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理慢慢转过头,目光凝注在这张关切的脸上,那深邃的眼睛所流露出的恐惧,来源于三年伤痛的沉淀,真实入骨。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淡淡的一句话,淡淡的笑。虽然记忆还漂泊在未知的虚空,但冉冉的神情、气韵已慢慢地凝集。暗紫心头一紧,一点点痛,一点点酸楚。
“我们还是先走吧。堂哥有一些人脉,拜托他先查一下,就是我也可以查啊,难得有当侦探的机会呢。”小恐龙过来活跃气氛。
“歆歆!你绝不准插手,这件事明显是有危险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暗紫严厉地喝道。
乔歆嘟起嘴耸了耸肩,却没有顶嘴。暗紫付了帐,三个人一起出门。
刚刚还有一些太阳,如今都收入了云层,光线阴阴的,但照在白花花的地上却有些刺眼。
叶理抬手搭在眉前,无意识地四处看了看,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暗紫立即抱紧了他,一面问着:“怎么啦”,一面顺着他的眼光看去。
一个留平头的年轻人跑了过来,不停擦着汗,到了近前,喘着气道:“不好意思,塞车,迟到这么久,还以为你走了呢,但不来看看总归不好的……”
叶理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挡怀龌袄础0底咸袅颂裘迹辽实溃骸拔舛跋壬俊?BR> “是……”
“你就是那个侦探吴栋?”小恐龙跳了起来。
“怎么了?”
“你居然……你知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
暗紫打断了乔歆的话:“没什么关系,既然来了,就坐下好好谈吧。”
“不用了。”吴栋抹了一下眉间,眼神游移,“是我不好,我弄错了,其实在离岛没什么新发现,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
“你说什么?”最先抗议的当然是小恐龙,“你当我们是小孩子那么好哄啊?昨天刚刚说有重大情报,今天就把自己的话又吞回去,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有损私人侦探的光辉形象啊?”
吴栋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从怀里摸出了一张支票递给叶理,小声道:“对不起,这是你上次付的费用,我全部奉还。”
叶理没有接支票,只是定定地看着额头上还有汗迹的私家侦探,半晌后方道:“你来见我之前,是不是见过我表哥了?”
“没有!”吴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否认,“我没见过瞿先生!”
“我又不止瞿修一个表哥,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
“呃……我理所当然就这样想了,因为你平时好象只跟瞿先生走得比较近嘛。”
暗紫用手圈着叶理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然后转向侦探道:“既然吴先生没什么要告诉我们的,那就以后再会吧。这笔费用是吴先生这几天辛苦的酬劳,还是请收着吧。”
吴栋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是把支票塞进叶理手里,转身快步离去。
“他一定是被人收买了。”乔歆肯定地道。
叶理轻轻叹一口气:“别说了!走吧。”
“去哪儿啊?”
“这也用问?当然是快刀斩乱麻,直接去找瞿修了。”暗紫伸手敲了敲乔歆的头。
小恐龙噘起嘴:“为什么不问?我又不是你们两个,会心有灵犀。找瞿修就找瞿修,咱们走。”
“不是咱们,是我们,你得乖乖回家。你也知道京生这一阵子紧张得不得了,他回家看不见你,一定会担心死了。”
“打电话告诉堂哥我跟你们在一起嘛。”
“不行,只要你不在眼前,他就会牵肠挂肚的,是谁答应过要非常听话的?”
乔歆把手插进裤子口袋,脚底蹭了蹭地,咕噜了两句,也就没有继续反对了。
送乔歆回家后,叶理打了电话给瞿修,约他到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见面。可在公园长椅上坐着等瞿修的时候,叶理的神情却越来越不安。
“怎么了?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直接问他的吗?”暗紫把手掌覆盖在他冰凉的手上,柔声问。
“是。我只是忍不住想起受伤出院后复健的日子,那时他每天都来陪我练习走路,跟我聊天,开导我,从来没有不耐烦过,不管从哪方面想,他都不象是对我有恶意的。”
暗紫显然有些不以为然,但他一向很尊重冉冉的感受,所以并没有反驳,只是劝道:“就是这样才要问清楚啊,如果是误会的话,越早解释越明白,总是猜疑,也会伤感情的。”
叶理浅浅一笑,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看见瞿修急匆匆跑进公园,便站了起来。
瞿修见到暗紫,楞了一下,但还是礼貌周到地打了招呼:“苏先生也在啊。”
暗紫点头回礼,没有说话。
“小理,找我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叶理先示意瞿修坐下来,才慢慢地道:“有些事,想问问表哥。”
瞿修的神色有些微的不安,但总的来说,表情还算镇定地点头道:“咱们两个谁跟谁啊,你有话就直说。”
叶理长长吸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暗紫站在他身后,轻轻把手放在他肩上,俨然一个护卫者的样子。
“表哥,我想问一下,当年我受伤失忆的原因,真的是车祸吗?”
瞿修呆了呆:“怎么突然说这个,当然……”
“瞿先生,你也知道小理已经找了私人侦探,可是查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任何交通事故的记录,所以我们认为车祸这个说法,可能有些问题。”暗紫道。
瞿修勉强笑了一下:“那也许是……也许是记录被遗失了吧。”
叶理与暗紫对视一眼,换了一个问题:“表哥,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我车祸入院,第一家收治我的医院是哪一家?”
“是……是爱知……”
“不是,是圣声医院,那里的入院登记簿上有我的记录,但没有病历,表哥,我再问一次,我受伤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瞿修皱着眉头后推了几步,胸口剧烈起伏着,狠狠地瞪了暗紫一眼道:“小理,你不要听那些别有用心的朋友胡说八道,你要相信表哥是不会害你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叶理挺直了背脊,脸上浮现出坚定的表情:“我明白了。如果你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能勉强,也许回一趟离岛,能发现一些事情吧。”说着回头看暗紫,“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一下圣声医院?”
暗紫握着他的手,掌中紧了紧:“当然可以。”
两人相视一笑,叶理再面向瞿修:“表哥,就不麻烦你了。我回家收拾行李。”
瞿修呆了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到叶理与暗紫走了好远,才猛地惊醒,追上去阻止。
公园与叶家的小区是隔壁,所以尽管有瞿修的阻拦,纠纠缠缠的三人还是很快就到了叶家门前,叶父闻声出来开门。
“小理?这是怎么啦?”
“爸,我想出一趟门,所以回家拿点换洗的衣服。”叶理平静地说。
叶父看了看脸涨得通红的瞿修,再看看一直扶着叶理双肩的暗紫,嘴唇抖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来。
“小理!”瞿修焦急地喊了一声,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你为什么一定要追查呢?难道这些年,你生活得不幸福吗?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失去那段记忆,带给你什么痛苦了吗?”
叶理摇了摇头,轻轻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而已,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叶父与瞿修同时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小理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你是叶理,是我的表弟,是姨父姨母最心爱的儿子,你还会是谁?你以为自己是谁?”瞿修有些控制不住地大叫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记忆,所有的记忆都是你给我伪造的,我只知道,我已经经过的岁月,不是我现在脑海中的这一段,我所需要的,只是真相而已。”
叶理喃喃道。
叶父脸色灰败,一连向后退了两三步,几乎站立不稳,瞿修一面伸手扶住他,一面对叶理吼道:“你简直是疯了!姨父姨母这么疼爱你,你就是这样回报的?
暗紫踏前一步,用十分沉稳的语调道:“你们如果没有什么严重的事情瞒着他,又何必怕他追查呢?把真相寻找出来,会对谁有坏处呢?”
瞿修怒目瞪着他:“你是谁?我们家里的事情,几时轮到你来管?”
“你们家里的事,我并不想管。可是他不一样,”暗紫用满含爱意的目光看着叶理,“他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他是我的哥哥,不是你们叶家的儿子。”
“你胡说!”叶父气得浑身乱颤,上前就要把叶理拉到他身边去。
暗紫想要阻止,却被叶理用力按住胳膊,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动,只好松了手。
“小理,不要站在走道上,跟爸进屋,有什么话,咱们父子进屋谈。”叶父拉着叶理的手,用力朝屋里拉。
站在一旁的瞿修突然惊呼了一声,叶理刚讶然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人影从上一层的楼梯上猛扑下来,利刃的闪闪亮光在眼前一晃,本能地向后急退。而与此同时,瞿修飞快地扑了过来,用身体护住了叶理,那刀光就直向他招呼了过去。
叶理惊叫了一声“表哥”,还未及有任何动作,闪亮的刀锋已在空中凝滞,定神一看,暗紫紧紧捉住了行凶者的手腕,一用力,象铁钳一样生生将那只手腕捏得握不住刀柄,桄榔一声跌落在地。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已经是第三次袭击叶理的这个男子知道此次的行动仍然失败,脸色白得象纸,咬着牙恨恨地叫着。
暗紫一把将他推到在楼梯上,摸出手机来准备报警。
“先不要报警!”瞿修按住他的手,回头又看看那个瘫在地上的男子,“何雄,这一切都不是小理的错,你要我说多少遍才会明白?”
“不是他的错是谁的错?他害死我妹妹,他是凶手!”
“你妹妹?你妹妹是谁?”叶理低头问他。
何雄恨声大笑起来:“我妹妹是谁?你居然问我妹妹是谁?你当年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的时候,怎么不问她是谁?你成打成打给她写情书的时候,怎么不问她是谁?你把她从悬崖上推进海里的时候,怎么不问她是谁?”
“你住口!你妹妹不是小理推下去的,是她自己跳的!”
“哈哈……”何雄仰天大笑了一阵,用充血的眼睛瞪着叶理,“那一晚,阿西也到海边去了,他亲眼看见你推爽儿到海里的!虽然你那个表哥用钱封了他的口,但我从监狱里回来后,他还是忍不住跟我说了!姓叶的,只要我活着,我就要为我妹妹报仇!”
叶理看着他那双血球似的眼睛,心里一阵阵发冷,暗紫用手环住他,对在场的人道:“看来每一个人都有很多要说的,大家再站在这里大喊大叫,邻居也要帮我们报警了,还是进去的好。”
瞿修与叶父对视了一眼,默然不语地走进屋内,暗紫抓住何雄的手臂,也将他拎了进去丢在地上,回身将一直圈在怀里的叶理轻轻扶坐在沙发上,环视一下屋内,在饮水机处拿了纸杯,倒了一杯热水递在他手里,柔声道:“先喝一口。”
叶理抿了抿,觉得一股暖流顺喉而下,刚刚有些痉挛的胃部慢慢放松了下来。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瞒得住了,该说的话,是不是最好全部都说出来?”暗紫淡淡斜了瞿修一眼,语气虽平淡,无形中却带给他很大的压力。
瞿修皱着眉头,看了在地板上呼呼喘气,随时好象要扑向叶理的何雄一眼,又看看满面悲伤,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叶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吧。小理,如果你一定要听,我就告诉你。”
“修儿!”叶父着急地叫了一声,手臂颤抖着抬起来。
“姨父,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瞿修向姨父投过无奈的一眼,缓缓转身面向何雄,“你第一次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爽儿不是被小理杀的。不管你信不信,这句话是真的。而小理他之所以不记得爽儿,也不是负情薄意,他只是失去了记忆。不光是爽儿,他当初,连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父母家人,甚至怎么走路怎么说话都忘了,而他失忆的原因,就是为了爽儿。”
何雄喘息着抬头,狠狠地瞪着瞿修。
暗紫在叶理身旁坐下,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背部,另一只手将他的两个手掌全都握在手心里,紧紧地攥着。
“小理,”瞿修又转向他,“你不记得爽儿,她是你在离岛的时候,住在隔壁的一个女孩子。”
“邻家的小女孩儿?”
“是,在你的记忆中,我只输入了邻家小女孩的印象,因为我希望,你只记得这个就好。”瞿修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而实际上,她对你而言,当然不仅仅是这样的存在……爽儿,她是你的恋人。”
“恋人?”
“对。平心而论,爽儿并不是一个坏女孩,但可惜,她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
说到这里,瞿修瞥了何雄一眼。“说是邻居,但实际上何家只是在叶家大院后面有一间小瓦房。在离岛,他们的名声很坏,父亲酗酒,母亲好赌,大哥吸毒,二哥……就是何雄……因为伤人罪锒铛入狱,爽儿才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被父亲逼着,开始做一些接客的事情。可尽管如此,你念书回来见到长大后的爽儿,仍然象是触动了什么孽缘一样,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但是……这份感情,是不可能得到任何人支持的。叶家在离岛,也算有名有姓的大家,姨妈又是一向争强好胜,要她接受一个这样的媳妇,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比较快。”
“所以就分手了?”
“对。你们分手了好几次,却怎么也分不开。爽儿,早已不象是她的名字那样清爽了,她变得烟视媚行,变得风尘味十足,但你就是着迷于这样的她,而她居然也真的爱上了你,你们爱得那么深,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彼此。”
“但是妈妈……”叶理转过头,去看母亲睡的那个房间,房门关得很严,墙壁的隔音效果也很好,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姨妈以死相逼,你很痛苦,无法作抉择。于是爽儿提议,不能生为夫妻,那就一起死吧。你答应了她,写了一封遗书,没有留在家里,而是寄给了我,遗书上说准备和爽儿一起,到崖旁投海。我拼命地赶过去,但仍然没有来得及。爽儿有惧高症,所以你先推她下去,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我当时几乎抓住了你的衣角,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能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