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晖摇头:“我没事……”
万桦蹲在他身边看了他很久,咬着下唇道:“你刚才为什么要救我?”
那一掌似乎打中了什么穴位,拓晖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在慢慢加快,体温也好像升高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喂,我救了你,你至少该送我回家吧?”随着诡异升高的热度,他的身体变得很软,没有半点力气,现在要他自己走的话,他恐怕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万桦发现了他的异样,有些惊慌,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时候也不用管什么以往的嫌隙了,他让拓晖扶着自己的肩膀站起来,架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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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崇,你刚才给他下的咒不会是……”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看出来的,那是情咒和欲咒。”
“啊!你居然用禁咒——”
“嘘!小声点。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两情相悦,只不过因为太别扭,再这么下去,一百年也不会有进展。”
“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们两情相悦?就凭你旱魃和吸血鬼的混血?”
“不不不不,是寿命!我活了几百年,怎么可能连这种事情都弄错?饕餮啊,你要相信我才对嘛!你知道我人多好的,为了这一对罗密欧与朱丽叶……”
“嗯哼,就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话,不过,我可以用我的脑袋保证,你绝对不是真心想帮他们!”
“呃,你怀疑我的人格?”
“少来!你有你的用意对不对?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知道,我们心意相通——”
“切,每次一说谎就喜欢用这么夸张的语气。总之,咱们马上回去做准备吧。
对了,你能不能让你的僵尸离我们再远一点?”
“啊?五公尺还不够远吗?”
“嗯?什么时候离得这么近的!哇!救命啊!僵尸啊啊啊啊啊啊——”
第六章
万桦架着拓晖慢慢地走回家去。
一路上,他都在不断悄悄斜眼看拓晖的脸。拓晖看起来相当不舒服,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刚开始还只是有一点点脸红,到了能远远看见家门的时候,他的脸已经红得让人错觉它会冒出热气。
他的呼吸也在逐渐加重,从细微的声音到粗重的喘息,现在他就好像空气无法顺利进人肺部一样,张开嘴沉重地努力呼吸。
他刚开始架在万桦身上的重量只有一个胳膊,快到家门口时,他三分之二的体重都压到了万桦身上。
“你真的没问题吗?”感觉他好像都快站不住了,万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应该……呼,是吧……呼——呼——”伴随着那种异常的呼吸音,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拓晖放开万桦,自己艰难地靠在门板上,转动门把手开门,回头对万桦道:“到这里就行了,你回去吧。”
门开了,他刚要进去,万桦却从后面拉住他的衣服。
“喂!”万桦想说:你的脸色真的很糟糕,不去医院的话恐怕不行。可是平时习惯性的针锋相对,却在这时候悄悄冒头,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拓晖误会了他的意思,自以为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啊,对了,你要酱油是不是?不过今晚我妈要用酱油腌东西,给你就不够了。所以,你过来一点。”
“啊?”万桦不明所以,疑惑地接近了他一点。
拓晖伸出手,抓住万桦的领口轻轻一拉,万桦不由自主身体前倾,正好与他的嘴唇相互贴合。
起风了,原本就没剩不多少的夏日尾巴也被吹去。天上下起了浙沥浙沥的小雨,摇摇摆摆的雨丝,在路灯的映照下飘飘洒洒,跳跃得好像无数娉婷的美女。
由于拓晖站在家门口高一级的台阶上,看起来比万桦高了许多,万桦要昂起头才能接触到他的吻。
两个男孩就在他们的家门口,以最轻的姿态接吻,似乎已经不害怕会有观众,也不在乎会被谁看到,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这个温柔的吻,其他的东西全部都可以忽略掉。
可是只有清醒之后的他们才知道,在那段好像被迷惑的短短时间之内,他们不是不害怕有观众,也不是不在乎会被别人看到。他们只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以为他们还在便利店后面那个小小的空间里。
他们的头顶上,一只再次酒醉的蝙蝠,沿着不可思议的轨迹,歪歪斜斜地飞行,不小心咚地一声撞到了拓晖房间的窗户,又被反弹回来,在空中打了三个滚儿,掉到了屋子前面的草丛里。
几秒钟后,那里面就传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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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晖没有和父母打照面,只说一声“我回来了”,就回到房间,把门锁上。
他现在没有勇气见他们,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了。
身体已经变得绵软而没有丝毫力气,连站直都很困难;脸颊更是红得近乎恐怖,他甚至不用摸,就知道它简直能烫伤自己的手;全身大概也和脸颊差不多吧,必定是红通通的,因为他觉得口干舌燥,连血液似乎都要沸腾了。
他扑到桌子前面,端起妈妈为他常备的凉开水壶仰头就灌,饥渴得好像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喝过一口水一样。
他这样一口气灌下去,再看看壶底,那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他还需要更多的水,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到楼下去取了。他丢下壶,疲惫地倒在床上,居然就那样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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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万桦把酱油拿回家的时候,从他离开家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老妈却居然没有说什么,就是把瓶子拿在手里,一双眼睛对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那种怪异的探究目光,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偏偏她又只是这么看,也不多说什么,让他甚至没办法试探她,到底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他们吃的是煮得看不出原形的鱼,饭桌上飘着一股呛人的糊味,做鱼的人没准在里面放了半瓶酱油,喝口鱼汤都有种喝到了酱油的感觉。
可是,这些东西伴随着老妈诡异的目光,万桦连一句意见也不敢提,只能埋头苦吃。
老爸似乎原本想提提意见,但在多次抬头都看见老婆可怕的表情之后,又把所有的话吞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往嘴里硬塞馒头。
时针、分针和秒针,慢慢地走到了十二点的方位,重合了,房间里晌起悠扬的钟声,不快不慢地敲了十二下。平常这个时间万桦已经该睡觉了,即使不睡觉,也常常因为要复习的东西太多,现在正在挑灯夜战。
可是今天,他坐在书桌前面,眼睛盯着课本,脑子却好像被踢到异次元空间,头壳里只剩下了一团找不到头绪的乱麻。自己的思绪,连他自己也梳理不清楚。
几个小时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它的真实性。
楼厉凡和霈林海出现的时候,虽然很突然,而且仔细想想也很怪异,不过他丝毫没有感觉到不真实,也许是因为那两个人没有任何招摇的地方,该说的话说完就走了,一句多余的都没有。
可是今晚的这两个——不,五个,姑且说他们都是“人”好了——从他们出现到消失,一切都好像演戏一样,不管自称是“变态灵异”学院的人也好,或者他们带领的那三个可怕的僵尸也好,再或者号称会变成那个黑布怪人的硕大鳊蝠也好,再再或者……或者,拓晖为他挡的那一下。
那一下,可不好。
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即使对方不是拓晖,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一个人把他推开,用身体挡住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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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桦认为自己很厉害,姑且不管是吵架还是打架,也不管别人怎么想,总之他认为自己很厉害。他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别人,如果给他机会,他没准还能占领全世界!这大概是每个男孩子在青春年少时候都会有的野心?
过去,他的小小帮派和拓晖的打群架时,他甚至有余力去照顾其他人,需要别人帮忙的情况,简直少之又少,更不用说他人的挺身相护了。
那时候他唯一的敌手就是拓晖,打到最后,别的孩子们都气喘吁吁地住手了,只有他们两个还在死命滚打,现在,他额头被头发挡住的一个不显眼的疤痕,就是拓晖那时候砸的,他当然没有让拓晖好过,那小子左肋上,恐怕遗留着他的牙印呐。
可是,这一切在今天,忽然就变了。
——他这个打架的强手,有了别人的保护。
——而保护他的那个人,是和他从小打到大,打了十几年,他几乎以为他们会一直打下去、打到入土的家伙,拓晖。
无论那危险是否真的致命,被人如此保护,却绝对是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陌生感觉。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好像是有点高兴,好像是有点生气,好像是有点痛,好像是……无法描绘!真的无法描绘,如果让他多体会一些时候,他一定有办法给那种感觉定性。然而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
其实万桦当时可以多体会一下的,如果他不要在乎拓晖的情形,沉浸于自己的思考就好。但是接下来,拓晖的身体就被打出了沉闷的“砰”一声,他弓下了腰,似乎被打得相当重。
在那一刻,什么想法都烟消云散了。虽然那一下分明是打在拓晖身上,但却好像打到万桦身上一样,他的身体被猛然掏空,里面塞满了突然出现的愤怒。
——说不定,他受了很重的伤。
——他说不定正在吐血!
多么荒谬而可笑的用词和想法,也许等他老了以后,会因为年轻的时候看了太多的武侠小说而嘲笑自己,不过现在还不行。
当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脑中出现了整片的空白,似乎是很久以后,他才感觉到胃在痉挛,心脏也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激烈地收缩。
他以为自己接下来对那个人吼的声音,是前所未有地巨大,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声带被愤怒的振动消去了大半的声音,只有一小部分冲了出来,简直近乎嘶哑力竭似的。
——如果这就是你的帮忙的话,我就算被那些人踩死也不要你们帮——
这回的用词更是可笑,而且他居然说出口来了。要是以后再和那家伙吵架的话,没准他又会抓住这个小辫子,大肆嘲笑自己吧?
他不得不承认,那时候他已经愤怒得脑子也停止了运作,那些话没有经过脑袋,直接就从嘴里冲了出来。
他愤怒,他异常愤怒,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愤怒是从哪儿来的。如果那时候没有拓晖帮他挡,如果那一掌落在他身上,他大概会气得暴跳,而且是一蹦三尺高的那种。
可是就算是那样,他也不会像现在一般怒气勃发,更不会在心中暗不决心,再见到那个叫东崇的人,一定要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义愤填膺吗?是感恩图报吗?回答是“YES”?那才真是见鬼了!
不是义愤,不是感恩,只是那一掌打到拓晖身上的同时,也打到了万桦的身上。痛是从心里出来的,不是从肉体上。愤怒也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
——可是,就算是为“自己”,也不会愤怒到如此地步吧?
那么,为什么?是啊,真奇怪啊,为什么呢?套句某明星的话,“给个理由先”!理由?
他们不是朋友。(为何拓晖却为他挡那一下?)
他们从来都不想关心对方。(心里的愤怒又是从何而来?)
他们已经敌对得甚至恨不得对方去死。(为何他又因拓晖的痛苦而难忍?)
没有理由。真的,没有理由。就好像一直以来就应当如此,就好像从以前开始就注定了,就算再重来多少次,也只会有同样的选择。
为什么?给个理由先!
为什么?给个理由先!
理由?理由?理由?没有理由不行吗?理由——
或许真的有理由,但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理由,他所学的课程,他所接受的知识,无法像数学公式一样给他推出一个理由。
只有在他长大以后他才会知道,无法推断理由不是他的错,那并不是基于人们所承认的“公理”之上衍生出来的东西,从很多年以前开始,直到很多年以后,它都被正义和正道斥之门外,被硬压上了难听的名字。
——“变态”!
如果一辈子都不知道,没准会好一些。总有一天他会这么想,不过那都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年轻的孩子们还很纯洁,从没想过这么肮脏的词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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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晖梦见自己被串在铁叉上烧烤,火焰舔舐皮肤的感觉,和皮肤烧焦的味道清晰可闻。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他和脸上一样红得病态、却没有一滴汗珠的皮肤。
很烫!很烫!很烫!这是梦,他知道,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火在舔舐皮肤,把皮肤烧得卷了起来,身体在逐渐变成焦炭。不!这是梦!必须醒……必须醒……否则真的会被烫死!必须醒!必须醒!好烫!快醒醒!好烫!
醒醒!快!
咚地一声,在激烈的翻滚中,他脑袋狠狠地撞到了墙上,他痛得猛一睁眼,梦魇迅速向黑暗之中消失褪去,他知道自己醒了,可是身体的炽烫却和梦中一般,热得没有丝毫的转圜余地。
灼热的感觉从胸口源源不绝地蔓延,那里是被东崇打到的地方,热源就在那里。
他想找一个凉爽一点的地方,最终翻滚到墙边,努力把胸口靠在冰冷的墙上,这才让他舒服了一点。可是这种舒适没有持续多久,墙壁很快就被他的体温烤得火烫,不再有降温的效果。
为什么身体还没有起火?还没有烧着?那些奇闻录里身体自燃的人,是不是起火之前就是这样?一定是的吧。因为他似乎听见了自己血液在沸点翻滚的声音,等血液蒸发完之后,他这具干尸就一定会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