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掌柜了,这有几个小钱,就请掌柜的喝茶吧。”把在袖里仅余的几个几个铜板拿出来丢给了掌柜,掌柜这才一挥手,叫上两个店小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们太贪心了!”
门才关上,一把声音就冒出来,贺麟脸色不变,只是走到又冒出天花板的鬼差面前拍了拍他的头:“小鬼,看来你当鬼差没多少日子吧,这些事世间常有,不然哪有‘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这话,别总是大惊小怪的。”
“可你如今是身无分文了啊!那你要怎么办?”看着贺麟脱下脏兮兮的衣服,裸着上身就把头向水里按,鬼差更是鬼叫起来:“你想没命啊!这水是热的,你现在不能碰太热的东西!”
头堪堪与水勉强相接,贺麟便立刻弹跳了起来,用力按着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似的额头,人如箭般飙向了小窗处,把头伸出了窗好让冷空气把额上的疼冷却下来。
真是疼啊!他都是忘了自己的已是鬼身,即使能行动如常,可是热的东西还是很容易让自己的的皮肤溃烂,难以痊愈。
“你方才能吃热馄饨,那是因为我把冷气输入你身,中和了那道热量。”站起走到贺麟身边,一手把贺麟拉直了,一手按上贺麟那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处,转眼一层寒冰覆在了上面,隐隐散着青光,不一会便由贺麟头上脱落,融化在地板上。
“你总是新伤旧作不断的,可别老把自己真当成了人,由鬼城出来的你,怎么算也只会是个鬼而已!”学着贺麟方才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这才走到木桶里,只见鬼差把手放桶里一下,水立刻便没了那股热气逼人的劲,缓缓地冒着白烟,一会便成了一桶冷水了。
“现在过来好好洗洗吧,看你那样,的确跟城角上的乞丐差不多了。”鬼差走回床边翘起脚,一派休闲模样。
贺麟经这一折腾,脸上是青紫一片,慢慢走近了那桶边,再一次深深体会到自己的已逝的事实,他大口地叹了一气,便脱个精光踏进木桶里洗个痛快了。
鬼差看着这个平素和颜悦色的男人,眼色慢慢开始迷蒙了起来,这个一直举手之劳着微笑的脸容,似乎在方才那刻显出一丝人间称之为悲伤的神情,他……对自己的身为鬼,感觉悲伤吗?
洗得干干净净,又换过了新衣裳,贺麟的心情似乎转好了许多,挂着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分真诚。
踏出房门,贺麟行出小小的客栈向着熟悉的长街走去,方才他看到了鬼差坐在他床上打盹,怕是一时三刻也醒不过来,他终于能自己的单独一人出来走走,重温一下往昔的记忆。
虽然他首次看到鬼也会打盹的时有半刻的惊讶,不过及后相处的这两个月里,他总算知道某种等级上的鬼,其实也跟人的作息有些相同的,鬼原来也是会累的。
想到那鬼打盹的傻样,贺麟脚步更是轻快了起来,转过街角来到市集,因积雪无法成市的长街上显得冷冷清清,三三两两的人穿行而过,却没有贺麟想要见的人。
倚在墙角上,贺麟静静地看向街那头门户重重的大院。
曾经,那里是他另一个家,他在那里来去自如,从不用站在门外呆站:曾经,那院里载满他的种种笑声,伴着时而的朗诵诗词,轻松惬意,从不用在这里黯然神伤;曾经……
“曾经,在那里你与心爱之人朝朝暮暮,朝夕相见,携手并行,如今却是形单影只,冷冷清清,悲悲凄凄……”突然冒出的声音打断了贺麟的愁思,转着看向熟悉的音源,在那身黑衣映入眼睑时,贺麟不由心里哀叫,这鬼真是冤魂不散啊!
“你在心里偷骂我,我可是全记录在案的,除非你能完成任务,把鬼胎带回地府,否则,哼哼……”脸一变,已是一个大小孩的模样,那装模作样的可爱法让贺麟忍不住的又拍拍他的脑袋,这鬼其实算是换另一种方式帮自己的转换心情吧,不然鬼对着一个郁闷的鬼,也是会嫌烦的!
“这鬼胎……”真有些难以启齿,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要……唉!
贺麟深叹了口气才接着说:“这鬼胎对你们真这么重要吗?由你跟问及此事我那天开始,你就没停过嘴,每日都提起这事。”
“当然,这鬼胎之于地府,之于我都是异常重要的!”鬼差眯起了双眼,“我可是盼这鬼胎的到来很久了,若是你敢在我面前打些见不得人的主意,那……”
话音未落,贺麟已感觉到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箍住了自己的的喉头,随着那越来越重的力度,一股由体内散发的热量也逐渐占据自己的身躯,猛然眼前一红,身体已炙若火焚,平常只要轻碰热水就会带来的剧痛现在是全身泛了开来,烧得他冷汗直冒,脸部也不由扭转了起来。
“这是给你的教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带着我绕了两月圈子,如若不是我少上这人间,对事事有趣,你以为你有这么幸运,到如今仍能悠哉地伤心缅怀吗?”鬼差冷冷笑着,对贺麟那疼得扭曲的神情视若无睹,一点也不若平常那古灵精怪的天真可爱的模样。
贺麟挣扎着,在空中胡乱抓挖的手根本无法把禁锢的东西拉开,脸由原本被抓时的通红到如今尽化青紫,连两眼也快泛白了起来。
……想发声也不能,贺麟只觉眼前是越来越晕黑,他快要断气了……
猛地颈上一松,大量的寒冷空气涌入了嘴里,贺麟大口大口地吸着,吸得连肺也隐隐抽痛起来,但全身的剧痛却在一瞬间散得无影无踪了。
“你想见的人已经来了,你再不抓住这次机会,那么下次,我就让你直接回阎王殿去!”
威胁的话语在脑里回荡着,贺麟腿一软双膝跪地,刚刚那剧痛已离去,但那疼却留在了心中,在知道鬼差的离去后,他不由腿底一轻再也站不住了。
“这位兄台,你还好吧?”还没等心里缓过劲来,一把熟悉得能让全身血液沸腾的声音又让贺麟把心吊上了喉咙,无法置信地握紧了拳,贺麟却不敢抬头望去。
“我……”出声才发现自己的的嗓子全哑了,贺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又沉默了下去。
“看你身体似有不适,不如到小弟府上稍作休息如何?”有礼地上前扶住贺麟,书生模样的人微微笑着,那一如记忆中的温暖几乎让贺麟落泪。
“我……”刚想就这样顺手推舟答应白泓绾,可话还没出嘴,贺麟便又想起了之前他所做的越轨之事,如果大哥认出是他,那还会像如今这般和蔼吗?
“我没事,歇歇就好……”庆幸此刻的嗓音沙哑,贺麟推搪着,就要低头离去。
“这位兄台,看你脚步虚浮,还是不要逞强了。我家便在前方,还是先到我府上休息一下吧,你们这些,还不快点上来帮忙?”温言劝慰,白泓绾用力扶住这个看起来似乎非常难受的男子边喊着府上的家仆过来帮忙。
一直跟在白泓绾背后看两人拉扯的几个壮丁立刻上前,贺麟一惊,连连摆手,脚步也向后退着,哪知地上积雪稍容,地上一片湿滑,还没退上几步,脚边一滑,人便向后翻了开去。
“小心……”
“小心啊!”
耳边听得几十年来齐叫,白泓绾下意识地伸手把他拉住不再向后滑倒,好不容易站定了,贺麟刚想向拉位他的人道谢,可是头一抬起,便对上了斯文俊雅的脸孔,墨黑的眼珠子里举手之劳起一片惊讶,刹那间,白泓绾的脸色真的与他姓氏一般模样了。
僵硬着身子,贺麟甩开与白泓绾相握的手,急忙举起袖子遮住了脸部就向周边逃开,他受不住那震动的眼里再次出现厌恶憎恨的情绪,那会让他生不如死的!
“贺……麟?”没跑上几步,耳后便传来迟疑的声音,贺麟脚顿了顿,便又加快了速度离开。
“你是贺麟 ?贺麟,你给我站住!”由原本的惊疑到后面的命令声,白泓绾猛地提了声量,硬生生地喝住贺麟的步伐。
又肩微微颤着,,贺麟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就杨来个死不相认:“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
还没说完,白泓绾已经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把他胸襟一扯,露出了布满疤痕的胸膛,除了一些旧伤外,一条长约五寸左右,横跨整个胸口的狰狞新疤出现了在白泓绾眼中,鲜红的嫩肉正正表示这疤才刚刚痊愈,白泓绾咬着牙,闭眼回想当时仵作验尸时他所看到的伤痕位置,没错,那位置那伤痕形状,正是如今这男子身上的这道疤痕!
“我……你……”抢回衣服手忙脚乱地塞进了腰带中,贺麟转身就想跑开,他不知道白泓绾会做何感想,他不想猜出,更不敢狂,说他无能也好,说他懦弱也罢,他就是无泽忍受白泓绾再对他有半点的否定。
“麟弟……”一声熟悉的称呼传来。
贺麟站住了,自死后便不再畏冷的身躯如在劲风中瑟缩,而脚步怎么也提不起来。
“麟弟……”
又是一声熟悉得让人落泪的叫唤,挟着淡淡的泣音,一个温暖的怀抱迎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僵直的背梁:“那人说得全是真的,麟弟……你果真没有死……”
第二章
燃起了小炉,整个房里变得温暖了不少,白泓绾脱下披风,露出里面的儒衣,一向素雅的装束丝毫没变,唯一多出的只是手臂上缠着的半条黑绳。
贺麟眼光一接触到那条黑绳,手不由抖了一下。
“今日早上,府前一个陌生人指名叫我出来,告诉我说,贺麟没死,并于这日出现在金陵城内。”解释着,白泓绾拉过椅子坐在了贺麟的对面,两人面前隔着一张圆桌,这距离让贺麟安心了不少。
“原以为这是个谎报,你是我亲眼看着断气,又是仵作验过尸后,我亲手下的棺材。”白泓绾直直看着仍是低头不语的贺麟,眼里不觉有些剌痛,两人如今竟生份到了这等田地:“可又看与你非常相似的身形正痛苦跪倒在地,然后……”
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贺麟明白白泓绾未了的话,难怪大哥坚持要自己的去白府休息。只是那通风报信之人又会是谁呢?又会有谁知道自己仍在这世上……
悄然间,一个百变脸孔由脑里闪过,那个威胁自己必定要执行任务的鬼差,也只有他才会如此行为。难不成他知道自己心里那份怯意?
“麟弟……你手上的剑……”问起一直在疑惑的事情,白泓绾就是因为贺麟手上并没有他一直握在手中的宝剑,这才不敢冒味相认的,贺麟不是曾经说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吗?他把那剑与贺麟一起埋葬了,原以为如果贺麟真没死,他一定会如以往那般,以一剑江湖侠客之姿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那剑啊……”苦笑了一下,贺麟不自在地拉了拉刚换上的新衣:“从棺材里出来,一路上行走都要盘缠,身上又没值钱的东西,便把剑给当了。”
“当了?”意想不到的答案让白泓绾吃惊地喊了出来,当时他从没想过贺麟并没有死,只是简单下葬了,也没什么准备陪葬品,原想着等过了这个冬再去把贺麟的坟迁来,没想到……
“那为何不来找我?依那小县离金陵的距离,顶多半月,你就能回到金陵了,如今都已到了腊月时分,你才出现在我面前,如果我不喊住你,你根本没打算再认我这个大哥,是不是?”
紧紧握住仍是冰冷的大手,白泓绾一脸痛苦,这两月间,他辗转反侧,梦里全是贺麟临死前的表情,那如释重负却又依依不舍的眼神,那把他拥入中时的满足微笑,全都让自己的悔恨难当,悔恨自己为何要在贺麟临死前对他冷言冷语!悔恨自己为何要坚持与贺麟画清界线以至让他腹背受敌难逃一劫!
“……”接触到那双温热的手,更觉自身的寒意逼人,慢慢地抽了手以免大哥被冷伤,贺麟只觉口里一阵苦涩:“我只是怕大哥不再认我这个义弟……大哥能原谅我,我自是喜不自禁,又哪会不认大哥呢?只是如今的我已无法再像以前那般策马江湖,倚剑纵情山水间,那个狂气满溢的贺麟早已不复世上,现在的我只是苟且偷安,又哪敢再见大哥。”
“贺麟!”心疼在叫着,白泓绾又握紧缩回的冰手,以往贺麟是浑身热腾,哪曾有过如今这样的体温,难道即使他没死,也已经伤入脾肺,留下难以痊愈的病根?
“留在白府吧,大哥养你,虽然大哥已经辞官,可是家底还是有的,我们不问前事,以后我们仍是一对情比金坚的好兄弟,往日全是你在照顾大哥我,以后就由大哥照顾你,可好?”
近乎哀求,白泓绾知道如若这次留不住贺麟,怕以后他也无法再见贺麟一面了。
俊雅的脸上满是歉意与苦痛,一向出尘脱俗的大哥竟为自己的如此痛苦贺麟心绞痛着,心里更是暗下决定,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哥知晓自己能复生的条件,那对两人都是一种伤害。
“大哥,有你这份心意,我真的死而无憾了。”缩回了手,贺麟站了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去,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一但有机会靠近大哥,鬼差便有可能用诡计让自己的执行任务,平庸的自己无法抵抗有潜力的鬼差,到时若真的做了那苟且之事,大哥怕会羞愤自尽……
“麟弟,麟弟……”不解为何贺麟如今避他如蛇蝎,自认是那时冷若冰霜的态度伤害了贺麟,以至让他如今无法相信自己的对他的承诺,白泓绾更觉心疼,死死追着贺麟离去的身影,不肯放他离去。
两人一前一后追着出了房门,那奇怪的举动引得站在大院里干活的仆人议论纷纷,怎么这次贺爷回来后,往日的风景来了个大转变,往日全是贺爷追在老爷的身后跑,现在居然是老爷追着贺爷了?
没追多远,白泓绾就看到了前方的贺麟慢慢地蹲在了雪地上,满额是汗的他脸色苍白,手紧紧抓挖着地上的白雪,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剧痛。
“贺麟……来人啊!快过来帮忙……”冲上前去硬是揪起了贺麟,白泓绾一边叫喊着院里干活的仆人,一边用袖子擦拭着贺麟额上的汗:“麟弟,忍忍,我立刻去请大夫来……”
“放我走……不然……我会伤害大哥的……”突如其来的焚身之痛让贺麟连嘴唇都咬破了那勉强吐出几句话来,他知道,鬼差就在附近,他不满自己的的逃走,他在惩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