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
陈旧阴森的阎王厅四周挂着巨大油烛,略带绿焰的烛光在飘忽的阴风下摇摆不定,暖意交迭的光影下只能依稀看到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桌,桌后一人,穿著官袍,有着一张纠鬤满嘴的正方大脸,让嵌在浓发下面的双眼在暗淡的灯光下炯然有神,不用猜测,正是那地府的掌权者——阎王大人。
此时他正用大手翻拨着厚厚的本册,显得十分凌乱的桌面稍稍减轻了他的威严,平激添了几分柔和。
沉吟了一会,阎王抬头望下,高高的桌前正跪着一人,已过忘川的他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神色呆滞,可一双手却紧紧地握住,似乎在挣扎些什么。
“台下可是贺麟?”
“回阎王,正是昨日死期已到的贺麟,我等已准时勾出魂魄带他前来复命!”一旁的黑白无常立刻回话,勾魂一事他们虽是主管,可早已发配牛头马面去做,只这贺麟被阎王亲自点名他们去抓,就不知道人所犯何罪,会被判什么大刑了?
“贺麟,卒于二十四足岁,生前是仗义救人的侠客,虽杀人无数但念在所杀之人皆是大恶,所以罪孽不深,不予以重罚,前生不顾道德沦常而向结拜兄弟白泓绾表白心迹,欲与其行夫妻之礼,可有此事?”
“白泓绾?”
“对!可还有印象?虽你过了忘川,可心念彼强,除一般琐事忘却外,似乎你仍旧保存着此人记忆!”
阎王看到贺麟脸上神色慢慢清明,不由一喜,都怪自己的没说清楚,这贺麟其实并不需要过忘川忘记前尘旧事,幸好这人心念强,也省了自己的一道功夫。
“记得!兄长我又怎会忘却……只是不知他可否会为我伤心三分……”低低念着,贺麟想到那双清灵双眼曾以无比憎恨厌恶的眼神瞪望自己,还割袍断义,就不由心如刀割,二十年情份就这样被自己毁了,默默藏在心里不就好了?那不洁的情念为什么他要拿出来玷辱清高自傲的兄长,一时的冲动贪念,连死也得不到兄长的原谅,如今到了地府,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辱没兄长名声。
“那你可想再见白泓绾?”阎王瞄了瞄黑白无常,两人识趣离开,现在的阎王喜怒无常,庞大的工作量让他老人家常常喜欢拿人出气,这会儿温柔以待,必定是阴谋,他们还是少听为妙。
“想……想又如何,相见不如不见啊!”贺麟苦笑,再见一次那憎恨眼神吗?倒不如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
“现有个机会,能让你到阳间继续与白泓绾相见,你可愿意?”
“你是说……”
贺麟口里虽说不见,可是一听到还有机会,不由惊喜抬头,看着那严肃的阎王,眼底隐隐透着贪望。
“白泓绾其实乃天人转世,天上文曲星下凡,他脑力非常,过目不忘样样精通,实乃处理文书的好帮手!如今你也看到了,我地府上的判官司了缺位置,可天上找不到什么好人材,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帮个小忙……”
“你不会是要我将兄长杀了,把他也带到地府来吧?”贺麟念头一转,心寒欲裂,让他杀兄长,他宁可受千刀万剐之刑。
“放心,他人我动不得,就算他一命归西,也自会回到天上去,现在正逢他遇上的三次大劫,他需要下凡遇劫天命,才出现在这凡间里。”
“那您老想……”
“我已经想过,你人既死,就算我给你实体,你还是阴气极重,而我需要一个助手,一个聪明能干的助手,需要适应在地府跟人世来回,因此,我打算让你去怀白泓绾的孩子,生下的鬼胎自然就是鬼子,有着仙、人、鬼的气息,不用修练已经在三界来回,而你也能宿愿以偿,白泓绾只得这一世的人身,下世你们已无缘再会,而因白泓绾下凡应劫,他不会有子嗣跟姻缘,所以也不会破坏天庭月老的本子,这真是一举三得,人人得益!”
“你!我是男人,不管我生前还是死后,这是不会心迹的!你这是什么想法?”听得目瞪口呆的贺麟好不容易回神,看着满眼期待他点头的阎王,他不由得又羞又气,这是什么烂主意!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已请上仙好友提炼药丸好改变你的体质,而且鬼胎成形后我会找专人跟随你,包管你没有任何烦恼,只须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即可!生下来后,你也会拥有不朽的肉体,不用再到地府上投胎,这可是我私底下的通融,让你跟白泓绾双宿双飞!”
“你……”
看着一脸认真的阎王,口拙的贺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骂又不敢骂,心底的确也希望能再到人间,就算无法跟兄长在一起,至少还能保护他,让他生活如意……
“如果你真不应允,那我另找人选好了,本念你是痴心一片,给你个机会的,现在……”狡猾的阎王一顿看向贺麟五颜六色的脸,心里越发开心,多少年了,他没看到过生动的人脸,全是一副呆滞样,看着就烦死了,而且这贺麟,他敢打赌,他必定会答应了!
“不,不能让别人去……”还没想好,耳里已经听到阎王想另挑人选,这怎么可以,他怎么能让别的鬼去害兄长,而且他根本无法看兄长与其它人亲热,只是想,他已经受不了了!
“那你是答应了?”
“……是……我去,不过你得告诉我,鬼身的我与兄长接触,是否会对兄长有所损害?”
“放心!你仍旧有着肉身,有着所有知觉!”
“……我明白了!那我什么时候去,又用什么身份去?”
“我让黑白无常送你回阳间,你身体已经埋葬,幸好时间尚短,自己小心爬出就行……不过你已是死人,须避讳烈日骄阳,身体在阳间穿行也必然不如以往的灵活,如若受伤很难立刻痊愈,可明白?”
看着贺麟认真倾听的模样,阎王一笑,大袖一拂一阵阴风吹过,贺麟只觉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着,一直退向门外,还没反应过来,两手已经被人扯住,眼前一花烟云层层,如腾云贺雾般,瞬间原本无感的身体竟疼痛起来,人体也开始有了知觉。
“用力推开顶上棺木即可,现在夜半时分,没人会看到你还阳!”
阴细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贺麟闻言用力向上一顶,果真被他顶开上盖,用力把麻木的身子翻出棺外,只见一个大洞在上,洞外星光点点,夜色昏暗,竟是人间了……
“想不到,我竟又回来了……”
默念一句,贺麟爬出洞外,再把泥土重新铺平,往日的江湖大侠贺麟已死,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阴间还魂的贺麟,一个要生下鬼子的贺麟,可是……
抚着碑上所写的‘义弟贺麟之墓’,又看向落款的那三个小字:白泓绾。
贺麟痴痴的来回抚过一遍又一遍,他还是认自己为义弟,他还是对自己有情义的,自己这番死去活来,值了……值了……
第一章
寒冬腊月的大寒天里,街上早已被大雪覆盖,一连三天的暴雪让金陵没了往日的繁华,倒是呈现出了与往日不同的冷艳,好不容易这日停了雪,街上才开始稍稍回复了一点热气,一直在街上卖早点的罗老头推着板车步出蜗居三天的小房子,开始了沿途的叫卖。
热腾腾的香味在这冷天格外让人嘴馋,不一会,罗老头就有好几位客人站在板车前,等着他揭锅了,放下车里拉着的小凳,罗老头熟练地开锅舀汤,好让这些快被寒气冻成冰棍的人们恢复暖气。
“老头,来三碗馄饨!”一个低沉的声音插进来,同时一双大手抢过罗老头刚端出来的馄饨就吃了起来,三两下碗已见底,来人的手又伸了过来,罗老头看着这双手,带点脏黑的指边上全是细小的伤痕,五指光秃并没有像旁人一般戴着手套,不只如此,沿手臂看去,连身上也只是单薄地穿著两件布衣,根本看不出有半分的御寒,罗老头想着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把手里已经舀好的馄饨端了过去。
一头乱发穿著薄衣的男子倒是不显怎么寒冷,直挺挺的身子只在嘴巴碰到热腾腾的碗边时瑟缩了一下,然后便大口大口地吞了起来。
不一会,三碗馄饨下肚,男子似乎回复了不少精神,这才自怀里掏出些铜板递给了罗老头,乱发下的大嘴咧开笑着,:“罗老头,你的馄饨还是这么好吃!”
“客倌认识我?”连数着铜板,罗老头有点不解了,这人分明是头一次看到啊!
“我都在你这里吃了十几年馄饨了……”低笑着,男子大步离去,看他走离时的轻松,似乎那拦路的大雪根本没在脚下,这让罗老头不由低头看了看让他只推了三五步板车就停下来的地上积雪。
这人一定是个世外高人,也就只有世外高人才有这般的行事风格!心里这样想着,罗老头向着男子离去的方向拜了拜,真想不到,他罗老头有生一日能看到世外高人啊!
这边的虔诚已经走远的男子脸上泛笑,侧头似乎倾听些什么,脸上的笑容更是忍不住泛了开去,笑了好一会才张口回答,似乎有人在各他提问。
“世人嘛,总喜欢把比自己的厉害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正义凛然值得尊敬,一种邪魔外道必须铲除的!我也是托这样的福,难得当上一回世外高人啊!”
“……”
“你也太多问题了吧,怎的你一直都没上来人界吗?这么多疑问,比乡下的孩子还多事。”大力伸展着筋骨,男子不耐烦地说着,似乎真有什么人与之对话。
“……”
“知道了,任务你是时时刻刻耳提面命,虽说只有我一人能见你那鬼样,可也别害我被人误以为是傻子,连个客栈也不让我住啊!虽说如今这身子不畏寒冷,可是再这样子走法,我真的能跟城头的乞丐相提并论了。”
“……”
男子时而皱眉时而轻笑或自言自语着,不时擦肩而过的路人都不由投以一个厌恶的神情,那变态分明是个傻子,不然也不会在这寒冬天里一身邋遢还穿著看着就更冷的单薄衣裳到处闲逛,比流浪汉还不如。
察觉到四周的眼光,男子有些脸红了,心知四周的人为何这眼神,脚下的步子不由越行越快,转眼就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客栈前。
“掌柜的,可有床位?”心知袋里银两还有多少,男子也不敢像以往那样专要上房,只求着有个地方能让他好好换一下衣装就成了。
“这位爷,我这店现在都住满了,你还是到别家去吧。”看到男子都不胜寒的衣装,掌柜可怕死他没钱结帐,自是不肯租房与男子了。
“掌柜的,可是怕我没钱?喏,这是三天房租,你给我一间小房,弄盘热水给我再给我弄两套干净衣裳。”深知世人的势利,男子似乎不以为常,把身上仅存的钱两掏了出来,分给掌柜一半这才换得三晚栖身之所。
见到了钱,掌柜脸上立刻绽开了花,笑容满脸迎了上来:“小子来引客啊!地号最末房。”
小二利索向前,刚睡醒的他还两眼朦胧,见来客衣衫褴褛自然也不会客气到哪去了:“跟我来吧……”把毛巾习惯性向肩上一甩,他就在前面领路了。
进了房,男子发现,这房异常的小,只有一个小窗开着,地上就一床,也没什么别的了,唯一庆幸的是,这里只他一人独住,不用与他人共房。
“嗯,就劳小二帮我打点热水,再找两套干净衣裳来了。”把另一半钱也给了小二,看到小二欢天喜地地离开,男子这才放松了下来,他探头看了门外一下,立刻便关起了门,朝空中轻喊。
“出来吧……”
言毕,一个黑色人影若隐若现,好一会才成了实体:“你们这些凡人真累,在地府就曾听说过:先敬罗衣后敬人,倒想不到竟是真的。”
“他们也是讨生活,罗衣都总是能多养他们几天嘛!”男子倒是很看得开,其实也没别的,生死间走过一回,什么都能看淡了,就那人在自己心里藏得太深,一时还无法忘掉。
“是吗?”黑衣人跳上床,为那点点斑黄皱了一下眉,手指一弹,立刻陈旧的床单换成洁新的布料,“不过你倒是悠闲,这样磨磨蹭蹭地花了两月,这才来到了金陵,如若你大哥也不在金陵,那你可要小心你那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小命,到时我可是手下不留情,绝对不让你再浪费我的时间的!”
“大哥祖屋便是在这,他辞了官自然是回祖屋,我先前不知他辞了官,才带你乱跑的嘛!”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男子心里却暗暗叫苦,这样拖延了两月,却终是要面对大哥了,唉……他……
有苦难言地看着如今正在床上玩得痛快的黑衣人,男子也不明白,这个地府派来监视他的鬼差怎的这么爱玩,一点也不像那印象中死气沉沉的地府出来的人。
“我说贺麟,你少在脑中骂我,可别忘了我的神通,你的小命还在我手里呢,小心点!”
男子,也就是死而复活的贺麟这下真的苦笑了,这鬼差刚出现的时候还挺严肃的,现在却连人间那套威胁口吻也学会了,那怪里怪气的样子分明就是先前他带这鬼差到处逛看江湖纷争进的现炒现卖。
“我觉得,这人间挺有趣的,说的话也好玩!”眨眨细长的丹凤眼带出一种莫名的邪艳,相貌虽苍白可五官司非常端正的鬼差似乎觉得这趟任务很不错,虽然人间的很多东西都比不上地府的精致,可人却是有趣多了,地府都是一个个僵脸硬心的鬼,没这人间的七窍玲珑心来得让人有兴致,连说个话也是技巧得很,夹枪带棍,杀人不沾血。
贺麟对鬼差这看似风情万种的眨眼完全免疫,在他眼中再怎么美艳的女子都比不过他大哥白泓绾,更何况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看似美艳的鬼差只不过是一层画皮,常常换的,第一次他或许惊艳一下,看多了,这脸在他眼城也就不过是一个面谱罢了。
“只不过,就你最没劲,什么都不在乎,我倒真想看看,白泓绾若是出现在你面前时,你还能如此冷眼相待吗?”鬼差换了一个阴森森的口吻,配着突然白骨嶙峋的相貌,挺有吓人的感觉。
“你们都说我大哥是仙人下凡,又岂会是如此相貌呢?快快隐身吧,有人向这边来了。”不理会这爱玩的鬼差,贺麟推了他一把,让他把身形给隐了。
转眼黑衣人成了若隐若现,鬼差看着贺麟紧张的模样,直到房门敲响的那刻才总算整个形体消失在了半空。
贺麟松了口气,打开房门,只见两个个子矮小的小二卖力地搬着木桶进了来,然后又快手提着热水进进出出把大木桶注满,最后掌柜才磨磨蹭蹭地步了上来,把两套干净的崭新布衣递给了贺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