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吧。不过,只有这一次,以后。就要忘记他了。”
“恭迎龙王!”
亮的欢迎声响彻龙宫,是由千万把声音组成的合奏,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看不见尽头的队伍,令皇甫清狂着实呆了好一会。
理所当然地,敖广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的神情冷淡得就好象根本没看见跪满在晶亮地衣上的海族,相反读,他的部下就显得欣喜非常。
“王,你终于回来了!”
“多日来,王行踪不明,臣等实在非常担心!幸得安好!”
“王,你到底到哪儿去了?”
向来争功不让的白龙矢羽与红龙盾吹,即使问候时,亦不改本色,抢着发言。
敖广不理,伸出手,将出神的皇甫清狂抱离用作往来人问的水泉。
皇甫清狂仿如一具没有反应的雕塑,任由敖广将他抱出水泉。
因为之前的哭喊而带着红丝的凤眼低敛着,看着那个明明只有一尺深的圆形水泉,再看着自己完全没有沾湿的衣衫,百般疑惑。
他一直埋在敖广胸前哭泣,根本没有留意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只知水龙将他俩带到半空,接着,‘嚓’的一声,向下方的一条小河笔直冲去。
如雷的速度今他晕头转向,再次睁眼之际,眼前已经是另一番景地。
惶惶然地抬起头,正欲打量四周,就被远处一个悄悄抬头打量他的虾兵吓了一跳。
刚才没有看到,现在放眼看去,才发现四周尽是些怪异的生物。
唇下有刺,头上长着角,背上负着壳……无法用‘人’来称呼的生物。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他依然忍不住瑟缩起来。
感到他的身子正微微震颤,敖广随着视线看去,明白过来后,附在他耳边淡淡地说着。
“他们修行未够,不必理会。”
明白到这是敖广善意的安抚,皇甫清狂勉强打起精神。
随着敖广的脚步,向前走去。
龙王前行,跪在地上的海族马上让出一条路来。
众海族虽然好奇那个与龙王并行的人类到底是什么人,但是,在敖广威严之下,却没有谁敢上前问个究竟,只以好奇的目光纷纷打量。
在令人浑身都不舒服的注视下,边走,边环顾由一条条六角水晶柱架起的宫殿,冰冷的蓝光闪烁,耀目生光。
高得惊人的梁柱,宏伟得令人无法想象的建筑。
皇甫清狂不得不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水晶宫。”
“水晶宫?敖广……敖广……水晶宫……”皇甫清狂在口边喃喃念着,快要从千丝万缕中找出一个结论之际,一直跟在他俩身后的红龙盾吹终于忍不住问,“王,这一位是……”
红龙盾吹一问,白龙矢羽亦立刻按捺不住,“对!王,这个是什么人?”
冰冷孤傲的东海龙王绝不好客,是以几千年来,水晶宫从未有‘外神’踏足半步,何况是人?
听得属下连连追问,敖广倏忽顿步,转身,竟然对着他俩微微一笑。
“王妃,准王妃。”
红龙盾吹呆了,白龙矢羽呆了,所有看到他笑容的海族都在发呆。
龙王一笑,是天将崩,还是地将裂?
众人都惊愕于他的笑容,他说了什么一时间反而没有人留意。
只有皇甫清狂是因为他的说话而愕然。
王妃?什么王妃?
凤眼在白晰的脸蛋上瞪圆如珠,茫然的眸光令他分外惹人怜惜。
皇甫清狂衣服的右袖已经在桃林中被风飞扬整个扯下了,衣亦被火烧了大半,如一只只孤伫的黑蝴蝶任意飘着。
暴露在水晶宫寒冷空气中的肌肤泛着雪色,见此状,敖广解下外袍,温柔地为他披上。
“走吧!到我的寝宫去。”
搀扶着失魂落魄的皇甫清狂再次前行,敖广温柔的声音、温柔的动作,再次令一众海中眷族惊疑不定。
及至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水晶长廊的尽头,他们才迟钝地清醒过来。
红龙盾吹举起手,向最接近他的一个头颅用力地敲下去。
“啊!”可怜那个倒霉蛋,受了他不分轻重的一敲,立刻捧着头痛叫起来。
红龙盾吹喃喃自语,“会痛,那就不是作梦……王真的笑了,还将声音放得那么恶心。”
“笨蛋!笑不笑还不是最重要的。”白龙矢羽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听清楚没有?是王妃!王妃!”
“王妃?那个……人类?”
“对!就是那个人类!”
“他……好象是个男人。”
“瞎子都知道!”白龙矢羽又是一声冷哼。
“糟了……去一趟人间,王就傻了!……连男女都分不出来了!王傻了!”
看着红龙盾吹揉着手干著急的样子,白龙矢羽翻一翻白眼,在心中暗骂‘笨蛋!白痴!’
到底是谁说他们不分轩昂的?他分明就比红龙盾吹这个笨蛋聪明多了!
转身,嘱咐手下前去通知正在海域外的几位龙族要人,请他们立刻赶回来商议大事后,便不再理会红龙盾吹,径自离去。
龙王寝宫以水帘为门,进室,九颗明珠高悬晶柱之上,珠光有如皓月,柔和润泽。
笛萧和鸣之声隐隐约约,金纱罗帐簇簇而扬。
金造的躺椅,玉琢的屏风,还有中央一张不起眼的长方形冰床,除此之外,寝宫中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
当然,所有海族都知道,那张最不起眼的,形状仿如一块长方冰砖的,就是水晶宫至宝之一的‘冰晶龙床’。
光润如晶,奇寒如冰,枕上去,寒意直入肺腑,正好中和龙族身上过盛的九阳热气,更有助增长法力修为。
可惜,它的主人--东海龙王敖广唯爱高踞王座之上,以他冰冷的眼睛没日没夜地凝望万年不变的海底星光。
龙王寝宫形同虚设,‘冰晶龙床’纵有百般好处,亦无用武之地。
而如果说往日它是受到漠视,那么今天它就是受到侮辱。
敖广一声令下,龙宫婢女将一层又一层的金丝羽褥铺在‘冰晶龙床’上。
“还冷吗?”
抱着皇甫清狂坐在躺椅上,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冷冻的手脚,敖广的眉心蹙着,形成了几道刀削的痕迹。
“还是很……很冷……”皇甫清狂的牙关上下打着震颤,努力地将自己蜷曲成一小团,缩进敖广怀内。
“抱歉,我忘了提醒你那张床的事。”敖广大感内疚,拉起他冷得像冰块的手在唇边呵着热气。
眼角朝那张大床一瞥,皇甫清狂余悸犹存地缩一缩肩膀。
刚才走到床边,他只是好奇地用指尖轻轻地摸了一下,冰冷立刻彻骨袭来,手脚都僵硬了,牙关亦冷僵了,叫也叫不出来,幸好,敖广机伶,立刻将他拉开。
依偎着敖广高温的身体,皇甫清狂的身子渐渐地暖和起来,经过多番扰攘,无论身,心,神智皆已疲惫不堪,这时枕在敖广结实温热的胸膛上,便不由得打起呵欠来。
几名女官亦已设好床榻,敖广抱着他走过去,在女官侍奉下褪去衣裳,正要下榻安寝之际,一直昏昏欲睡任人摆布的皇甫清狂反而清醒过来。
凤眼不安看了一眼铺着尺余厚褥看似温暖的大床,再看一眼晶莹的地板,细细地审度过后,他不情不愿地说,“我可以睡在地上……”
看着他撅着嘴,言不由衷的样子,敖广心中好笑,也不说话,直接抬起臂膀,将他拖到床上。
羽褥柔软如棉,可是依然挡不住‘冰晶龙床’的迫人寒气。皇甫清狂冷得打哆嗦,立时便跳了起来,横眉怒目地骂道,“这是什么死人床!我不要睡在这儿!”
“乖……这对你的肚子好。”在旁边躺下的敖广伸出手,便将他按在床上。
“杜紫?什么杜紫?”他的话皇甫清狂一时听不明白,只是,看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便心中有气,他是妖怪,自己可不是!睡这么冷的床,是要冷死他吗?
他想也不想,便瞪着敖广说,“我不管!我不要睡在这儿!”
敖广依然冷静如恒,淡淡地说,“不会冷。”
说罢,伸手在他小腹上轻轻一拂。
立刻地,一股一直隐藏的热气在小腹之内鲜活起来,流通血脉,冰冷僵硬的四肢登时软了,皇甫清狂忍不住舒畅地轻吟一声,“唔……”
“睡吧。好好地睡一觉。”敖广用手在他光滑的背上温柔地轻轻扫动,低沉的声音就如同最好的催眠曲子。
皇甫清狂真的累了,眼皮一直垂呀垂,但是,他还是很努力地支撑着,不让自己睡去。因为,有一件事,他一定要先说清楚。
“你对我很好,不过……我不会用我的爱……来作为报答。”言下之意很清楚,是告诉敖广,别妄想他会因为小小恩惠而爱上他。
敖广在听,细心地听,接着,不冷不热地说,“做事要求报答的只有人类。”
瞪了他一眼,皇甫清狂还想说什么,却在下一刻被掩住唇瓣。
将所有气息吞咽的是敖广炙热的吻。
吻炽热,却又带着足以抚平一切的温柔。
“睡,什么都别想。”
纵有再多的伤痛、再多的不安,在他温柔低沉的声音与透彻所有的眸光中,都被暂时抛诸脑后。
皇甫清狂的眼帘缓缓地敛下来,鼻翼可爱地翕动着,吐出平稳的气息。
哭泣、心痛、惶恐……一切一切渐渐飘远。
敖广在他光滑的额上轻轻一亲,赐予一夜香甜的美梦。
一个香甜的美梦,应该可以稍稍治愈皇甫清狂情伤之痛。
第七章
龙王专用的水晶浴池内,由八头水晶龙口吐出温热的水柱,清澈的水面上浮着百花花瓣,水雾氤氲,芳香四溢。
窈窕娇美,云髻雾的龙宫女官纷纷卷起宫装长袖,伸出素手玉臂,为浴池中的人净身。
放软身子,将后颈枕于铺着软布的水晶池边,被女官簇拥着伺候梳洗的皇甫清狂脸上没有半分不自在的神情,他出身侯门,从小时候就有人伺候他起居、梳洗,早就将这种事视作寻常。
低敛眼帘,用手无意识地拨弄浮在水面上的花瓣,皇甫清狂说出他醒来后的第一句“敖广,水晶宫。你是东海龙王敖广,是吗?”
敖广就坐在浴池前方的水晶鼓几上,着眼欣赏皇甫清狂裸身坐在水中,散开流云长发被女官侍奉的美态,闻言,轻拂衣袖道,“你现在才知道?”
带着调侃的语气令皇甫清狂大惑羞赧,被蒸腾热气笼罩的脸颊更显晕红。
以他平日的聪明。只消听到‘水晶宫’三个字便足以联想起一切,只是,昨天心神大乱,脑海乱成一团,以致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时候,睡足了,人也清醒过来,是以才忍不住出口确认。
听得敖广坦诚不讳,不由得亮起一双凤眼上下打量一番。
龙,远古神兽,天下汪洋之主,能腾云驾雾,幻化随心。
龙王受凡人供奉,龙王庙俯拾皆是,小时候,他亦曾经随娘亲前去顶礼膜拜。
可是敖广的样子,无论左看、右看,都与庙中那些涂抹金漆、趾高气扬的神像截然不同。
仰着头看了又看,眼里闪烁着怀疑的光芒,皇甫清狂想了想后,说。
“你变给我看看。”
语出惊人,正为他梳头的文官吓得双手发抖,一把镶着宝石的玉梳就此掉在池边,碎了。
“请王恕罪。”玉碎声一响,数名伺候的女官纷纷下跪请罪。
冷然漠视,敖广没有责怪,反而是皇甫清狂用眼角一勾池边的玉梳碎片,轻声说,“故事说,天上的卷帘大将错手打破了玻璃盏,就被玉帝罚打八百,贬落凡间……她也打破了东西,若你真是个龙王,为什么不罚她?”
几句说话,他既没有大声说出来,也没有看向场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像在自言自语,却足以将那名女官吓得花容失色。
听了他的话,敖广冰冷的神色不变,却张开薄唇。
“出去,领打八十。”
那名女官立刻哭丧着脸,却不敢求饶,行礼后,抖着脚,走了出去。
看着她蹒跚的身影,皇甫清狂乌亮的瞳孔内光芒一闪。
他自然不是与那名女官有什么恩怨,只不过是有心试探一下敖广对他的态度而已。
他虽然生性骄狂,但是初到这陌生的国度,身边满是异类,亦难免忐忑。
在这里他唯一可以凭借的就是敖广,他一定要弄清楚,敖广是否对他疼惜怜爱,说一不二。
敖广处罚那名女官只是一件小事,却令他提在半空的心可以稍稍放下来。
当然,见到那名女官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心里多少有点不安,不过,回心一想,既然敖广说这儿是水晶宫,那伺候的不是仙女,就是龙女、妖精,那区区八十责打,应该算不了什么。
勾起唇角,笑如春晓,皇甫清狂徒浴池站起来,披上雪白的单衣。
女官为他系上衣带的手正微微颤抖。
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之一,有这个下马威,就不怕日后被这些下人轻视了。
皇甫清狂偷偷地作一个鬼脸,刚才为他沐浴时,她们都用眼光上下打量他,哼!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
看着他的小动作,敖广冰冷如晶的眼睛内闪动着了然一切的光芒。
突然来到新的地方,感到不安是理所当然,皇甫清狂小小的试探与任性是他乐于纵容的,亦愿意顺着皇甫清狂的希望将自己对他的宠爱表现出来。
敖广走过去,牵着他的手走出浴室,一直走到寝宫内等人身高的银框水镜之前。
一名文官用翡翠将他乌亮的长发在头顶上束成发髻,耳旁编两条小辫用玉珠坠角,另一名女官则跪在地上为他套上白袜丝履。
挥手,着两名女官退开,敖广拿起漆金长方盘上的衣物,亲手为皇甫清狂穿上。
先套上一件绣着翠竹的真丝白长袍,外单银蝶穿花短褂,皇甫清狂一直怡然自若地张开双手,只有敖广为他系上腰带时,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
“唔!别碰……热。”颦着眉,皇甫清狂的声音中带着薄嗔。
体内古怪的温热早已存在多天,本来已经渐渐习惯,不过,昨天,被敖广的手轻轻一拂后,又再鲜活起来,而且更加敏锐。
敖广的指尖只消在腹上掠过,皇甫清狂立时就感到炽热翻腾,就像有什么正在体内跳动、叫嚷。
“你说,我肚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这个问题他好奇多时了,只是之前诸事烦忧,没空去想,这时候问下来了,实在是不得不问。
沉默半晌,敖广将手上的翡翠腰带丢开,淡淡地应道。
“也不算是古怪。”
皇甫清狂追问,“那是什么?”
“是……”敖广正要响应,一名女官匆忙地走进来。
“王,紫龙、棕龙等几位将军刚从外海回来,在外求见。”
偏头,敖广冷声道,“宣!”
八千年前,东海龙王敖广初登宝座,曾亲封五名战将--紫、棕、白、红、黑。
现在,除了黑龙矛雷赶不及回来,其它四位将军,紫龙箭雪、棕龙弓明、白龙矢羽、红龙盾吹,都已并跪于龙王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