烈的抗拒。
“真有这个必要吗?”
镜中俏丽的容颜告诉她:没有。
栗雪望着镜中的自己,心思回到一个月前。
出道两年以来,栗雪未曾使用采阳补阴之术,这并非是她突然成丁贞节烈女,而是找不到适合的对象。
自己只不过是媚眼轻抛,再加上儿句柔声细语的暗示,便争相偷出师门秘岌抢着来献宝的狂蜂浪蝶,她根本看不上眼。
本来嘛,那些二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能有多少内力奉献给她?
想上她的床,没有二三十年的内功根底,她才懒得理会呢。
经过一番寻觅,她终于找到一位足以担任她值得纪念的初夜对象一名正道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栗雪掐指一算,这位听说自懂事起便开始练功的中年人至少也有四十年的深厚内劲,选择他做初次下手的标的,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但此人不愧是正道上响叮当的大人物,外表一派道貌岸然,内心却是色劲深藏,明明对她心生情意,找了无数借口把她留在身边,眼睛成天往.她身上瞄,就是碰也不碰她一下。
栗雪下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才突破他的心防。
一个月前的某个月夜,她终于得到期待已久的夜晚之约。
名自是赏月,约的却是午夜时分,会发生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
栗雪兴奋不已地前去赴约,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过了今夜,她将成为武林中屈指可数的绝顶高手,
没想到,迎接她的不是仅止于一夜的热情以及她渴望已久的四十年功力,而是他死于吹心的震撼消息!
望着地上化为血水,已不能称为尸体的尸体,栗雪差点当众掉泪。
呜,滋养无比的大补丸还没吃到嘴就化了!
费了一年的心思,满心以为这回稳成,却在转眼间化为一场泡影。
悲伤数日,栗雪痛定思痛,决定把这一年的心血及原该属于她却惨遭破坏的四十年功力,全部从罪魁祸首头上找回来。
查了十几天,怎么也查不出是谁使毒。
但使毒的是万嵘中人,这点绝错不了。
既然找不到使毒者,那就让制毒者还债!
“要是平常的我,你那点功力我根本看不上眼,谁叫你弄出个吹心坏了我的好事?习武者最痛苦的就是一身功力被废,我不杀你,却要你尝尝这种痛苦!”盯着铜镜中嫣然微笑的美丽容颜,栗雪阴冷地轻语着。
※ ※ ※
粟雪的计划很简单。
眼下月黑风高,正是潜入巴昂房中的好时机。
巴昂想必正睡得昏沉,此时她来个乳燕投怀……
美人在抱,软玉温香,就是他不被自己的绝世艳容所惑,势必拒绝不了她那婀娜多姿的娇躯。
原本想引巴昂动情生意,再下手榨取他的功力,让他失身之余亦复失心失魂,在悔恨中念着她度过余生。想不到这小子真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怪胎,自己盘算好的计划也只能付诸流水。
还是直接引诱他,早早废了他省事!
抱定主意,栗雪轻手轻脚地摸到巴昂房外。
这两天城里举办百花会,慕名而来的外客将城中容栈挤得人满为患,栗雪费了好一番手脚才住进巴昂落脚的客栈。
确定四周静无人声后,栗雪小心翼翼地在纸窗上戳了个洞,往内瞧去。
这一瞧,可把她吓了一跳。
早该睡死的巴昂居然没睡?!
不但没睡,还睁大了眼,摆弄着桌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瓶瓶罐罐,一会儿在器皿中倒入一点这个,一会儿加入一点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身在外地也不忘调毒,这人倒是挺认真的……
传言不可尽信啊!
栗雪正思索问,忽然听到巴昂的自言自语。
时侦深夜,一丁点声响都传得格外清楚,栗雪毫不费力地听着。
“呼呼呼,调好这个,明天一大早就能拿去市集拍卖,不然我身上盘缠用尽,此后可要寸步难行了。不过,才出来一天就把钱花光,以后可要注意一点才行……嗯,不知这玩意能卖多少钱?”
栗雪险些滑倒,这就是所谓不世出的天才?
看来万嵘衰亡之日不远了!
“都这么晚了?还是早点睡下,明天才有精神。”
巴昂打着呵欠收拾好桌上散乱的杂物,吹熄腊烛上床去。
栗雪屏气凝神,紧张下动也不敢动,直到从床上传来的呼息声逐渐平稳,变得又细又长之后,才呼了口长气。
行动开始!
若是媚术,栗雪有自信绝不输给千岌以外的任何人,但她正在做的事美其名为投怀送抱,实际上根本是鸡鸣狗盗的劣行。
陌生的行为在紧张时刻来做,绝不会突飞猛进,只会更加蹙脚。
果不其然,破绽马上就露了出来。
“碰”的一声,栗雪踢到了桌脚。
她当场冻结。
“唔……”幸好床上的睡鬼只是翻了个身。
栗雪稍微放松了点,她从来不知道摸黑行动是这么困难。
须知天下事有一必有二,栗雪继续往床铺移近,却在下一刻踢翻了一个印象中应该不在那里的椅凳。
“匡唧!”一声大响,传遍屋内。
已经不能用冻结来形容现在的栗雪了。
万嵘中人对付刺客的手段,她可是敬谢不敏,就在栗雪运起轻功,准备破窗而逃的那个瞬间,床上居然传来了打呼声。
栗雪再次冻在当场。
这小子还真能睡啊� �
既然如此走运,今晚不达目的势不罢休!
再次摸黑前进,这回栗雪顺利来到床前。
她正要解开衣物:按住腰带的手一僵,整个人毫无预兆地软倒。
背部重重撞上地面的瞬间,房中烛火刹那间亮了起来。
全身麻痹的栗雪愤恨不已地瞪着倚在床头的巴昂;要是眼神能杀人,巴昂身上早已千疮百孔了!
“喷,原来是个丑女。”
一句话让栗雪的必杀目光加深了数倍煞气。
“你打算对我怎么样?”虽然气,该问的还是得问。
“我对丑女没兴趣。”语毕,烛光倏地熄灭。
栗雪倒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听床上传来宪宪窄窄的声响,紧接着是细微而渐趋平缓的呼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