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罪犯的女儿?”看上去不像。
将他的疑问误以为不满,紫龙箭雪立即说,“未将立刻将她调走。”
皇甫清狂没有回答,依然好奇地看着少女上下打量,红发少女注意到他的视线,羞怕地垂下头,下巴压低得碰到脖子,捧着尘沸的手微微颤抖。
虽然性子骄狂,但同时皇甫清狂亦有几分同情怜悯之心,眼看她只不过是个羞怯怕事的少女,历经家变已经非常可怜,又何苦再为难她?
想了一会,他对着紫龙箭雪摇摇头。
“不用了,我看她不像会使坏的样子,就这样吧。”
“王妃,别让她的样子骗了。龙族的女性与人间的柔弱闺女大不相同,我们自幼就习刀剑、法术,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以一敌十,留她在寝宫伺候太危险了。”
“哦?即使她真有叛心……”听了她的话后,皇甫清狂刻意将声音拉得细细长长,带着说不出的嘲弄之意,“难道你认为敖广会被她所伤?”
“当然不是!”紫龙箭雪吓了一跳,忙不迭否认。
“这就行了。”皇甫清狂挥挥手,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但是……”紫龙箭雪急急开口,还想再说什么,恰巧,一身青衫玉带的敖广从外回来。
眼见手下爱将与皇甫清狂如此相贴,那双冷眼兀地更冷几分,有如芒刺在背,紫龙箭雪这才注意到皇甫清狂坐在床上,而自己弯着腰,将嘴贴在他耳边的动作实在非常暧昧,慌忙退后几步,一整容颜,向敖广行礼。
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的皇甫清狂吃吃地笑起来,“我现在才发觉原来你的醋劲比我还大。”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满足感,没有人会不喜欢被呵护、被疼爱。
他边说,边仰起上身,用手勾住敖广的脖子,敖广怕他扭伤,忙不迭托着他的后腰,顺势坐在床上。
“闷吗?”
“不闷,不闷,我刚刚才做了一件善事。”皇甫清狂灿开笑靥,露出雪白的牙齿,神情就好象一个急着在亲人面前逞威炫耀的孩子一样。
“哦?”敖广挑起眉头,“‘为善不欲人知’,这不是你们人间的老话吗?怎么有人像你这样急着炫耀的?”
敖广难得一次的调侃令皇甫清狂害起臊来,伸手在他胸前捶着,嗔道,“坏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来无论有甚么事,总是要在敖广面前说上一说,让他哄上一哄,心里才舒服。
皇甫清狂暗暗想着,一张脸羞红如天上云霞,艳色非常,敖广见了,不由得凑前亲了一下。
待皇甫清狂捶够了,便伸出左手在他的肚腹上轻轻抚动,问,“有没有难受?”
包裹在绿绸棉袄下的腰身比之前又要粗了一圈,看上去就如一个人间妇女怀孕七、八个月的大小。
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前,皇甫清狂着眼享受他温柔的抚弄,应道,“还好,只是觉得有点累。”
除了肚子不寻常地涨大,他亦感到越来越疲累,加上肚子沉重得令他一动也不想动,整天只躺在床上,过着茶来张口、饭来张手的日子,还好有敖广在旁边小心陪着,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打量着他脸上的倦意,敖广压下眉峰,放在他肚腹上的左手微一着力,默默地将神力流入他体内。
“嗯……”微微地敛着眼帘,暖暖的气息,令皇甫清狂舒适地细细呼气。
皇甫清狂之所以会感到特别疲累,主要是因为他体内的龙胎不断吸取他的阳气来壮大自己。
人类十月怀胎,孩儿便呱呱落地,而能族女子则需怀孕二年,方见肚皮渐渐挺起,三年半始产子。
而皇甫清狂肚里的龙胎,吸收了敖广以灵力炼成的金丹,再吸取皇甫清狂体内阳气,以阳养阳,再加以敖广不忍见皇甫清狂太过憔悴疲累,常以神力加以灌养,是以令龙胎成长得特别迅捷。
这样下去,再过一、两个月,孩儿就要出世了。
敖广满意地在皇甫清狂的额前、脸上,落下雨点似的轻吻。
如扇般的眼帘垂着,粉色的脸颊随呼吸起伏,皇甫清狂就好象已经熟睡了。
敖广的胸膛结实、炙热,同时充满令人安心的气息,只是,当幸福盈满的同时,背面不安的阴影亦渐渐积聚。
皇甫清狂不由得自嘲地想:人--从来不知道满足。
得到恋爱的感觉,感到满溢的幸福后,他就想要更多更多的时间。来确定一切感觉是否真实、可信。
仙乐宝扇扬晶阙,红袖金钗颜如玉。玉盘翠箸满玳宴,碧影银光灿若珠。
水晶宫迎妃喜宴之上,宾客云集,奢华热闹。
大红水晶雕成的‘囍’字高悬殿上,南、北、西海龙王与各龙族要员皆数组宴席,欢欣喜庆。
高踞水晶王座上的敖广穿著一身喜服,金冠玉带,更显清越挺拔,俊脸上亦难得地带着几分喜意,心情极佳,三个弟弟轮番上前恭贺,都得到他的淡淡响应。
龙王迎妃大宴十日十夜,首日为家宴,席上尽是至亲好友,几杯琼浆下肚,醺醉三分,不由得放任起来。
西海龙王敖闺当先嚷嚷起来,“大皇兄,差不多该将我们的嫂子叫出来见见面了吧?”
此言一出,附和之声纷纷响起。
东海龙王为龙族之长,其妻的地位亦位于众眷属之上,该在喜宴上由龙王陪同,受万千海族叩拜之礼。
只是敖广念及皇甫清狂怀孕后精神、体力渐差,着他在寝宫休歇,暂不露面,这时酒过三巡,也是时候让他出来与其它龙族见个面了。
一等敖广颔首,旁边的内侍立刻会意,领着几个文官到内殿将人请出来。
玉阶之下的酒宴觥筹交错,宾客起站喧哗,热闹非常,敖广只静静地坐着,看着。
有如浮光掠影的热闹景象,未能令敖广有半分动容,只高踞王座,手把金杯,冷眼旁观,唯心中存着七分喜庆,唇色一直向上轻勾,眼睛不住地而通往内殿的长廊看去,从来冰冷如箭的瞳仁内带着几分不可贺的期待。
谁知酒添了三杯,那条路依然是冷冷清清的,微感不耐之际,却见刚才走去请人的内侍踏着快步,匆匆回来。
眼看他孤身出现,敖广已压下眉头,感到不妙。
待内侍再走近一点后,果见,他急得满头大汗,神色不知所措。
他也没有在阶前跪下,直接上了玉阶,弯腰俯前,白着脸,压着声音说,“王,王妃不肯出来!”
敖广的脸色倏忽一沉,眼如利箭地瞪着他,冷冷地说,“再说一次。”
内侍栗然,抖着声音答,“王妃……王妃不肯出来,他就坐在寝宫内……连喜服也没有换上……”
声音越来越轻,因为他清楚看见敖广的俊脸在瞬间完全被一层冰霜覆盖,严寒怒意,令他怕得双膝一软,‘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声音将所有宾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倏忽看见敖广的脸色,都感惶恐不安。
“王?”
“皇兄?”
“发生什么事?”
众海族面面相觑,纷纷关切,敖广沉着脸不发一言,将酒杯重重地搁在案上。
不过是片刻功夫,那只金杯竟已扭曲变形,用黄金打造的杯身渐渐融解。
抑制着满心沸腾,敖广一拂衣袖,向内殿走去。
第十章
寝宫内,跪着满地女官,为首者将放着喜服的水晶长方盘高举过眉。
“请王妃更衣!”
端坐水晶鼓几,双手平放膝上,皇甫清狂摇头,吐出一个坚决的‘不’字。
“请王妃更衣!”女官们叫得更齐心、更大声,响彻云霄。
站在皇甫清狂身后的小左、小右见此,不知所措地俯前,低声说,“少爷,还是更衣出去吧,这样很可怕!”
皇甫清狂竖起凤眼一瞄,骂道,“胆小鬼!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听到他说话,小左、小右都快要哭出来了,不约而同地想:你当然不怕!敖广对你这么疼爱,而且你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还怕他会对你做什么吗?
他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双眼不住地朝宫门瞄去,都在害怕将会到来的雷霆盛怒。
果然,那个来请人的内侍走了不过顷刻功夫,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了,俊美严霜,挺拔肃杀。
敖广的脚步向来不缓不急,这时候却沉重得有点惊人,每走一步就似地动山摇,地上的女官连忙匍伏爬行,让出一条路来,眼看敖广渐渐迫近,站在皇甫清狂身后的小左、小右大有一步一惊心之感。
扑脸而来的气息锐如箭,利如刀,皇甫清狂虽然还是稳稳坐着,放在膝上的双手却是微微震颤。
这些微的害怕反应落在了小左、小右眼中,他俩咬一咬牙,竟同时挺身而出,挡在了皇甫清狂身前。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对你不客气。”小左装胸作势地卷起袖子,朝敖广举起拳头。
小右则抖着肩头,尝试劝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说……龙……龙王……千万……千万别生气。”
他俩自幼卖身入侯府伺候皇甫清狂,皇甫清狂虽不纨绔子弟的骄气,待他们却从不辱骂责打,加上皇甫清狂双亲陆续仙去,府中冷清,他们就更加亲近了,多年相处下来,虽名为主仆,却早已形同至亲。
是以这时两人都忍着惧怕,争先挡在皇甫清狂身前护着。
敖广冷冷地看着他俩,目中寒光流泻之际,适时被两人挡住的皇甫清狂叫了一声,“走开!”
“少爷!你……”小左、小右愕然地转过头去,却见皇甫清狂一脸坚决地看着他俩,说,“你们出去!与你们无关。”
说罢,还伸手将他俩推开,两人都知道皇甫清狂不想牵连他们,无措地踌躇一会,终于磨蹭着走出寝宫。
碍事者终于走开,敖广却没有立即将目光放到皇甫清狂身上,他先是浏过女官托在头上的喜服,接着,看向皇甫清狂身上的白色长挂,最后,才将眼神定苦在皇甫清狂身上。
“为什么还不更衣?”
开口,却不是想象中的雷霆之怒,声音依然平静冷泠。
皇甫清狂心中稍安,压下身体的颤抖,轻声说,“我不想更衣。”
“该不是现在才对喜服不满意吧?先忍一忍,赶明儿我就命织女再赶做一件。”
敖广依然没有露出怒意,反而边说话为他开脱,边拿起喜服走前,打算亲手为他披上。
“不是!”皇甫清狂扭身避过,敖广的手僵在了半空,看着毫不知情识趣的情人,只觉自己苦苦压着的怒火快要忍耐不住爆发而出了。
深呼吸一口,他依然用他无比坚忍的耐心,压着声音问,“那你想怎样?”
紧一紧放在膝上的双手,皇甫清狂亦深深吸下一口气。
“我不想嫁。”
“什么?”敖广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但是,立刻地,皇甫清狂就用铿锵的声音再重复一遍,“我不想嫁,不想做王妃。”
在旁边听着的人都觉得他实在胆大包天,看着敖广在一瞬间完全铁青的脸色,就连跟着他身后走进来的几名能将也不禁悄然退后,免受池鱼之殃。
惊人的寒气从敖广身上渗透而出,拿着喜服的手,指节青筋凸现,如爆竹般发出‘霹灵啪啦’的响声。
当他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完全地沉了下去。
“更衣,随我出去!”
“不要!”
“跟我一起出去!”
“不要!”
“我要你出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皇甫清狂一口气吐出连串拒绝,接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出去!”敖广的脸色难看得像地府里的阎王爷,黑了大片。
千万年来,这是第一次,他感到怒不可遏。
“我……”看着他那张脸,皇甫清狂心中其实怕得要命,手脚都寒了起来,浑身难受,只得软软地央道,“广……你让我想想,我的心很乱。”
“更衣,随我出去!”敖广没有丝毫软化,神色奇寒如千年严冰。
“我……我未决定好,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你……爱得足够一生一世吗?”伸手,环抱着自己颤抖的双肩,皇甫清狂的嗓子断续而惶惑,“广……你让我再想想,别逼我。”
想他这一生张狂直爽,从未如此优柔寡断过,只是,这些天来他心中总是忐忑,翻来覆去,睡也睡得不安。
当女官捧着喜服、饰物走上来时,那颗心就更加紊乱,神推鬼使不,拒绝的话说冲口而出了。
说出口后,心里反而坚定下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爱得够不够深,哪可就此定下终生?今天,这场喜宴,他绝不可以参加!
他一直收在心中的真心话。在这时候说了出来,就如一个霹雳,生生地打在敖广头上。
他是龙王,高高在上,受千万尊崇敬重,他冰冷无情,更傲骨如剑!
这一生一次的唯一动情,竟换得皇甫清狂的一句‘别逼我’。
是他步步进逼,太过一厢情愿?还是,皇甫清狂根本不曾爱他!
敖广那张无人可比的俊脸上只见奇寒冰霜,阴沉如铁,一双利目内火花簇簇,眨也不眨地瞪着里甫清狂。
却见里甫清狂咬着唇,坚决地仰脸迎着他的寒光,唯有镶在脸上的凤眼,水光莹动地凝视着他,流露乞求。
即使此时此刻,他的任性、他的要求是如此地可恶,敖广仍然感到心中一软。
皇甫清狂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他,敖广却早已知道自己爱他如命。
倦极地合上双目,接着,睁开,寒芒闪烁之中,大红的喜服被抛到半空,接着,敖广拂袖而去。
在清厉的布帛撕裂声中,喜服裂成千百片,如一只只大红的蝴蝶在半空振翅飞舞。
金线断,珍珠迸散如雨,叮叮当当地落在水晶地衣上,打在皇甫清狂身上。
任由珠雨打在身上,皇甫清狂呆若木鸡,凤眼瞪圆,从柔和的珠光之间,目不转睛地看着不发一言转身离去的敖广,心里就像被利刀割开一道口子,痛彻不已。
预感告诉他,若就此让敖广离去,可能就会在他俩之间留下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在乎吗?他在乎吗?
是的!他在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敖广在他心中已经变得如此重要,重要得可以牵动他的身心神魂。
皇甫清狂站了起来,手紧紧地捧着心口,只觉五内俱焚,心中后悔得不得了。
其实……其实做王妃也没什么不好,他何必……将话这样说出来。
起初他还想苦苦忍耐,但看着敖广绝然冰冷的身影快要消失时,他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广……广……”别走,别走!我后悔了!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