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鹰,无论你的来历如何,对我来说,你是一个人,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人。”萧海翔坐直了身体,桀(这个的感觉好像不对?)然一笑。
“海翔……”鹰鹰有些感动地叫着他的名字。
“其实听你今晚告诉我这些,我有点儿说不出的高兴,你肯把这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来,说明你信任我啊。”
“海翔……”
“虽然你一直是一个好温和的人,但不知怎么的,总让人感觉你仍然在刻意跟人保持距离,让人不知道你真正在想什么,是快乐还是忧伤……”
“海翔……”
“不过我师父有一句话挺对的,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完成不了的事情。既然我是你的朋友,你当然可以多依赖我一点嘛。”
“海翔……”
“而且你经常会显示出心事沉沉的样子,让我忍不住为你担心。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困难,大家一起来分担总会比较好,是不是?”
“海翔……”
“什么啊?”
“你煮的汤快干了……”
“啊~~~~~~~”萧海翔大叫一声一跃而起,手忙脚乱地朝锅里添水,因为铁锅已经烧得过烫,冷水一下去,就是哧的一声,冒出一股白烟。
“真是的,”海翔懊恼地皱着眉,“因为能跟你聊这么多话,一时高兴过头了。重新煮……”
鹰鹰宽容地笑了笑,“不用了,随便喝一点儿就行了。可惜这里没有材料,否则我也可以煮很多好喝的汤给你尝尝。”
“你也会厨艺吗?我哥哥做菜也很好吃呢,你会煮什么汤?”
“差不多的都会,什么三鲜汤、蔬菜汤、炖汤、砂锅汤、石头汤……”
“什么什么?石头还能做汤?”
“石头汤不仅非常美味,而且还有典故呢。”
“快讲来听听。”萧海翔立即端坐起来,露出了专属于年轻人的好奇而又专注的表情。
“石头汤的故事是这样的,”鹰鹰悠悠讲道,同时目光一闪,扫过满布灰尘的窗棂,窗外白影一闪,破旧的窗纸上发丝乱舞,不过还好,那孩子专心致志要听故事,没有看到。
“从前有个小孩子,在一个菜市场垒起了小灶,朝盛满清水的锅里丢了两块石头,认真地煮着,”鹰鹰抬起右手,象是要拨弄头发,拇指与小指碰在一起,中指正对天极星方位。那的确是一只怨灵,不过灵力极浅,畏于他以手结印发出的正天令,瞬间就仓皇退去。
“然后呢?”萧海翔见鹰鹰拨头发半天没有拨到,忙伸手帮他理顺,仔细别到耳后。
“然后自然有人觉得奇怪,就问他‘你在干什么?’他说‘我在煮汤啊’,大家一听他居然用石头煮汤,全都跑来看。他煮了好久,用一个小勺舀着尝了尝味道,小声说‘要是有点虾仁就好了’,旁边卖虾仁的赶紧拿了一些给他丢进锅里,又煮了一会儿,他再尝尝,说‘要是再添点蛋花就好了,’卖鸡蛋的就打了个蛋进去,再接着,他又觉着‘添点猪肝会更好’,于是卖猪肉的立即切了些给他,这时石头汤已经越煮越香,大家为了等着尝最终的结果,小孩子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豆腐啦,鸡丝啦,盐、蒜、葱、茴香……全都放了一点进去,到了最后,小孩子满意地说‘煮好了,大家来尝尝吧’,于是众人都盛了一碗一喝,味道真是鲜美可口啊,是他们平生喝过的最好喝的汤,于是大家都说,原来石头,也可以煮出这么好喝的汤来……”
萧海翔怔怔地听着,不由地感慨了一句,“是这样啊,我以前也不知道,石头居然可以煮汤呢……”话刚出唇,他立即反应了过来,一下子跳起将鹰鹰扑倒在地,气呼呼道:“原来你在逗我,放了那多东西进去,没有石头也可以煮好汤啦!”
鹰鹰微微笑道:“被你听出来了?真不好意思……”眼睛越过海翔的肩膀看向院中,见阴气已消散,这才安抚着那个不服气的少年,道,“真有点饿了,快弄东西吃吧。”
“饿了啊?”萧海翔立即放开鹰鹰,拨了拨柴火,把干粮和风干兔架上去烤热,撕成几块,挑了一只后腿递给鹰鹰,自己也大吃大嚼起来。
啃了几口后,鹰鹰就有点吃不太下,又不想海翔担心,只好勉强又吃了些,喝了点热水。
“这就吃好了?”萧海翔皱着眉头,“不是饿了吗?”
“已经吃的不少了。”
“我哥哥也跟你一样单薄,可连他都能吃完一整条兔腿呢。靠你这点饭量,走路是没有体力的,再吃一点吧。”
“也许是累了,我半夜醒了再吃。”鹰鹰说着便准备把斗篷铺在地上。
“等等,”萧海翔赶紧丢下手里的食物,“你这种身体,直接睡在地上怎么行?”说着就跳起身子,跑到隔壁房间拖来一只缺脚的条形长桌,把另外三只桌脚也砍去,平放在火堆旁,擦了灰尘,歪着头想了想,一摆手,“你再等等。”转身又跑了出去,没到半盅茶的功夫,抱着一大抱的干草回来,均均地铺在桌面上,小心码放整齐,篷篷松松的,连一些硬草节儿都特意挑开,这才勉强满意地拍拍手,把鹰鹰的斗篷铺在上面。
“好了,可以睡了。”萧海翔笑眯眯地回头,突然一愣,“你怎么了?”
“没什么……”鹰鹰控制胸口涌起的热辣感觉,努力笑了笑,在松软的临时床铺上慢慢躺下。他自出生起就是整个族中力量最强的那个人,长大后又是人人依赖的大医师,从来也不曾有机会知道,原来被人照顾是这样的滋味。
“又在想你弟弟了?”萧海翔向他俯下身去,用手背轻轻触摸了一下他的脸颊,“那就快睡吧,睡着了梦见你弟弟,刚好可以问问他在哪里……”
鹰鹰半闭上了眼睛,身体内外都是疲倦之极的感觉,但睡意却迟迟不来。那孩子无声地继续着他的晚餐,接下来便是悉悉索索收拾东西的声音,过一会儿睁眼看去,他正在认真地给火堆添加柴禾,然后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四肢,再侧耳听听门外的风声,看看窗户上映着的疏枝黑影,似乎有些惴惴不安地朝鹰鹰的方向挪了挪,这才铺开自己的外套。
鹰鹰不禁暗暗扯动了嘴角一笑。这孩子,果然还是有点儿怕鬼的。
翻了个身,心跳突然一滞,四肢仿若血液回流般微微发麻。户外一道闪电低低闪去,映亮了窗外,如逼眉睫,紧接着的闷雷声响,仿若直击心脏。
“居然这么快……”鹰鹰按住自己的胸口,艰难地吸着气。早在动手术救了海翔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这一时刻终究会来到,但还是禁不住希望凭自己的力量能多拖一段日子。
如今天已示警,时间真的不多了。
“海翔……”鹰鹰半撑起身子,微弱地叫着已快速陷入熟睡的少年。
毕竟是武人出身,不需要第二次呼喊,萧海翔已翻身而起,“什么事?”
“你……也到桌面上来睡吧……”
“不用,那里窄小,我会挤着你的。我身子强壮,你别担心。”
鹰鹰的手指紧紧扣着干草下的木板,脸上却仍勉强挂着平和的微笑,“海翔……我有点冷,你睡过来会好些……”
“冷啊……”萧海翔抓抓头,站起身子,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走到鹰鹰床边侧身躺下,把两件斗篷都给他盖上,还掖了掖衣角,“现在好点了吧?”
“嗯。”鹰鹰点点头,向那具充满了生命力的躯体靠了靠,三指成印,悄悄按在他的心口处,闭上眼睛。
从指尖渗来的暖暖阳气催动了凝滞的血液,少年拥有的庇护力比想象的还要强,心脏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跳动,柔柔地睡意也慢慢掠过眼睫。
可是在鹰鹰低低细细的鼻息声中,一向很容易入睡的萧海翔却不知为了什么,足足睁了半宿的眼睛,直到夜已深沉时才朦朦睡去。
三天后,两人进了潼关。一路上的行程还算平稳,两个男人同行一般都比较安全,何况萧海翔一看就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基本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到达潼关内的第一个市镇时才刚刚过了午时,但萧海翔坚持要休息到次日再出发。鹰鹰没有反对,也没有问为什么。
这具身体已经愈发的虚弱,时时有喘不上的气儿的情况发生,虽然极力掩盖,但那敏锐的孩子显然已经发现。
长时间充足的休息也许真的有一定效用,第二天吃早餐时,脸色已和缓了不少,还添了第二碗粥,令担心的少年无限欢喜。
埋下头刨了两口饭进嘴里,鹰鹰又想起一件事,抬起头来问道:“再过两天,我们就该到映寿了吧?”
“是啊,我们当天就住映寿县城。”萧海翔动作麻利地剥了个咸鸭蛋,蛋白放在自己碗里,蛋黄丢进鹰鹰的碗里。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蛋黄?”
“我早就发现了,”萧海翔肯定地道,“你每次吃咸蛋,都是先吃蛋黄再吃蛋白的。
“那也许我是把喜欢吃的留在后面呢?”
“才不是呢,我感觉的出来,你总是先吃喜欢吃的。”萧海翔笑着凑近了一点儿,“难道我说错了?”
鹰鹰笑了笑,点头道:“没错,难得你看的出来。连歆歆以前也没注意到这个呢,他总是说弄不清楚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萧海翔有些得意,“那你弟弟一定是个小糊涂,这么容易的事情都看不出来,你喜欢吃蛋黄不喜欢吃蛋白,喜欢下雨不喜欢大太阳,喜欢白色不喜欢红色,喜欢喝水不喜欢喝茶,喜欢清静不喜欢热闹,喜欢养狗不喜欢养鸟……”
鹰鹰开始还微微地笑着,但听他这样一项一项地说出来,渐渐地竟有些愣住了。
王真人对爱徒的那句评语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对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他细心着呢……”
“快点吃啊,”萧海翔高高兴兴地又夹了一个包子过来,“这是你喜欢的芹菜馅儿的,没有你不喜欢的虾皮。”
鹰鹰低下头,慢慢咬了一口,那淡淡的蔬菜香,的确是一向比较偏爱的味道。
“你刚才为什么特意问映寿呢?”
“我想到映寿县郊的王家村去一趟。”
“你对映寿挺熟的嘛 ,连我都不知道那里有个王家村,”海翔咬了一口馒头,“去干什么啊?”
“我听说那里有个男孩儿,一直都不太会说话,一年多前成了亲后,口齿突然变得很伶俐,所以想去看看。”
“这也是你在牧场那里听到的故事吧?我记得你有个小本子,上面大概都是记的这些可能跟你弟弟有关的线索吧?真希望运气好,早一点找到他,也免得你这样子辛苦。”
“如果运气不好,就找到我撑不下去为止吧。”鹰鹰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眼眸的深处越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忧伤,让海翔脑门一热,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我三师兄是天鹰门的少主,眼线遍布天下,江湖上没有天鹰门查不出来的事情,你的名字叫鹰鹰,显然跟他们有缘,说不定就是命中注定,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你弟弟的消息呢!”
“谢谢你,海翔。”鹰鹰凝视着他真诚的脸,郑重地道谢,倒让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将头埋进饭碗中了。
第六章
吃过早餐,两人收拾了行装上路,过了下一个县城,找个小村借宿一晚,次日下午,就赶到了映寿县,在当地最大的客栈投宿。
安置好行李之后,鹰鹰就急着要去王家村,海翔了解他的急迫心情,没有拦阻,带好的贴身的东西,就陪着鹰鹰出了门。
因为赶了一天的路,鹰鹰的脸色很差,海翔坚持不让他自己骑马,而是抱到自家马上,两人一骑上路,反正坐下的爱马“绝影”天生雄健,多驮一个象鹰鹰那样单薄的人就象玩儿似的,丝毫不影响速度。
近一个时辰的疾驰后,两人来到王家村的村头。那是一个最多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小村落,几个孩子正在大槐树下玩耍,看见他们这样两个服饰精美的骑士,吓得四散躲了起来。
海翔扶着鹰鹰下了马,将绝影拴在树干上,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跟主人家打听故事中所说的王老汉家的住处。
因为领了半块碎银的赏钱,那个主人家高高兴兴地带着他们来到一处草顶土砖的小屋前,一指黑木门,道:“就是这里,二根成亲后,王老汉就让他们小两口儿单住在这里。”
萧海翔看了嘴唇有些发青的鹰鹰一眼,上前敲门,好一阵子才有人应着声来开门,是个穿粗布衣衫的青年人,个子挺高,手里还拿着一个铁锄头。
“二根,这两位公子找你。”邻路的主人家道。
二根迈步走出来,狐疑地看了看面前两个陌生人,“二位大爷,找我有什么事啊?”
鹰鹰缓缓向前移动了两步,轻轻叫了声:“歆歆……”
二根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
一阵类似于失重的感觉涌满全身,鹰鹰闭上了眼睛,用手按住胸口。其实心里早就明白一切不会那么轻易,从一开始就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但当又一个虚幻的泡沫真的消逝在眼前时,弥漫在胸口那绞动般的感觉还是快速地扩散到四肢,手足变得虚软,呼吸也愈见艰难,一种难言的冰凉感觉从指尖流到心脏,带来无奈的疲倦感。
茫茫人海,空旷天地,他在哪里?他在何方?
命运齿轮的间隙,还剩下多少时间可以把握?
……
萧海翔伸手圈住了鹰鹰的肩膀,让他把身体靠在自己身上,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约有十两重的银锭递给二根,道:“没什么事,不过是我兄弟生病许了个愿,病好后要资助一家陌生人,他路过这里,挑中了你。”
二根简直不敢相信有这种好事从天而降,忙伸手接了银子,欢欢喜喜地道:“那就谢谢二位了。瞧这位小爷的脸色,真是大病初愈的,可得好好保重。”
萧海翔草草点了个头,挽着鹰鹰回到村头,抱了他跳到马上,朝县城方向往回赶。
鹰鹰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脸颊也透着些青灰色,海翔禁不住心里阵阵的担心,想了很多话来解劝:“那个王二根不是你弟弟也没什么啊,他不过是第一个嘛,事情也没有这样巧的。你那本册子上不还记了好些人吗?再说你也说过,这些不过都是顺路查实一下,最实在的线索还是在我哥哥那里,所以也没必要太失望,而且说不定啊,你弟弟也正在找你呢。”
鹰鹰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低不可闻地道:“不会……歆歆根本不知道……我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