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江湖上有某个派门极端嫌丑贪美。
想投靠其门下的,得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够不够俊俏;若不够赏心悦目,起码也要把自己弄得尔雅风流。连这也做不到,那么很抱歉,本派不是闲杂人等能任意投靠的地方。
当然,这只是项传闻,而江湖流言通常是不可尽信的……
撇开查证困难的传言,听点实际的吧!
在黑道上混过两天的人都知道“万嵘”——这个擅长制毒使毒的邪恶派门,拥有创门立派以来最精明干练的门主,这位四旬出头的门主不但精通世务,更是冷静自持,几乎没有什么事能令其动容。
对,几乎。
所谓的“几乎”,正暗示着例外的存在。
“孽畜!你有胆就给我再说一遍!”向来受到门人崇泰景仰,以阴狠着称的万嵘门主,愤怒的吼声险些震破总坛屋瓦。
“爹呀,儿子就要成婚了,爹怎么气成那样?不就是爹鼓吹孩儿定下来的吗?昨天你才提起这件事,我今天就给你找来儿媳妇,孩儿这么听话,手脚又这么快,爹该高兴才对嘛!”
甜蜜蜜兼喜滋滋的男声,完全不受狮子吼的干扰,挂在那张俊脸上的笑容显得越发甜蜜,正是万嵘门主的长子巴昂。
“这就是你的对象?”气得发颤的手指着倚在巴昂身旁的少女。
“是,清儿就是我此生追求的挚爱。”巴昂笑呵呵地执起少女的手低头亲吻,少女羞红着脸,掩唇而笑。
此刻大厅门口凑热闹的人不少,见了这亲热的一幕,不但没有心领神会,反而不约而同转过头去,以免生怄。
万嵘门主一生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断然不会因为眼前这名少女是专给女儿倒洗脚水的下女,而爱子却要娶她为妻便惊慌失措。可是,当他见到爱子执起那只粗糙斑驳的手凑近唇边,仍是忍不住暴跳如雷。
试问有哪家父母见了自己唇红齿白、俊逸出色的儿子当众亲吻一个眼如铜焊、黑面巨耳的丑八怪,还高兴得起来的!
万嵘门主自认自己是位开明放任的父亲,他不奢求儿子有他这般的好运道,娶了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为妻,也不要求巴昂至少要找个像妹妹般俏丽无双的美人儿;更以自身体验深深明白爱情的魔力,当一个男人被爱迷昏了眼,就只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睁眼瞎子。
但是……
“我绝不承认这桩婚事!”
这天,由于不希望后代子孙遗传到清儿那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长相,万嵘门主戳破平日的冷静风范,吼声穿透了层层门墙,远远传了出去。
根据追随门主十余年的手下透露,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向来阴着脸算计他人的门主发这么大的火。
第一章
“什么?哥哥向清……清儿求婚?”拾音感到一阵量眩,纤手捉住一旁的窗格,免得身子失去平衡。
”是真的,大家都在说。”
侍女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她怎么也想不通,贵为少门主的巴昂怎会看上一个低贱的下女,那女人还是——
“清儿?!”拾音不可思议地嚷着。
“是的,清儿。”侍女想哭了。
主婢二人同时想起那张堪称“天赋异禀”的丑脸,同时打了一个寒颤。
“我早知道大哥不会看女人,没想到居然看上清儿厂
“可是少主是我们希望之所系呀!被人称为不世出的天才,怎能娶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子?”
说到此处,侍女已带哭音。放在心上多时的意中人看上一个她根本不屑一较高低的丑八怪,怎教她不痛哭流涕?
“哥哥就是这个个性,决定的事从不更改,爹的反对能收到多少效果,我们走着瞧吧。”拾音不禁摇头叹息。
提起这个哥哥,拾音就有满腹酸水。
万嵘门下的孩子从小就有专人教导制毒使毒认毒的技巧,她和哥哥也不例外。
还是七八岁的年纪的时候,大家就夸拾音天纵奇才,研毒的实力就连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手都比不上。
天天听着这些事迹,还有亲手创出的数十种毒药为证,拾音也开始以为自己颇有天赋,将是万嵘未来的希望之星。
然而,这分自傲却在十年前被哥哥巴昂轻松打破。
巴昂——这位被万嵘门人歌颂为“不世出的天才”
的人物,当年只是个老爱跷课到处游玩的不肖顽童,却在一次逃亡途中被夫子逮个正着的课堂习作中,调制出至今无人能解的至毒“吹心”。
霸道猛烈的吹心一问世,便一跃而为万嵘的门面。
那年,巴昂只有十一岁。
而他,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只制了一种毒,就回头去过他那优闲愉快的鬼混日子,却被众人冠上了“天纵奇才”的闪亮名号。
面对这个后来居上却始终懒散度日的哥哥,拾音原该兴起的万般竞争心,却是怎么也兴不起来。
理由无它,巴昂那副吊儿郎当的混样,让人就是想气也气不起来。
“对了,爹怎么处置清儿?”突然想起,拾音问着侍女。
以万嵘门主的阴狠心性,多半是毒手一伸,把祸首化为一具腐尸,断了巴昂遗害后代的蠢念头。
“门主要处死清儿,少主出手相护,使了一种谁也不认识的毒,大厅上所有人瘫成一团,大夫正忙着救治呢。”
拾音一听,双眼顿时发亮。
万嵘中人个个精于使毒,常年下来对一般毒物也有了抵抗力,能毒倒万嵘门主还让人认不出来的毒药更是稀少至极。
“大哥终于研发新毒了!混了这么多年,总算啊……什么样的货色,我要见识一下!”拾音兴奋得就要冲向大厅,却被侍女一把拦住。
“小姐,不可呀!大夫才交代过,在解药制作完成前,任何人都不可以接近大厅。”侍女不甘心巴昂居然为了清儿制作新毒,愤然续道:“听说,少主临去前有提示解毒之法,约莫两三个时辰就能制出解药了。”
“他还说了什么?”
“少主说了,这毒的名字就叫做——红颜祸水。”
听着,拾音娇艳欲滴的朱唇不屑地一撇。“清儿那张脸也能叫做红颜?黑颜还差不多!”
※ ※ ※
“到这边就差不多了吧?”巴昂前后张望一番,牵着清儿的手,笑眯眯的眼深情款款地望着她。
“少主,您这是玩真的吗?今早您提起这事,我还以为您是说笑呢。”清儿那晒得乌黑的方脸上满是疑惑。
“当然是认真的。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事么?”也不知巴昂的眼睛是怎么长的,居然觉得这样的清儿愈看愈可爱,一只色色的魔手还忍不住摸上她粗糙的脸颊。
万嵘门中多少怀春少女求都求不来的亲密,清儿却是避之惟恐不及地连退数步,戒惶恐惧地连连摇手。
“刚才在门主面前,清儿不敢多嘴,可是我对少主从来没有非分之想,请少主切莫误会。”
“可是,自从半年前那场深夜中的花园偶遇,你从此天天做消夜给我,这不是对我有好感么?”
巴昂被这么一拒,委屈万分地咬着下唇。
天下人只知万嵘少主年少高才,以吹心一毒使万嵘门人在武林中走起路来赫赫生风,也知这位少主年轻英俊、待人温和,是万嵘们下少女梦寐以求的终生良伴,却不知这位备受爱慕的少主的特殊癖好。
万嵘又得天公厚爱,各家长老护法多有几位漂亮的女儿,巴昂看惯了总坛美人处处的景象,也看惯了被赞颂为天下第一美女的母亲,又看惯了排得进当今美人榜的妹妹拾音,物极必反的道理验证在巴昂身上,就是对美色的全无反应。
然而,对美女免疫还不是什么大毛病,对美人反感就是了。
身为传闻一生下来便满室生香,异光缭绕三日方去的奇人,巴昂秉持着上天赋与自己的聪明头脑,研究再研究,这一研究,可不得了呀!
母亲嫁给父亲后学了一身毒术,毒毙昔日众家情敌,巴昂怎么也看不出传闻中当年母亲“温柔婉约、连虫蚁都不忍伤害”的影子。
而妹妹有了心上人后,不但没有为悦已者容,反而日日研毒,研制成功便拿去向医术卓越的意中人药君挑战,拖累了上百名无辜牺牲者,后来更率众逼婚,逼得药君抱头鼠窜,不知所踪。
接着,他又不小心发现门中诸女一旦锁定目标,便毒虫毒蛇毒蛊漫天乱撒,绑也要把人扛回来拜堂成亲的各式恶行……
凡此种种,让巴昂下了一个精妙的结论——
女人哪,愈美的愈毒。
就是未婚时不毒,嫁人后那隐藏的毒性也会渗出来。
也就是说,世人眼中的美女根本是毒妇的伪装!
天才的头脑使巴昂在下意识间找了个最毒美人心的理论,将自己对相貌上的独特偏好合理化,就连他自己也被这套理论说服,把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感受能力上的重大缺陷,掩饰得滴水不漏。
发现这个至理后,巴昂前看看被母亲压得只能在门人面前耍威风、回房后照样顶水盆跪算盘的父亲,后瞧瞧被妹妹追得遁人深山只求摆脱纠缠的药君、于是巴昂对择偶一事越发慎重了起来。
半年前,巴昂半夜兴起,跑去花园闲晃,巧遇清儿,又一时腹饿吃了她亲手做的美味酥饼,从此惊为天人,心里存了个双宿双飞的念头,一心等待合适时机,与清儿共度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生活。
有这么位巧手素心的娇妻,一生也不枉了!
想着,巴昂俊秀的脸蛋显得格外神采飞扬。
无奈这分神采飞扬只维持一眨眼的时间。
“呃,少主,我那些小点心都是做给情郎吃的,他在总坛做小厮,我们约好存够了钱就成婚。那天我们在花园幽会,我回房时不小心被您撞见,又听您吩咐说以后天天要吃,我才会天天做呀。”清儿小心翼冀地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巴昂的神情,并小心翼翼地往后缓缓退去。
也难怪清儿这般惊恐,巴昂固然是公认的性情温和,但他仍然是万嵘的人,而万嵘门中可全是杀人不眨眼、以毒死天下人为己志的魔头啊!
巴昂并未大袖一挥,让袖中毒粉替他出这口怨气,倒是一双蒙蒙亮的黑眸浮起薄薄的水雾,声音也是颤颤的,煞是惹人爱怜。
“你……你有恋人了?”
“是,我们已有白首之约。”
眼见巴昂为自己伤心,清儿也不禁伤感。
清儿自知自己长得是貌似天仙的相反貌似魍魉,恋人若不是青梅竹马的友伴,恐怕如今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突然得到被门中少女奉为梦中情人的少主的垂青,清儿至今仍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一切都……迟了……
清儿在一边荡气回肠没多久,巴昂没良心的言语便害她差点岔了气。
“那我的冰糖莲子羹、水晶桂花糕、双月芙蓉饼,不就再也吃不到了?我还以为以后可以天天吃呢。”
巴昴哀声叹气,却是哀叹食物的多,恋情的少。
是的,他认定的良妻美伴不但绝不能有世俗眼中的美貌,更要有一双满足他口腹之欲的巧手,这才是他今生唯一的目标,什么光宗耀祖奋发图强,去他的吧!食色性也,听古人的话准没错。
“你的恋人……”巴昂还要再问,有人从后头赶了上来。
“清儿清儿!你不要走厂却不是那位情郎是谁。
巴昂在一旁瞧着两人抱在一块,眼泪鼻涕齐飞,一会儿是“失去你,要我怎么活下去”,一会儿又是“我怎么会离开你?纵是天崩地裂,我也要守在你身边”,一时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并发,听得巴昂一阵头晕,干脆拿出几张银票,慷慨成全这对有情人。
“哎,先听我说几句,你们两个也别回总坛了,拿着这笔钱到其他地方安身立命去吧。”
“谢谢少主,谢谢少主!”
“祝福你们了。”眼见两人欢天喜地地携手离去,自己却形单影只,感叹之余,也不胜歉吁。
“爱情还真是苦涩啊……”一边哀悼逝去的初恋,巴昂调转脚步,就要回家,忽然猛地一醒:“糟!我对爹使了红颜祸水,爹眼下一定在气头上,我可不能回去讨骂。”
这下有家归不得,巴昂更哀怨了。
“呜,人倒霉的时候,偏偏坏事不断,浑水摸鱼摸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打从心底想制作新毒,满心只想让清儿对我刮目相看,没想到好处没捞着,后遗症倒是留了满地。”
想起开溜时大厅里倒了一地的人,巴昂不由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不过,被人叫了十年的天才毕竟不是叫假的,巴昂的心情转换比常人要快上许多,前一刻满面愁容,下一瞬间已是笑意盈盈。
“好,我就去改个运吧!”
※ ※ ※
“公子,你的红鸾星动了喔。”算命的中年人端着脸说。
抬起头望了望摊后的布牌铁嘴神算,又看中年人一副仙风道骨的出尘模样,巴昂顿时肃然起敬。
“敢问先生,你说的可是我后毕生的伴侣?她是什么样的人物?我何时会与那位美人儿相遇?”
“别急,就是这两天了。”
“那我怎么知道她就是那个人?”
“遇上了你自然明白。”
“先生能否细说分明?”
“天机不可泄漏。”
“先生真神人也。在下近来诸事不顺,能否帮我改改运道?”就这么几句不轻不重的废话,巴昂囊中的银两已有一小半跑进算命者的口袋。
“如此一来,。公子的运气已是如日中天,想必会事事顺心。”帮巴昂改完运,又有一大半的进账,算命者的嘴巴差点开心得合不拢。
“多谢。先生。”
“呵呵,不客气。”
算命者边数钱边偷笑。前几天家里的豆腐店关门大吉,算命的老伯伯指点他来此摆摊钱运会跟着兴旺,果然不虚啊!
不知自己遇上了半调子的算命仙,巴昂心心念念地想着:就是这几天,就是这几天了,清儿果然不是我命中所系,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我要求的不多,相貌好手艺佳也就够了。
忽然肩上一个擦撞,紧接着是一声娇滴滴的惊呼。
“哎呀厂
巴昂.往下一看,一位明媚动人的少女跌坐在地,蛊惑人心的美眸似喀似怨地瞅着他,玉雪般的小手揉着膝盖,似乎是跌伤了。
这样一位晶莹剔透的倾国佳人被撞倒在地,十个男子当中有九个立刻会伸手相扶,趁隙摸摸美人儿的纤纤玉手,表现一下温柔体贴的气度,顺便自我介绍一番,以求进一步的发展。
而巴昂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拱手道:“抱歉了。”
众人眼中的倾城绝色,总坛里到处都是,看得他厌烦至极,有人说美人三日厌,他已看了整整二十一年,烦都烦死了。
因此,怜香惜玉之类堪称男儿本色的念头,压根儿不会出现在巴昂的脑袋瓜里,自顾自地开步就走,口中还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