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地想着的同时,他看着身边人的利目中泛起淡淡的柔情,在这些胆小怕事的人衬托下,才显得他所选择的更加不凡。
“在想什么?”皇甫清狂好奇地眨动着浓密的睫扇,摇一摇他的手。
敖广摇头,没有回答,拿起几上的八角莲花水晶碗,递到他的唇边。
“不要,苦死了。”浓浓的人参味扑鼻而来,皇甫清狂想不也想便将头缩后。
“对身体好。”将碗再递前一点,敖广不打算退让。
人类的身体脆弱,正要多加调养。
“我怕苦。”皇甫清狂高高地撅着唇,一脸娇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喜欢向敖广撒娇。
“我喂你。”敖广惯以为常地拿起汤匙,最近,伺候皇甫清狂成了他最常做的事。
枕着他结实的左臂,扰攘一会儿后,皇甫清狂丰润的厚唇微微张开,看到其中雪白的贝齿,还有那在一双惑人凤眼上带着薄嗔般蹙着的眉心,敖广觉得自己就好象在喂一只惹人疼爱的小猫。
不再张牙舞爪的皇甫清狂确实是可爱的,看着他伸出嫣红的舌尖舔舐留在唇上的汤汁,敖广问,“苦吗?”
“甘甘的,好象……”皇甫清狂弯着凤眼,想了想,接着说,“好象还有点甜甜的。”
“参汤会甜?”敖广摇头。他虽是龙,却不代表他不知道人间食物的味道。
“真的!你尝一口就知道。”皇甫清狂认真地睁着眼,从他手上拿过汤匙,舀了一匙参汤,亦喂到他的唇边。
喝下,敖广正要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感觉,不过,当眼角掠过皇甫清狂溜圆了地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眼睛时,忽然,改变了主意。
“的确有点甜。”日子有功,不只皇甫清狂学会向他撒娇撒痴,他亦学会了说谎。
用人类的说话来说,这应该叫做‘甜言蜜语’。
果然,皇甫清狂脸上立刻灿开一朵明媚的笑容,令百花失色,令明月含羞。
两人抢着汤匙,你来我往地互相喂着。
在旁边伺候的小左受不了地翻一翻白眼,小右则害羞地垂着头,躲在他身后,悄声说。
“我看少爷好象真的有一点点爱上他了。”少爷生性狂妄任性,以往只有在表少爷面前才会露出这种娇憨的样子,现在……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少爷爱不爱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爱惨我们少爷了。”哼!甜的参汤,亏他说得出口。
“你猜龙王以往有没有其它女人?”
“……最重要的是以后没有。”
两人正压着声音胡说八道之际,忽然走进一个女官,“禀王,大婚的喜服做好了,织女就在外面候传。”
第九章
不消一刻,在一群来自天庭的女官簇拥下,织女婀娜多姿地走进来。
她身上穿著一件华丽的纱裙,衣料闪闪生光,就像将天上的星星挂在身上,美丽玉洁的脸孔在金簪银花映照下,更显高贵。
柔软的唇瓣轻轻勾着,笑盈盈地在敖广身前屈膝。
“参见东海龙王。”
她的声音亦是动听的,动听得如天上小鸟的歌声,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虽然皇甫清狂不喜欢女人,但是依然不得不看着她发呆。
“清狂。”
叫唤他的是敖广冰冷的声音,仰头,对上一双如冰的眼睛。
眼里带着不悦──为他的出神。
面前就站着一个美丽的天仙,敖广冰冷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眼角也没有多扫过去一眼,由始至终,他看着的都是皇甫清狂。
皇甫清狂的脸微微地红了,他感到羞赧,亦感到万分得意──对谁都是冷淡无情的敖广的温柔只是他所独有的。
只属于情人之间的独一无二,皇甫清狂喜欢这种感觉。
“广王,这件就是为你制作的喜服。”
在织女拍手,一个女官站出来,高举手上的衣饰托盘。
敖广没有反应,依然举着手上的汤匙,喂皇甫清狂喝下。
觉得那个女官有点可怜,皇甫清狂想了想,随手拿起衣饰托盘上的黑色喜服细看。
纯黑,光滑如水的衣料上用金丝绣着形势不一的五爪金龙,绣功栩栩如生,翻开衣襟一看,里面竟也用黑线暗绣了不同字体的囍字,满满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个,而且整件喜服上,竟找不到半道缝合的痕迹,皇甫清狂不禁啧啧称奇。
“另外,还有王妃的喜服。”
织女再次拍一拍手,另一个女官亦站了出来,这次她聪明了,没有等敖广反应,而是拿起喜服,与同伴一起将喜服扬开。
一片珠光霎时亮起。
“哗!很漂亮。”站在旁边不住探头张望的小左、小右忍不住叫了出来。
大红的霞帔上用金线钉满了珍珠,嵌成各种祥瑞灵兽,袖口与裙更有一串串的珍珠流苏,经轻一晃,叮当动听。
女官手上还高高托着一头后冠,上面镶着的珠宝金器更是多不胜数,看得人眼都花了。
不单是小左、小右,在寝宫伺候的女官们都纷纷赞美,没有人看见皇甫清狂瞪着那件喜服,脸色微微铁青。
只有敖广随意地向那件喜服看两眼后,忽然开口,“不好。”
众人都感愕然,织女拧着秀眉,垂着头道,“敢问广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好?我立即改。”
敖广用冷泠泠的声音答,“哪里都不好。”
如此不近人情的说话,直教织女的脸色别地发白。
她是天庭最出色的纺织娘,亦是最好的裁缝师,她手下的每一针一线都敢说是天地间的最佳极品。
特别是这套为龙王妃准备的喜服,更是千中选一的作品,见者无不称赞,东海龙王到底是吹毛求疵,或是有心为难?
虽然满心不忿,不过,一看见敖广那双如冰如箭的冷眼,织女就不由心寒,怎么也不敢出言拂逆,只得咬一咬唇,不情愿地说,“请广王指教。”
“我的王妃不是雌性。”敖广冷眼凝视女官手上的霞帔,美则美已却根本不合用。
“但是,王妃若不穿戴凤冠霞帔……”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龙王妃也不一定要穿戴凤冠霞帔。”敖广打断她的话柄,“回去,再做。”
他很少对一个不相干的对象说这么多话,说完后自己亦觉得有点不耐烦,便扬扬手,翻起一道水墙,将她们赶出寝宫。
回头,却见皇甫清狂凤眼睁圆,呆呆地看着他。
敖广伸手轻拍他的脸蛋儿,皇甫清狂回过神来,脸颊上忽地飞起两抹红霞。
“广……你对我真好。”
凤眼内波光流转,丰润红唇吐出长长的轻叹──一种幸福的叹息。
幸福不似烈火熊熊,亦不似疾风猛烈,却像细水长流,缓缓地细细地流入心湖……
不久,新裁的喜服就送到水晶宫中,挥退多余的女官,皇甫清狂在小左的伺候下试穿喜服。
不再是女子的深衣、长裙,新做的喜服是一件大红箭袖长袍,襟前用九百九十九颗珍珠打着一条蛟龙,袍裤衡着一双血玉龙佩,外罩绣金囍字纱衣,脚上蹬着一双红头六合靴,脖子上挂着黄金璎珞,头上束髻,戴着蟠龙点翠金冠。
“很好看呢,少爷!”
在赞美声中,在镜前扭动身体翩翩转动,冷看袍飞扬,皇甫清狂的脸上不见丝毫喜色。
本来坐在一旁的敖广走过去,牵起他的手,淡淡地问,“哪里不喜欢?”
“难看死了!”皇甫清狂向镜中倒影瞪一眼,“这么丑,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由于怀孕的关系,他的身体明显地丰盈起来,在宽松的长袍下隐约可见已经凸起的小腹。
向镜子多看两眼,敖广说,“不丑。”
这不是谎言,皇甫清狂身穿华在美饰,头上束着金冠,几绺发丝垂在白净的前额上,媚惑的凤眼与因轻嗔而紧咬的润泽厚唇,配上丰腴的脸蛋并不令人觉得难看,反而为他添上了一份往昔所缺少的柔和光彩。
“胡说八道!”皇甫清狂瞪着镜中的敖广,“肚子都挺起来了,怎会不丑?”
发胖的手脚与挺着的肚腹,看起来简直像一只翻转肚子的青蛙!
伸出手在他的吐腹轻轻磨蹭,敖广目中流露出几分喜气。
“这是我们的孩子。”
皇甫清狂亦垂首,看着挺起的肚子,忽然摇摇头说,“是你的孩子!”
‘他’的存在,没有经过他的同意,直至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肚里的会是什么,是人?还是龙?是一颗蛋?还是一块肉?
闻言,敖广脸沈如水,冷冷地重复一次,“是我们的孩子!”
“随便你。”皇甫清狂努努唇,推开他,向旁边的躺椅走过去。
看着他坐在躺椅上,拿起着子来起菜肴品尝,敖广沉默,良久后,才走过去,坐在他身后,抱着他。
“你很不安,为什么?”
皇甫清狂抿着嘴,闷声不响,用力地将他推挤几次,始终被抱得紧紧,他的一张脸都沉下去了。
轻抚着他紧绷的肌肤,敖广凑近唇,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咬着唇的牙齿不自觉地松开,皇甫清狂脸上阴晴交替,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骂道,“坏蛋!”
红唇勾起,笑靥如花,一室灿烂。
那份千娇百媚的风情,敖广不自觉看得呆了,两道光芒如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皇甫清狂见他怔怔地瞪着自己,不知恁地,亦羞红了脸颊。
两人同时发呆之际,恰巧,白龙矢羽走进来,请敖广到大殿议事,敖广遂去。
皇甫清狂拿起箸子,用了菜肴后,小左将碗盘捧走。
他斜倚在躺椅上,拿著书,翻了几页,总觉烦闷,想了想,便问小右。
“在这里的日子习惯吗?”
“习惯。水晶宫的大人对小右都很好。”小右笑着回话。
“嗯。”
看着他不置可否的脸色,小右壮着胆问,“少爷是觉得闷吗?”
这些天来,他眼见皇甫清狂的脾气阴沉不定,不同寻常。
“留在这里和以往在家中也没有什么分别。”皇甫清狂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往日在家中,他亦是足不出户,自他和风飞扬的事闹开后,也少有朋友上门探访。
迟疑片刻,小右再问,“那……少爷可是害怕在喜宴上会被取笑?”
“怕?怕什么?”皇甫清狂摇摇头,笑着反问。
其实小右亦知道,以皇甫清狂狂妄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害怕,单看他在冰寒冷峻的龙王而依然谈笑自若的神态,便可知晓。
忖度一会儿,他再问,“难道少爷还记挂着表少爷吗?”
修洁的眉头蹙起,皇甫清狂亦同时在心中想起这个问题,接着,摇头,“不,不是。”
十多年的感情,要说完全不记挂,当然是假的。
不过,他心里的记挂只是单纯对亲人的思念之情,而非爱情。
从镜中看到风飞扬与新娘交拜天地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把对风飞扬的爱情,完全斩断。
“那就是因为肚里的……”小右踌躇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个形容词,“小少爷?”
伸手,抚动凸起的肚腹,皇甫清狂脸白如纸。
怀孕──妇道人家的事,他从未想过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而且,从怀孕到现在才多少日子?肚子竟然已经挺起得如此明显了。
肚里是一种未知生物,他感到不安,多少也有点厌恶,但是,既成事实,亦只有接。
毕竟是用他俩的精元阳气凝聚的生命,只希望‘他’出生后长得可爱一点、讨喜一点,别白费他一番劳苦。
他这也说不是,那也说不对,小右亦有点摸不清他的心意,只得说,“恕小右愚笨,不知道少爷到底在烦恼什么?”
在他的问话声中,皇甫清狂张开唇,又合上,张开唇,又合上,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眸光飘远,陷入思潮。
他烦恼、不安,是因为敖广。
敖广现在对他虽然很好,不过,谁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会否改变?
爱是无定的,是缥纱的,十四岁那年他爱上自己的表哥,事后证明,他的爱是错。
又有谁知道,他不会再错一次?
而且……对敖广,他的确心动,敖广太完美了,他英俊、聪明、细心、体贴、忠心、专情,能人所不能,最重要的是,对他,敖广深情如海。
有这样的对象伴在身边一辈子想来也不枉,只是……皇甫清狂扪心自问,他们只是相识几个月,他对敖广的爱当真深厚得可以为他披起嫁衣吗?
他不知道!
人生七十古来稀,做人的时候,错选所爱,要忍耐,也不过是三、四十年的时光。
但是,敖广曾说,龙,与天地同寿。
喜宴过后,他将会成为龙族的一员,龙王的配偶,若他到时才发觉自己选错了,那……往后的百年、千年,乃至万年,要怎样度过?他甚至不敢想象。
凝视高悬水晶柱上的璀璨明珠,紊乱不安缠绕心头,凤眸光芒错乱。
在海底深处的晶莹宫殿之内,时间有时凝聚不动,有时流转不断。
银光平镜,碧影芙蓉,寂寞的地方来了不甘寂寞的人,嗔怨声、笑闹声不知不觉传遍宫阙,而随着喜宴的渐渐迫近,从来肃然无声的水晶宫亦不由得热闹起来。
粉衣罗裙,千娇百媚的龙女在宫中穿梭往来,珊瑚珍珠,翡翠白玉,堆积如山。
就连龙王寝宫亦不例外,皇甫清狂一觉醒来,才发现在寝宫内伺候的女官比往常多出一倍。
捧尘拂的,托香炉,拿巾帕的……每五步就有一个,一一笔直地站在墙边。
他虽出身显贵,这阵仗却也未曾见过,不由得绕有兴味地来回扫视几遍。
因为要商讨喜宴上的安排,敖广早已到大殿去了,皇甫清狂想了想,勾一勾手指头,着人将紫龙箭雪叫过来。
当紫龙箭雪踏入寝宫时,正见皇甫清狂穿著银丝葱绿短袄,反着紫狐领子,长发散着,额上勒着点翠抹额,慵懒地倚在床头。
她是过去,皇甫清狂也不理会,只管用指甲随意弹玩着放在床铺上的夜明珠,她候着好一会后,才听皇甫清狂问。
“为什么调这么多人过来?”
“寝宫中本来就该置这么多女官的,只是,王平日甚少回寝宫休息,是以渐渐就撒了,三十天后就是喜宴,自然不可以马虎,便将她们调回来了,王妃不喜欢?”
“随便问问而已。”皇甫清狂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便再垂下头去。
垂头时,眼角微微一掠,却见紫龙箭雪将柳眉蹙起。
“将军有事?”
“啊!不,只是看见一个……”紫龙箭雪将腰弯低,凑近他的耳边压着声音说,“王妃,站在最远处捧着尘拂的红发宫女,她本来是北渊河龙王的长公主,其父 因为身犯要罪被王亲手诛杀,在株连下她亦被贬为水晶宫的女官,只怕她心有不忿,会立心报复,不知道是那个笨蛋调派的?怎可以将她放在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