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讷讷地开口:“常轩,你……好多了吗?”
我微笑了下,“好很多了。”
然后,四周又是一片寂静,因为老妈和老爸晚点才会到。
瞥见沉宏翎在问完话后嘴巴又像黏起来似的,我选择开口打破沉静,因为事情都该有个了结,拖越久,彼此只是越痛苦。
“没想到你会来探病。”我将视线定在那束花上。
向日葵夺目的黄色,彷似吸足了外头的阳光,来到这病房内继续散发着温暖。
老实说,我最讨厌住院了。
冰冷的四周、刺鼻的药水味,这些我都还能稍稍忍受,唯一无法忍受的,就是医生们不中肯的言词。
医学发达始终战胜不了病魔,就算我现下看似无碍,我仍明白这个事实。
而通常在病人丧气的时刻,医生们便会说“意志力能战胜一切”,但,我向来不积极也不坚持接受治疗。
我适度锻炼身体,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瘦弱好欺负,就如此而已,根本不是为了让身体变好。
唉,老话一句,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明白。
见我陷入沉思,沉宏翎愣愣的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我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你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摸了摸头,干笑几声,却又是啪答一声落下泪。
这下,我可吃惊的睁大眼了。“你……”他为什么哭?
他用手臂揉揉眼睛,哽咽的道:“毕竟你也没真对我怎样,但要不是我,你也不会住院啊!”
我的天!我躺在病床上,只是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
宇宙无敌愚蠢的小狗儿啊!你说这番话,是要让我更加愧疚吗?
他又抽抽噎噎地说:“常轩,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因为我不能喜欢你。”
“别说了。”有气无力的呻吟一声,我张开眼抓住沉宏翎不断在擦眼泪的手。“你不需要愧疚,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才是受害者。”
“但……”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让我给打断。“放心吧!我已经看开了,你能不怪罪我,我还觉得开心呢!”
总算,小狗儿被我给哄得眉开眼笑地离开。
看着那束静静躺在木柜上的向日葵,我想,这辈子我是不会想再看见沉宏翎哭了,交到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像他这样单纯的人,被如沉宏翊这般聪明绝顶的人照料着,才是最好的。
至于我,在经过这些事后,相信是够坚强了。
自始至终,我并未告诉沉宏翎我其实并非真心喜欢他的实话,说我奸诈无耻也好、说我是卑鄙小人也罢,这样的事实我若说出口后,只会将他伤得更重罢了。
人的一生,总是会发生一些事,可以是甜蜜的,也可以是酸苦的,对沉宏翎而言,我相信这事对他来说,至少会是甜蜜的。
反正现在的我,的的确确是喜欢他这样的朋友。
至于酸苦?我就咬牙吞下了。
◆ ◇ ◆
沉宏翎走后,隔了一日是沉宏翊来探病。
那时,老妈正在旁边看电视。
沉宏翊拿着一束玫瑰花走近我,在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与他未曾相见的日子恍若有隔世之久。
情人节已过,一朵玫瑰花大概十元不到吧!
我皱皱眉,看见那暗红如血的玫瑰花衬上几朵快凋零的黄花,而那样的色泽,竟显得刺眼起来了。
“常妈妈。”他有礼貌的对老妈笑了笑。
“医生啊!这次真是多亏你了。”老妈连忙起身热络地拉着他,“你最近很忙吧?明明都在同家医院,却到现在才看见你。”
听老妈这么说,我才注意到沉宏翊穿着白袍,也才知道自己住的竟是沉宏翊所待的医院。
这算什么?肥水不落外人田吗?哼!
将两人的对话全摒除在耳朵外,我只是将视线落在上方的荧光幕,忍不住搓搓手臂。
病房里怎么变得这么冷?记得刚刚还挺舒服的啊!烦死了,真想快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才这么想着,我就听见脚步声传来,沉宏翊已在我身旁落座。
“轩轩,你好多了没?”他柔声问我,用我很熟悉的语气。
然而,我的耳畔却响起他呼唤沉宏翎的声音,是恁地刺耳。
我轻哼一声:“一时半刻死不了。”
他还没答话,一旁老妈已生气的开口斥责我:“轩轩!”
转头看向老妈,我知道她最讨厌我说这种话了,可惜现在的我真的控制不了,只想用言语将他逼到绝境。
他大可以拂袖而去,没必要在这里虚伪的和我相安无事,我已经受够他的虚假与不真诚了!
然而,沉宏翊从头到尾表情变都没变,只是看我的目光透着一丝哀伤。
事后回想起来,我这么做不过就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在耍赖罢了,亏他还忍受得了。
只见沉宏翊回身对老妈一笑。“常妈妈,我有些事想和轩轩私下谈谈,可以吗?”
老妈闻言就要点头,但我根本不想和他单独相处。
我知道,再多看他一回、多与他说一次话,只会令自己陷得更深罢了,快刀斩乱麻,多少还痛快一些。
“没必要。”我立刻开口制止老妈离开。“妈,刚好我也有些话要与你、与医生说。”
在场的两人同时一怔,而我只是继续往下说,一字一句慢慢道出,要让它再清楚不过,绝对要让他们听得明白。
痛,只要一遍就够。
“妈,我想,我不需要家教了,那些书,我自己念就行了,没必要浪费钱。”
“轩……”老妈诧异的立刻撇头看向沉宏翊,“你不是很喜欢……”
我立刻打断老妈的话:“反正很快就要考试了,没必要。”
老妈有些尴尬,显然没料到我竟然会用如此伤人的方式赶走沉宏翊。“那……还是请医生定时来替你看病。”
“不要!”
“轩……”
“我不喜欢他了,况且我的身体没病也没痛,干嘛要浪费钱?”
我知道说这些话太过任性,但我就是不想再看见沉宏翊。
毕竟,我干嘛要在往后的日子里继续看着他、继续往自己的痛处踩呢?我才不会自虐呢!
老妈的脸色登时一阵青、一阵红,显然是气坏了。
这些话不仅让她当众面子挂不住,连带先前她在沉宏翊面前夸奖我的话也一并被否定。
她才要开口斥责我,在我身旁的沉宏翊就缓缓起身了。
“常妈妈,我想这样也好。”他笑了笑,将手上的花放在那束向日葵旁,“毕竟轩轩要考试了,这种时候,再上什么新课程也没用,说不定他自己念会比较好。”
听他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在看我,我立刻将脸别开。
他续道:“轩轩他……心脏不好,他若真不喜欢我替他看病,另选一位医生也好,至少不会加重他心情上的负担,况且现在医院里较忙,我也抽不太出时间。当然,我可以替常妈妈介绍一位更称职、更有经验的医生,你说如何?”
接下来,他和老妈聊了些什么,我也不想费心去听。
我只是看着放在向日葵旁的玫瑰花,包装纸里头的水慢慢滴下,在地面上形成一摊水。
就当我是个自私任性的人吧!沉宏翊。
我根本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洒脱,可以做到所谓的好聚好散,只要能让自己收手,我什么都愿意做,至于你,我就顾不得了。
◆ ◇ ◆
之后,我躺在病床上,向老妈坦诚自己是个同性恋。
她听了,只是僵住,隔了好久才问我:“轩轩,这……和沉宏翊有没有关系?”不愧是老妈,轻易的便能洞悉我的一切。
但我只是摇摇头。“没有。”我不能在做了刚刚那件事后,还残忍的去伤害沉宏翊。
“那……你怎么确定你是……同性恋?”
我似笑非笑的瞅着一脸担忧的老妈,语气尽量轻松的说:“谁教你要让我读男校,看着看着,我就喜欢上男人了。”
我说的这些话似乎让老妈燃起一丝希望,她笑着摸摸我的头发。“唉,这不叫同性恋哪!等你上了大学,你会认识很多、很多好女孩,到时候,我们轩轩就会带个漂亮女朋友回来给妈妈看啦!”
听完她的话,我只是淡淡一哂。“如果我带回来的是个男人呢?”
这下,老妈脸上的笑意迅速消逝了。“轩轩,你真的是同性恋?”
“现在是,以后若不是,也不太可能娶老婆了。”
大概是被沉宏翊拥抱的感觉太好了,我多多少少都会比较。
若男人都不能带给我相同的快感,我又何必花心思讨好女人?
看见老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忍不住苦笑了下。“妈,趁你还年轻,要不要再生一个儿子?”常家是注定绝后了。
病房内,一片死寂,我与老妈两人相看无言,只差没落泪了。
我不孝、大逆不道、任性、自私,所有最最差劲的缺点全集中在我身上。
像我这样的人,能活得久吗?别说老天爷看不下去,连我自己也是。
宿命、报应之说,相信与我同龄的人绝对不信,但人就是这么软弱,在遭遇许多事后,便会像鸵鸟般将一切归咎于此原因,一方面是逃避现实,一方面也是真的无可奈何。
现在的我就是这样。
许久后,老妈才扯开一抹难看的笑容。
“我会帮你跟爸爸说的。”像是自嘲似的,她伸手一如往常般弄乱我的头发,才又笑出声来。“至于再生一个?唉,你就已够令我们伤脑筋了,我怎么还敢再自虐。”
很多时候,当自己自以为看开一切,实则事情根本未曾解决,只是时时刻刻将它压抑在心头。
当我感受着被抚触的感觉时,老妈的指尖爬过我的发丝,有股暖意慢慢窜进我的心底。
终于,自沉宏翎走后,我总算觉得这病房不再冰冷,心情也不再沉痛。
我心头里的阴霾逐渐散开,直到老爸也默然接受这个事实后,一切才算是雨过天晴。
◆ ◇ ◆
出了院后回到学校,我看见沉宏翎,率先对他一笑。
他的笑容和以往一样灿烂,但……却稍稍失了温。
下了课,他走至我身侧,用很轻松愉快的语气笑着对我说:“常轩,我失恋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令我反应不过来,瞬间,我下意识讶然失声地大喊:“怎么可能!”
沉宏翊那么喜欢沉宏翎,怎么可能在没了我这个阻碍后放弃他?
相对于我惊诧的反应,沉宏翎倒是挺能释怀的露齿一笑。“你干嘛这么吃惊啊?”
我摇摇头,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若沉宏翊没和沉宏翎在一起,那之前发生的一切未免太荒谬可笑了!
他莞尔道:“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喜欢你喔!”
看来,小狗儿变坚强了,竟还能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我淡淡一笑,听他继续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
来来往往的学生从我俩身侧走过,讨论着下了课要到哪家网咖或哪家小吃店。
鼎沸的人声如同盛夏的蝉鸣,吵得让我的脑袋一片混乱。
木然地跟随人潮移动着脚步,我只听见一道声音在心中回荡……
不可能的,难道是我没搞清楚事实?还是……一切根本就未曾发生,是我自己该死的自以为是?甚至将自己与沉宏翊逼到绝路?
我找不到答案,意识混混沌沌的,唯有在校门口与沉宏翎分手前,他所说的那句话清楚的飘进我耳里──
“我哥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第八章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昨日的爱情好似一场如此简单的进戏,可是现在,我却希望找个地方躲匿起来。喔!我情愿相信昨天的一切。)
──Yesterday
◆ ◇ ◆
房内的计算机喇叭传送出Beatles的Yesterday。
Beatles是精神不死的摇滚乐团,他们还有另一首成名曲叫Let It Be,让昨日的一切都过去。
昨日吗?昨日对我而言,真像是一出闹剧、一个玩笑,却也已远去。
但我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权利后悔。
纵使事情的发展再如何令人错愕与不敢置信,我知道自己没权利去追问,是我自己做了那样的决定啊!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坐在书桌前,将欲迸出口的叹息声咽回口中,我决定还是让心神回归现实,乖乖地为大学基本学力测验努力。
由于前几个月心思不定,再加上住院几日,荒废功课太久,我再不努力的话,肯定会被老妈碎碎念。
至少,我这次模拟考得好好考,才能与沉宏翊去过圣诞节。
而沉宏翊的事已是过往云烟,不值一提。
“轩轩,你下来!”老妈在楼下扯开嗓门大喊,刺耳的呼唤声穿透门板直达我的房间。
将喇叭的电源关掉,我依言下楼,却看见一名长相美艳的女人坐在沙发上,一看见我就冲着我直笑。
那种笑,绝不是礼貌性的或是具有善意的,而是一种半含揶揄、半含觉得好玩的笑。
被嘲笑到有些不爽,我皱起眉看向老妈。
老妈向我招招手。“轩轩,你过来,这位是杨医师,是新聘的家庭医生。”
“噢,医生好。”不用老妈压我的头,我自动自发一鞠躬,却见她笑得更是……富含深意。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顾不得礼让淑女的那套礼节,内心涌现的怒气让我在老妈没瞧到的时候狠狠地白了这姓杨的女人一眼。
却见她毫不在意的继续笑着。“你就是轩轩吧?久仰大名了。”
久仰大名?我和她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还来不及将疑问问出口,老妈已推着我到沙发坐下。“医生,他前几日才生了一场大病,你帮他看看吧!可别又出毛病了。”
于是,我被迫与她各就各位。
她自医药箱里拿出听诊器,开口便说一句:“把衣服脱了。”
闻言,纵使胆大包天的我也是一呆。
听诊而已,干嘛脱衣?这很难让我不往歪处想。
将目光移向老妈,我发现她已坐在另一端看起电视。
臭老妈,你儿子就要沦为色女的爪下祭品了耶!
收回目光,觉得出言求救太过丢脸,我伸手扯开几颗衣扣,瞪向眼前这名虽为医生,实则可能是辣手摧残无数栋梁的女魔头。
但她只是若无其事的伸手探向我的胸口。
我才要拉开她的手,那只魔爪竟忽然往下滑向我的衣扣,用力一扯──
可恶!失算了!眼看胸前门户洞开,我使了好大的劲才怒吼出声:“X的,你这女人想干什么?”我压低音量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却听她嘻嘻一笑。
“身材不错。”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