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戏还是得演下去,林立原用最绅士的态度叹口气,哀伤地表示:“其实这些问题我多少都有感觉,但是股东那么多,意见纷纷,我也没办法,不过,还是谢谢你衷心的提醒。”
林立原起身与方文意握手道谢,即走回他的办公室。
方文意目送林立原的离去,整个人突觉瘫软无力,瘫在沙发上,无力站起,短短几分钟的对话,竞可耗尽她所有的能量!
可怕的人。
他确实可怕,在黑道上谁不对林立原闻风丧胆。
方文意若说出她发现有洗钱之嫌,她确实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幸好太阳尚对方文意眷顾,让她活着走出标大。
但方文意一知半解。
她现在只想好好去吃一顿,要死也得当一个饱鬼。
* * *
同日晚上六时正,方文意拿着磁片走出办公室,在走廊等候孙天宝,一出去,天空竟哗啦哗啦下起倾盆大雨。
本就想不要把磁片交给孙天宝,免得惹祸上身,但中午既已应允,岂可半路失约?
那就帮一半吧,叫他自己看,懂不懂靠他自己。
方文意正想得出神,突然一把黑伞,天罗地网地罩过来。
是让她单纯世界变天的徐天宝。
“方文意,磁片带了没?”
第一句话,又是磁片,方文意大怒。
“孙天宝……”
本欲破口大骂,但突觉没有理由,非亲非故,当然只谈公事,焉有嘘寒问暖之可能?
算了!
方文意静静地掏出磁片交在孙天宝手中,忍住历经一个可怕下午的惊惧,缓缓对阿宝说:“你拿回去看,看完再还我,我先走了。”
头也不回,冲向雨中机车停放处,漫天的雨,洒落!
方文意在见阿宝后,不知怎地那种害怕的感觉竟全部涌上心头,无法坚强,满眼凝泪,只好借雨避心。
孙天宝亦发现文意的不对劲,随后跟进,再将方文意纳入黑伞的范围时,他看见她的泪。
他有些惊慌,失措。
疑心四起,她怎么了?
阿宝实在不知该对一个流泪的女人说什么。
但方文意那副无助的神情,让阿宝想要疼借与保护,轻轻地搂着方文意的肩,用他这一辈子以来最温柔的声调说道:“发生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帮你,不要哭!”
并把他自己的一方手帕交给方文意拭泪。
方文意倏觉羞赧,转身掩饰,频频吸气,“我们先去吃饭,待会儿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一路走着,谁都无心要找一家餐厅坐下,惟恐坏了此时,似有若无的情愫。
伞外的风雨,助长情事,这是她第一次和他靠得这么近。
阿宝低头打量方文意,不得不承认,她清丽如莲,人淡如菊。
即忆起去年秋天,财叔催他快交女友,结婚生子,他对财叔每年的重复催促,向来都采你问我不答的逃避政策,他当时还真羡慕死去二千年的霍去病,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是借口!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但他思及此不禁一笑,笑声唤醒离了魂的文意。
“你笑什么?是不是偷笑我爱哭?”
方文意沿路不知怎么地,眼泪总是不听使唤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流。
竟有要把一辈子流的泪,今夜一次出清之势。
但她可也无法度,孙天宝那一方帕,已可挤出水来,犹如泻洪。
“我怎么会笑你!我是想到我老爸一直催我结婚生子而笑,因我是我老爸捡回来的,我老爸自己也没结婚却一直催我,有时把我逼急了,我就告诉他,长幼有序,小子不敢逾越老爸先结婚,这招可有效得很。”
孙天宝对于他是被捡回来的事,向来绝口不提,但对她似乎可以无所不言。
能讲的讲,不能讲的,也讲!
啊呵!无论大小事,他都无隐瞒的念头,那是一种轻松的感觉。
文意望着孙天宝讲话时浅露的酒窝,竞有错觉她的泪全被他的酒窝接走了,以后她只有微笑的心情,再无今日受惊受怕的机会。
啊!被捡回来的这种大事,他竟拿她当自己人的}兑。
有那么一下子,两人心中竟是有口而不能言。
说什么都好像会坏了这千载难逢的至情。
街灯柔和照着的,是阿宝这等诚挚的男子,她移了视线,与他对个正着,短短一瞬间,心竞成倒悬。
也不知怎地这人总是如此自信,又处处这等谦冲,偏偏又相当自负,照理说这是无法并存的特质,他竟都能把它们管得服服帖帖,安排得恰到好处。
除了那一根根竖起的头发,文意突然有一种要送他一把梳子的念头。
“你这个头发好像很不听话,跟你的人是不是不相上下?”
“以前是很乖的,后来隔壁理发的阿姨搬走后,就没人可以把我的头发弄好。不过,现在已成特色,有一次有一个当事人要来找我。忘了我姓什么,一时情急竟向法警说,我要找那个头发竖起来,有两个酒窝的检察官。”
阿宝为他的头发也费过好一番心血,但总是铩羽而归,顶多三十分钟后,即开始造反作乱。
文意心想,原来不止她一人注意他的头发,他倒也不在乎,反当笑话看,她还真想知道当时法警的反应,遂问:“那个法警听完后的反应是什么?”
“根本没反应,而且马上回答,那是孙检察官。当事人一听才想起我确是姓孙,还对法警大谢特谢。”
文意被阿宝引得大笑,“原来,整个地检署都认得你的头发。那我以后若忘了你姓什么时,也如法炮制一番。”
文意原来只是开玩笑,她今生是不可能忘记他叫孙天宝的,但阿宝竟把笑话当真。
那搂着肩的手突然僵硬,像是抗议。
无言的抗议。
文意不知所措,只有转身相对,默默无语,怔怔地望着阿宝。
伞外两势加大,淋得方文意背部皆湿。
但她不肯移动,是要他明白,她的世界已为他留一席之地,是无人可以取代,不论将来是如何,孙天宝三个字,她肯定是记一辈子。
阿宝不忍文意淋雨,拉她一把,她纹风不动。
再拉一次,她更倔强地立于原地。
她不要他不明不白,更不要他对她有不清不楚的怀疑。
未来很长,不能将就。
孙天宝为难,他封闭已久的心,不知如何释放!
他跟自己生气。
只能无言,四目相视。
丢下伞,陪她吧!
须臾,两人已成落汤鸡,但谁也不顾先开口,他有点生气,她何苦逼他至此?
也罢!
原来我们都是人世中的痴者,好吧!就让两人为此付出代价。
他轻轻地将她拉进怀里。她温驯地靠着他的胸膛。她知道她的心有去处了,也知道这个奇情豪特的男子已将她视成自己。
纵使心照不宣,阿宝瞬间偷袭文意的红唇,她亦轻颤,而不慎地错踩,在他的白球鞋上有她的鞋印。他打算留作纪念。
文意低头看着那双印有黑演的白球鞋,有点讶异,她知道很少人会穿球鞋上班,遂道:“很少人会上班穿球鞋。”
“那是以前当刑警时养成的习惯,抓贼跑得快,现在虽不用天天在外面追着贼跑,但以防万一。”
说着说着,阿宝竞兴致一来,拉着方文意小跑步起来,跑没几步,方文意直喊不行了。
“立足点不平等,阿宝兄,我可是穿了二寸半的高跟鞋,万一我扭伤脚,你可麻烦了。”
“你若把脚扭伤了,我负责背你回家。”
阿宝兄这张真是乌鸦嘴。
方文意尚要讨价还价,不要用背的,可否改用别的方式时,突然一辆白色汽车擦身而来,阿宝见状惟恐撞了文意.特将她往旁一拉,她不明究竟顿了一下,眼见迎面而来的车,迅速明白阿宝拉她的用意,但终是慢了一下,右脚还是被擦撞。
方文意双脚无力整个人瘫在阿宝身上。
痛啊!真的好痛!
哎呀声尚未发出,砰!砰!砰!连三声。
是鞭炮声?
不对,是三声枪声。阿宝肯定是。
循枪声方向望去。是撞到文意的白色汽车所射击的,对象是尾随在后的红色轿车,三枪全中。
红色轿车前面挡风玻璃全毁,驾驶人似乎已失控,酒醉驾车般,在蛇行后即撞向安全岛,然后静止。
立即引起一阵哗然。
围观群众一拥而来,场面混乱。
阿宝将文意扶坐在地,自己火速冲过去。
仅见车门拍拍流着鲜血,滴滴答答的滴血声,里面全无动静,依判断应该已死亡,但仍应尽最复之力。
“快打电话,快!”
阿宝随便指着一个围观的人大喊。
阿威此时亦出现,将车靠边,跑过来与孙天宝会合,同时指着那辆红色轿车说:“那是董玉芬开的车。”
阿宝指挥阿威等人处理现场并采样,将董玉芬拉出时其确已命丧黄泉。
前额中枪,死相凄惨。
心肺处亦中一枪。
右车轮一枪。
三枪,三声无奈!
方文意等阿宝走近身旁时问:“里面的人怎么样?”
“文意,董玉芬的事待会儿你一定要跟我说明白,她被枪击身亡。”
方文意大惊,董玉芬不是要去中美洲吗?她怎会在此地出现?
“孙天宝,要去中正机场走这条路会比较近吗?”
对啊!董玉芬不是要去机场吗?怎么出现在这里?阿宝迅速地又跑回现场问阿威:“阿威,车上有没有行李?董玉芬的护照在不在?”
“孙检,车上没有行李,什么证件也没有,除了车外,什么都没有。”
又是一宗命案,易清荣的死因尚未查出,竟又出现其妻董玉芬遭枪杀。
手法老练而专业,枪法准确率惊人,是职业的。
这个案子显然不再单纯。
易清荣及董玉芬的死,不过是一个开头,更棘手的还在后头!
阿宝对这个案子有非破不可的决心。
其余现场采证的事就让阿威他们去处理,验尸的工作,自有外勤检察官及法医负责,这两个案子并一案处理,他可要好好地与方文意研究董玉芬的事。
“孙天宝,我可以提供我刚刚看到的事吗?”
方文意一见阿宝这种认真的神情,就知他又为案子在苦恼,她想为他略尽棉薄之力。
“好啊!你看到什么。”
“我刚才看见那辆白色轿车,没有车牌号码,里面有两个人,持枪那个人是用左手。”
方文意觉得她的发现应该是可以帮上忙的,但她听到的是:
“这我也看到了,还有没有别的。”
一听竟无感激之意,方文意就赌气地说:“那个开车的人,侧面长得和那个警察很像。”
阿宝随着方文意手指的警察望去,是卓子威。
卓子威是杀手集团,不可能!
“文意别扯,这些话一乱说,问题可大可小,搞不好贼还没抓到,就有人会受内部处分。”
方文意实在想强调真的长得很像,但她可也发现那个叫卓子威的警察,是孙天宝的死交兼活帖。
话是不可再说!
但是她被撞之时,和那个开车的人曾照了一下面,而且撞倒前,又盯着他的侧面最少三秒钟,真的很像卓子威。
方文意无来由地突感一阵寒意上心头。还未冷彻底,那种阳光温润的声音响起:“文意,救护车来了,你要上车去医院。”
“阿宝,你刚刚跟我说你要负责背我,怎么现在卸责地要我上救护车?”
方文意怨恨阿宝不相信她所说的话,她就要他履行承诺。
背她回家,不然也要他亲口道歉赔罪。
不过,这下方文意的算盘打错了,阿宝是选择背她去医院。
而医院就在前方二公尺处!
她觉得很丢脸,但自找的,怨不得谁。
第三章
世界是圆的,走得愈远,离起点愈近。
最不想见的,老天总是将他或她安排有“优先”见面权。
叶咏曼因贫血今早在这家医院里,进行输血,她不是被孙检气得贫血,那可是自小就有的毛病,反正不是那种地中海型或太平洋型的贫血,叶家大小已是感激不尽。
本应无事,但方文意就被背进这家医院治疗,而叶咏曼因太无聊,又听闻有枪战,马上从病房冲至大厅,他们三人就遇见了。
阿宝背着方文意,而方文意整个人贴在阿宝身上,神态亲密之极。
但这是叶咏曼个人的看法,旁人都看得出,方文意与孙天宝这时大概刚拌过嘴,神情并不亲密。
叶咏曼从未见过孙天宝曾有过如斯的温柔,而且是对她以外的女人,一股气就莫名而来。
是针对方文意,而非孙天宝。
她要他们分开,彻底分开,我叶咏曼得不到的,别人亦不能拥有。
念头一起,再回首已百年身。
叶咏曼缓缓走近,孙天宝仍未察觉,将方文意放置于病床上后,突然想起董玉芬的穿着似乎和早上一模一样,白色紧身套装,是一种不适合旅行的装扮!
这是否代表着另一层的意义,他要回现场再看一眼,即对文意说:“我再去现场看看,你可要乖乖别乱跑。”
哇!这是什么交代啊!断腿之人岂有可能乱跑?简直当她未成年,但文意喜欢,因这是他另类的关爱。
文意正享受着孙天宝给她的温存,毫无警觉叶咏曼的接近。
一抬头,文意看见一双带妒的眼神,来自一位美丽的女人,她就是叶咏曼。
方文意尚未弄清楚她的来意,叶咏曼就先开口恨恨地问:“我叫叶咏曼,你是孙天宝的什么人?”
什么人?
好像不关地的事,其实文意自己亦不知该如何对他们的关系下一定论,不过既然有人感兴趣就随口说说吧!
“我们是朋友,那你们是……”
文意亦想得知这位看起来很美,却很泼辣的女人与阿宝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然讲话时她都会咬牙切齿。
叶咏曼的回答出乎文意的意料之外,“我是他的未婚妻,而且我已经怀孕了,若你识相就不要再缠着他。”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听得方文意全身不对劲,可能吗?不可能吗?
不可能!
文意百分之百的肯定,孙天宝的牛脾气怎么可能会和叶咏曼搭得起来?
好吧!既然叶大小姐爱玩,方文意此刻又闲闲的,不如就不要扫了叶小姐的兴,“喔!你是未来的孙太太,失礼,那可是最好的,孙天宝骗了我妹妹的感情,我妹妹为他自杀,现在就躺在五楼的病房,但他却不去看她,真没良心,你自己也小心一点,趁现在快点逼婚,否则大着肚子没人要,很难看的。”
孙天宝真的专骗感情?连女朋友为他自杀他都冷漠观之?叶咏曼有点怀疑,但想想他对她冷淡的模样,又好像不无可能?
疑心一起,自不再当文意为仇人,但又想对方文意套孙天宝的事,“孙天宝这么骗人,你妹妹恨不恨他?”
方文意暗觉好笑,她这种问法不就表示她和阿宝没什么特殊瓜葛,莫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