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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暮色 page 7 作者:文拟思

  虽然天下皆闻建文帝烧死在宫里,但亦有人云建文帝是与一个宫女相偕逃跑,而那个宫女,很有可能便是传说中张土诚的后人。但皇宫里的宫女何止千百,要知道是谁,恐怕只得靠那幅画了。缘此,朱棣相当不安,对画更是势在必得。

  「或许臣可以再画一幅一模一样的给皇上?」萧子暮再下一城,一言一语,都是要激化朱棣对朱榑的猜忌。即使一时半刻无法马上取信于朱棣,至少要减低他怀疑之心——纵然他画的是否一模一样,只有天知道。

  「不必。」朱棣从容的一挥手,这个回答大出萧子暮意料之外,也令他警觉与朱棣交手要比他想象中更困难百倍。「再多一幅画,只是多一个被抢定的危险,多一个对朕不利的因素。既有你在,何必多此一举?」

  似是观察萧子暮许久,朱棣自嘲似的撇撇嘴角。

  「不过,齐王一事,朕被你说服了。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反正,他也正盯紧了那些心怀建文帝或不服他帝位的旧臣,多了萧子暮这颗有用的棋子,相信他铲除异己的效果会更快更好。

  萧子暮长揖退下,暗忖这场权力斗争,渐渐掺入了许多下明的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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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南山坞离应天府好象也不是很远。

  尤其从武昌出发,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天气好的话,没几天的工夫就可以到达下关的渡头,原来她和他的距离那么的近。

  可是,愈接近他的所在,她愈觉得他和她隔得好远、好远……

  「就是这里吗?」凤翎脚步踟蹰,望着眼前的宅第。

  比起金陵城内动辄龙楼凤阁、雕梁画栋,萧子暮居住的屋宇显得非常平实,新科状元郎的府邸,连个庆贺的牌匾都没有。

  「如果我们找到的是间镶金嵌玉的大户,那才真该怀疑是否找错家了。」徐爷摸摸鼻子癌着风凉,旁边一干原在凤鸣号里的兄弟伙计全都与有同感的点头。

  不理会他们的调侃,凤翎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敲门的玉手举了又缩,缩了又举,最后是后头脾气暴躁的独眼龙看不过眼,走上前用力擂了下去。

  「开门!开门!」石破天惊的敲门及嗓门,使凤翎嗔怪地睨了他一眼。

  「独眼爷爷!你会吓到人的!」

  「看妳丫头一副要敲不敲的样子,等里头的人出来开门,可能已经天黑了!」独眼龙仍径自擂着门,那两扇看来挺沉重的木门大大地震动,好象就快倒下去似的。

  片晌,屋里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别敲了别敲了,就来开门了!」

  门随着话声敞开,里头是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妪,看来精明干练,她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瞄上敲门的独眼龙,立刻吓得倒退三步。

  「你你你……你是谁?」后又看到独眼龙身后一群面貌凶恶的人,更是语不成声地指着他们支支吾吾:「你们……你们要寻仇的话,找错人了,这里是萧大学士的府邸……」

  「这里真是相……萧子暮的府邸吗?」老妪的话,令一旁的凤翎高兴地跳出来。

  看到与自己相同性别的人,又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老妪气色缓和了些,但仍是十分害怕。「是萧子暮大学士的府邸,你们是谁?」

  「我是……我们是……」凤翎支吾难言,她还算得上是萧子暮的妻子吗?如果直说了,会不会给他带来困扰?而徐爷、独眼龙等人与萧子暮的关系又更复杂了,该怎么解释呢?「呃,婆婆,我们有事想找萧子暮。」

  「你们?」老妪怀疑地瞥了众人一眼,又看到路上行人因这里的鼓噪而渐渐围观过来,遂鼓起勇气凶道:「你们这群像强盗一样的人,找萧大学士有什么事?」

  像强盗一样的人……凤翎怒气陡地上升,一下什么都忘了,豁出去朝着老妪怒喝:「像强盗就不能认识萧子暮吗?我还是他娘子呢!他可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哎呀!萧大学士才不会有妳这种粗鲁不文的妻子!」老妪被凤翎的态度激怒。自以为有几两姿色就想来和新科状元攀关系?哼!这种女人她看多了。「劝你们快滚,否则我叫人出来赶人了!」语毕朝屋子里叫两声,还真跑出来两名年轻力壮的年轻人,竖目横眉。

  围在外头的路人也开始窃窃私语,新科状元原来有个娘子?标致归标致,人还挺凶悍的,不知道这出戏会怎么发展下去。

  屋内和屋外的双方人马僵持了一会儿,老妪似乎不耐烦了,身旁年轻人抡起拳头便往站得最近的独眼龙身上招呼,但见独眼龙还没反击之前,凤翎玉手一抬,转眼制住他们两人的脉门,跟着略施巧劲,两个年轻人立刻发出杀鸡般的叫声,往后跌坐在地上。

  「你们居然派这种身手的人保护我相公?」凤翎更气了,差点连老妪一并揍下去。

  老妪看见这幕,吓都吓呆了,尚不知怎么反应时,一阵低沉和缓的声音由人群里清清楚楚传来——

  「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凤翎蓦地心里一动,身子缓缓的转过去,瞬间盈满泪水的秀目难以置信地望向来人……果然……她朝思暮想的他,正排开人群往这里走来……

  「相公——」累积了两年多的思慕,全化为这一声难掩激动的叫唤。凤翎喜极而泣地冲过去抱住愣住的萧子暮,想念的眼泪如雨洒在怀念的胸怀里。

  是了,就是这个怀抱,就是这个气息……是他,真真实实的他。

  萧子暮被她这么一搂,脑际有一瞬的恍惚。久别重逢,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极力平复内心的惊讶,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疑惑怀中人儿的突然到来。

  「翎儿?」不过庄重的萧大学士脸色仍未有太大变化。

  「是我,是我,相公,我好想念你,所以就来找你了。」顾不得众目睽睽——也从来不在乎这些,凤翎的眼中只有他,对他的思念便冲口而出。

  老妪看不得这种伤风败俗的情景,瞪着凤翎的眼像是想把她从萧子暮身上拖下来,气愤地骂道:「萧大学士,这女人自称你的妻子,还在大街上搂着你不放,你还不快把她拉下来!」

  被老妪一提醒,萧子暮才开始感到有些尴尬。伸手抓住凤翎的双肩,想将她挪开一点距离,但低头正好瞧见她注视他,那全然爱慕的眼神,他一时竟不忍将她推开。

  「萧大学士,难道她真是你的……妻子?」老妪从没见过萧子暮这个样子,这个女人分明是无礼,萧子暮却任由她抱着不放?

  凤翎听到这话,看着萧子暮的眼光又多了丝期盼……与畏惧。他会怎么回答?是?不是?见着他严肃的表情里透着几丝不自在,她心里的畏惧渐渐盖过期盼,他大可不承认,然后拂袖而去……来找他,本来就是她一厢情愿哪……

  凝视着她许久不见的娇颜,萧子暮深沉平板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过了好久——也可能只是一下子,几乎是在众人屏息之间,萧子暮缓缓宣布了答案:

  「来了就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在众人心里全成了默认。

  这样就够了……凤翎满足地将脸埋回他怀里,挂在他身上让他带进屋子里。随她来的人全都长吁了口气,看戏的路人一哄而散,而那老妪,则二话不说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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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子暮一直以为他已拋下了南山坞的过往,可以全心全意地进行他现在的计画,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不能否认,自己是有一丝挂念她的。

  在南山坞的日子,被他压在记忆的最深处,如今因她的出现不经意被挖掘出来,那些生活片段早已零落,但一张融合着美艳与天真的脸,以及一双盈满信任及爱慕的眼,仍会在一个转身、一个抬手之间由思绪中流泄而过。

  他已经好久没有想起了……

  现在这么危险的局势,他应该赶她走的,否则当初他何必离开?但,他发现自己办不到,她的容貌、她的言语,以及她仍然穿在身上的红衣,竟莫名地令他感到安心。

  这是凤翎等人来到的第二天,萧子暮于早朝过后回到家中,踏入内室前,见到的就是一副令他哭笑不得的情景。

  「……妳既是萧大学士的夫人,行止就该高雅合宜,恪遵闺箴!」

  说话的是昨天开门的老妪,人称杨姑,为人一板一眼,女诫读得滚瓜烂熟,因她一丝不苟的性子,萧子暮很放心地将大宅子交给她打理。

  「什么是龟珍?能吃吗?听起来很补的样子?」凤翎从小被一群男人养大,从来没听过这些。

  「妳!」杨姑尖削的脸布上一层寒霜,只觉自己简直对牛弹琴。「所谓闺箴,即女子应守的良好德行,如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行莫回头?那怎么可以?」皱眉想了一想,凤翎骤然跑到柜下拿出一支长刀,提着它走到杨姑面前,认真无比地摆出一个架势。「看好喽!」

  呼!无预警地一刀往前刺出,还看不清楚刀势的去向,凤翎又突然一个反手,刀锋以十分刁钻的姿态倒转回来,跟着人在半空鹞子翻身,同与刀横扫后方。

  「杨姑,这招系我凤家家传回旋刀第七十一式『临别秋波』,要是行莫回头,这招就使不出来了!」

  「妳妳妳……」杨姑惊得脸色发白,但看凤翎只是摆摆动作,没有真要伤人,使气愤叫道:「女子舞刀弄枪,成何体统!闺箴就是要教导女子端庄,平时须笑莫露齿,哭莫出声,目莫斜视,耳莫偏听……」

  「喔!那更不行了!」凤翎觉得自己该好好指正一下眼前的老婆婆。「气功练到极致,可以音波伤人,通常像这样『哇哈哈哈……』以声音吐劲,虽然我没这么厉害,但谁知道二十年后我练不练得成?要是笑莫露齿、哭莫出声,我就不能练了!」

  她又靠近了杨姑一点,没注意杨姑青筋暴怒的表情,继续专注地解释。

  「还有——」一手突然击向杨姑左耳畔,吓得杨姑惨叫一声,直觉面朝右方躲去,但头才一转,另一只拳头早已等在那儿,距离算得准准的,仅差她鼻头一寸。「看吧!若是目不斜视、耳莫偏听,像这种『声东击西』的招式,我就中招啦!」

  门外的萧子暮听着凤翎的解释,居然心里兴起一股笑意,而这种想笑的感觉已经多年没有出现在他心中了。她的话在杨姑耳里听来必定荒谬,但萧子暮却觉得还真有些歪理。

  凤翎一心直想说服杨姑,完全没注意到萧子暮在外头。「杨姑,妳那套『龟珍』哪,简直是练武之大忌!还有其它的吗?」

  「坐、坐莫动膝,走莫摇裙……」杨姑冷汗涔涔,唇色发青,直觉顺着她的话回答。

  「啧啧啧!这就更不通了!」秀眉颦起,凤翎慢慢拉开与杨姑的距离,还搞不清楚她想做什么,眨眼间她的身影如幻、左右移动,手中的刀也乘势飞舞,以难以忖度的位置攻向杨姑。

  「杨姑低头!」还低什么头,杨姑早已双腿发软,四肢僵硬,刀锋稳稳地停在她颈边,差点就砍下去。凤翎见状不禁一跺脚,有些气恼地埋怨:「不叫妳低头了吗?怎么还直挺挺地站在这儿送死?妳真是跟我一点默契都没有!人家相公和我心意相通,只要我叫他,他便能很清楚的知道我的下一招!瞧!我这『迷踪步』的身法靠的便是膝力的灵活运用,要是我坐莫动膝、走莫摇裙,早就死了不知几百遍!」

  她说的话令门外的萧子暮有些讶异。被她这么一说,他始惊觉自己真的就如她所说的一般,就算不看也知道她的下一步想做什么。但没一点武功基础的他,又为什么能知道她出刀的方位及速度,而能在最适当的时间做出反应?

  心意相通吗……他得好好想一想。

  直到凤翎举高的刀放了下来,杨姑才停止颤抖,拼命吞咽口水抑制心头的害怕。不会的……不会的……这野丫头不敢伤她,她吃的米比这丫头吃的盐还多,怎会被她吓倒呢……「妳……妳身为萧大学士的夫人,就应该知道庄重,练这些功夫做什么?」

  「当然是保护我相公啊!」这还用问吗?

  杨姑一时语塞,只好换句话说:「至少……至少不能像昨天一样,动不动就抱住萧大学士,这是很失礼的,也会让萧大学士在众人面前丢脸……」

  萧子暮皱起了眉头。

  「真的?」杨姑断断续续的话打动了凤翎,她想起昨天萧子暮被她抱住时脸上不自然的神情,还有他以前似乎也说过什么男女之防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好象真的是这样……」

  自己的说法似乎起了效用,杨姑连消带打:「所以,以后妳不能再这么做!否则萧大学士是可以休了妳的……」

  「我……」愈听愈难过,凤翎垂首移开了眼光,消极地向门外走去,不经意抬头,忽然看见萧子暮站在门外,整个人立刻活起来,笑容涨满了整个脸,方才心里的郁结瞬间烟消云散。

  「相公!」她又冲了过去,想如往常般拥抱他,手里的刀也顺势往后一丢。

  唰!刀子准准地插在杨姑鞋尖前的地板上,还不住摇来动去——砰当!杨姑再度以昏倒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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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子暮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会来个恶虎扑羊,身子也惯性地停在当场,认命迎接她直率的拥抱,但当那只红色的蝴蝶飞扑到他身前两步远时,却猛然停止脚步,犹豫不决的美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半晌,她好象想到了什么,眸子里黯淡下来,只轻轻问了声:「你回来啦?」

  她第一次没有主动抱他。

  这种感觉……是失落吗?萧子暮不愿深思,暗自拂去心底不太舒服的感受。这样也好,她开始懂得克制自己失礼的行为,反正他以前也为此事劝导过她。

  但……

  「我早就回来了。」他漠然地朝经过门外的长工一挥手,走进内室,指使其将昏倒的杨姑抬回房。

  「相公?你不高兴?」今天的他和记忆中的他一样,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凤翎直觉他似乎有些不快。难道是……哎呀!「我……我不是故意害杨姑昏倒的!我『放下』刀的时候,是算准了刀不会伤到她的,怎么知道她那么软弱?」她急急忙忙地在胸前比手划脚,好象这样就能证实她的无辜。

  「我没有不高兴。」走到桌边坐下,他凝目盯着她慌张的样子,思忖片刻,才突兀地问:「妳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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