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他心意坚决,有些着急地道:“楚儿,你是聪明孩子,你这样逼朕做什么呢?难道这是朕的意思不成?”
李安楚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后睁开,面无表情地道:“楚儿知道了。请问太子殿下在哪里?”
皇帝松了一口气道:“不太清楚,他今天没出门,应该是在东宫吧。”
李安楚躬身行了礼,道:“皇叔请继续下棋罢,楚儿告退了。”
皇帝无言地看他离去,在他已到殿门口时突然道:“楚儿,你们两个性子都倔,朕希望你们不要争吵才好。”
李安楚回头微微一笑道:“皇叔放心,楚儿怎敢和太子殿下争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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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楚在东宫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直接就被引进了太子居住的寝殿。以明黄色这皇室正统色为主调装饰的太子东宫,其富丽不下于天子居处,又别有一番雅致的品味。
还在殿门外,李安楚就听到里面传来清朗的吟诗声:“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李安楚默然少时,掀帘进了内室。只见雕花木窗敞开,微风送进室内,带来窗外荷塘的叶香与塘边金桂的幽馥,窗边人身着薄薄秋衫,负手而立,乌黑的发脚被风吹得飘起。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一笑:“安楚,你怎么来了?”
李安楚淡淡道:“太子殿下应该早就知道我要来吧?”
“哦,”太子走至窗边椅上坐下,悠然道,“结绿公子好象真的生气了嘛。”
李安楚直视着他,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跟小典过不去?他惹到你哪里让你这样惩处他?”
“哟哟哟,”太子仍是悠闲地笑着,“你看出来我是在惩罚他了吗?没错,我就是在惩罚他。我身为东宫太子,未来的天子,似乎还是有这样的权力吧?”
“请问罪名是什么?”李安楚忍着怒气道。
“行刺言王世子,杀伤皇亲国戚,这罪名够了吧?你应该不会向我要证据的,因为证据就在你身上不是吗?”太子缓缓收住了面上的笑意。
李安楚咬住了下唇,走至窗边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沉默了约一柱香的时间才抬头,平静地问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提出来,我都答应你。”
太子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结绿公子七窍玲珑心肝,聪慧过人天下皆知,结果想了那么久,竟问出这样一句话来,真真让我失望。我看你是一遇到他的事就乱了方寸吧?我真正的目的?如果我说我真正的目的就是想惩处他一下,你相信吗?”
李安楚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他,轻声道:“你到底怎么啦?小康,你不是那么残忍的人啊――”
“呵呵呵,硬的不行,改软的了,”李康泰微微俯下了身子,凑近他的脸,“因为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是吗?每一次,让步的人,心软的人,都是我对吗?”
“你这样说不公平,小康。当我发现你做得对时,我很多次都听了你的啊。可这一次,你实在没有理由这么做!”
“没有理由?”康泰自嘲地笑了笑,“你说的真对,我不是那么残忍的人,至少,我做不到象你这么残忍。可惜你再说也没有用,安楚,我不会放过胆敢用剑伤你的人,就算他是卫小典也不行,你就不要再抱有天真的幻想了。”
李安楚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放不放他回来?”
“放,怎么不放,”康泰迎视着李安楚的目光,“等过个三年五载,我觉得够了,自会放他回来,我也没打算一辈子让他呆在海边啊。”
李安楚不再多说,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安楚,你去哪里?”康泰声音很稳,但目光已有颤动。
“去福建。”
“安楚,为了一个小男孩,你真的要跟我翻脸吗?”康泰幽幽地道。
李安楚缓缓地回过头来,眼神忧伤地看着康泰,道:“我不会跟你翻脸,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对不起,现在我要到他那里去,我不能让他独自站在险风恶浪间,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倚靠。等过个三年五载,你觉得够了时,我们再回来,大家还是好朋友。”
李康泰没有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李安楚的身影消失,足音渐弱,直至寂然无声。良久良久,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喃喃道:“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古人的话,为什么都这么对呢?”
第五章
李安楚以外出游历,增长见识为名,决定南去福建,顿时在言王府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他拒绝七铁卫跟在身边,不仅令言王爷几近歇斯底里,也让七铁卫跪在房门口不肯起来。最后还是言王妃出面,劝服了丈夫,七铁卫也终于在李安楚严厉地命令下站了起来。
收拾了简单的行装,为避免宫中皇上太后知晓阻拦,李安楚连夜动了身。言王妃并非不担心爱子的安危,但这个睿智的女人了解自己的儿子,也看到了一些言王爷没有看到的事情,她只能祈愿上苍保佑,儿子能找回他的心,他的自由,与他的幸福,其他的,都不是她所在乎的。
青萍结绿联袂离京,京城突然之间失去了两个话题人物,一时显得分外寂寞。而远在南疆的福建,却在一个月之内,迎进了两个天纵英才,霎时有江山变色,风起云涌之感。
卫小典不是第一次出征,也不是第一次面临敌我悬殊的恶境,却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心中一直盘绕着不祥的感觉,挥之不去。为了振作精神,他在拜会闽州水师总督谢玄继的第二天,就领了三十艘海船,点齐三千水兵,下崖州练兵去了。
谢玄继是个心地纯良,关爱后辈的老将军,与卫宏关系甚好,却从未见过卫小典,只听过青萍公子的名声。及至见了面,聊了一阵子,发现这孩子不仅生得极是漂亮,而且性情率真、热情、坦荡,心中十分喜爱他,只是不知他如何得罪朝中权贵,被人用这种近似于流放的方式派到边疆来,有些感慨怜惜,于是拔划给他的士兵都是身经百战、服从指挥的精兵,希望能有所助益。
李安楚在卫小典离去的第三天到达闽州。谢玄继虽然十分奇怪出了名水火不容的青萍结绿居然会接踵而至,但毕竟是身经百战,不爱管闲事的老将,没有多问,只是将李安楚要的东西给了他。
卫小典麾下这三千士兵全是首次归他指挥,但一个年轻、帅气、勇敢又爽朗的将官怎么都是不讨厌的,所以没有几天,这支队伍的上上下下就已经相处的很好了。而且最近一阵海上也很平静,自他来到崖州尚没有发生过海匪上岸扰民的事件,日子本应过得不错,可不知为什么,卫小典一直觉得心中空荡荡的。这几年虽然避不见面,但彼此的消息都是挡也挡不住的传来,偶尔想得紧了,偷偷到他别院外小树林中藏着,总能远远见他一面,从不曾象现在这样,从离开京城到现在两个多月,没有听到关于他的片言只语,也不知那日留在他身上的伤好了没有,实在让人忍不住想发脾气。
这日巡营完毕,卫小典正准备骑马出营散散心,在门口遇到他的副将郑毅,见他精神抖擞,不禁奇怪地问:“你昨儿个不是发寒吗?这么快就好了?”
郑毅每次跟这个漂亮的主将说话脸都是红的,今天也不例外,面红耳赤地道:“城里德安堂里新来了个姓李的大夫,人虽然年轻,医术却真不赖,昨夜吃了他开的一帖药,今天就好了。”
年轻、医术不错、姓李的大夫这世间一抓可能就是一把,但卫小典却压根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跳上马便向德安堂奔去。
德安堂的张掌柜因给军营里送过几回药材,认得卫小典,立即迎了出来道:“卫将军怎么来了,贵体欠安么?”
卫小典跳下马,压住狂跳的心脏道:“我找你们李大夫。”
张掌柜一面向里屋叫“李大夫――”,一面请卫小典进铺子里用茶。只见里屋的门帘一挑,一个穿着黑衫,身形高瘦的年轻人走了出来,问道:“什么事啊,张掌柜?”
张掌柜用手一指,道:“这位卫小将军找你。”
年轻人转过身来,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这个站在屋中的少年将军。
卫小典暗暗地咬住了下唇,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之感涌上心头,绞得心尖都隐隐作痛。真是傻啊,他居然傻到以为那个人,那个金尊玉贵的皇室公子,会为了找他,来到这样一个充满危险与未知数的地方。不是曾经被拒绝,曾经被伤害吗?为什么还是那么天真,天真地以为在那个人的心中,自己至少还是有分量的……
躲避开张掌柜关切的询问,轻轻道了声“抱歉”,卫小典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慢慢走出德安堂药店。现在才发现,外面的太阳好大,晒得人头发昏。卫小典闭上眼睛靠在店门外的木柱上,努力想止住胸口疼痛的感觉,却越来越止不住流水一样漫延开来的酸楚。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臂轻轻地绕上了他的肩头,额上有清凉的丝帕柔柔擦拭,一个温柔的让人禁不住落泪地声音低低地问:“小典,你哪里不舒服吗?”
那个人温暖安定的吐息掠过面颊,熟悉地让人不敢睁开眼睛。感觉到手臂慢慢收紧,感觉到身体被裹进了契合的怀抱,听到他因担心而微颤地嗓音:“小典,你别吓我,你到底哪里觉得不舒服?”
突然觉得安心,突然觉得想哭、想任性、想无理取闹、想向他发脾气、想向他撒娇,用力推开那人的怀抱,跺着脚冲他喊:“你来干什么?你不要管我不行吗?”转身就跑了开去,听着他追在后面的脚步声,心里有甜甜柔柔的感觉润开。
李安楚不远不近地跟在卫小典后面,一直到了城外,才加快脚步赶上前去将他拉进怀中。少年的身体有着柔中带硬的质感,已全然不同于当年那个软软的溢着甜香的孩童的身躯,但迷醉的感觉却变得更浓,每次抱在手中,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卫小典不太认真地挣扎了几下,怒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早就忘了你,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李安楚深深地看着他,道:“我来,是因为你需要我啊。”
卫小典小脸涨得通红,用力推着他的胸膛道:“谁需要你啊,我现在不是当初被你嫌的那个年纪小、不懂事、只会缠着你、给你惹麻烦的卫小典了,我是和你齐名的青萍、青萍公子,我不会再需要你了。”
李安楚微微苦笑道:“小典,我从来都没有嫌过你啊。那时你那么小,刚刚失去母亲,被师父带到山上,一直和我在一起,不认识任何同龄的女孩子。这样的你说出来的喜欢,我怎么敢接受?我不愿意因为一时软弱,屈从于自己的感情而影响到你今后的一生啊。”
卫小典死命地摇头,揪着李安楚胸口的衣领,忍着眼泪道:“我才不相信你!你一贯地会讲花言巧语,你装着对我好,哄得我那么喜欢你,然后再狠心把我甩掉。更……更可恶的是,你还带一个女人回来,那……那个女人……”他猛地抬头狠狠瞪着李安楚,“那个女人还没有我十分之一漂亮!实在太侮辱人了!”
李安楚见他横眉竖目,眼里却闪着莹莹泪花,实在可爱透顶,忍不住凑在粉颊上亲了一口,道:“何止十分之一,没有我的小典千分之一漂亮啊――”
卫小典气得结结巴巴道:“谁……谁是你……你的啊………谁……谁准你亲我的?我以前亲你一下,你都不肯,把我推的远远的,现在为什么又要来亲我?”
“因为以前你实在太小啊,把你推开我其实比你更难受。当时我就做了决定,等你满了十九岁,如果还是觉得喜欢我,那么谁都不可能再把我从你身边拉开,就算你以后后悔也不行。”
卫小典现在真的生了气,他用力地扯开李安楚环抱着他的手臂,退到三步以外的距离,用愤怒地语气道:“你凭什么总是自己在做决定,一切以自己的想法为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呢?我卫小典不是你什么时侯想要就可以要的!我现在长大了没错,但我不原谅你抛下我这么多年,我不再喜欢你,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罢,他一转身疾奔而去。只是在回身的霎那间,两颗晶莹透明的泪滴滚落至足下青草的叶尖上,盈润得象清晨初凝的露珠。
李安楚追了两步,停了下来,面上带着忧伤但坚定的神情,口中自言自语道:“傻孩子,不原谅……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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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小典一路奔回营帐,早忘了自己是骑马出去的。见李安楚没有追来,心中更是又气又痛,扯开被子蒙住头,躺在床上生闷气,晚饭也不肯吃。副将郑毅担心地来询问了几次,均被赶了出去,最后只好在帐外高声道:“将军,你稍等一会,末将请军医来给您诊治一下。”卫小典懒得理他,一声也不回。过了一会儿,听得两个人的脚步进帐,郑毅恭声道:“将军,军医来了,您起来看一看吧。”
卫小典在被中道:“张大叔,你出去罢,郑毅乱讲,我没有病的。”
军医道:“有没有病,要医生说了算。”
卫小典立时翻身跳了起来,瞪着军医的脸,怔了半晌才吼道:“你怎么来的?”又左右张望了一回,继续道:“张大叔呢?张大叔才是我的军医啊。”
李安楚笑了一笑,示意郑毅离去,然后在卫小典床边坐下,道:“张军医在医帐呢。卫将军,你不会以为三千人的军营,只有一个军医吧?”
“那也不该是你!”卫小典大叫,“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李安楚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卫小典眼前晃了一晃,道:“看,谢将军亲自签发的任命令。你楚哥哥想去什么地方还用混吗?”
乘着卫小典还有些发呆,李安楚已越坐越近,不着痕迹地将人揽进了怀里。即然已经决定不再放手,已经决定抛却所有的顾忌与思虑,李安楚身为结绿公子的策谋与行动力的确远非只知好强斗胜的青萍公子可比。也因为同样经历过彷徨、迷茫和痛苦的阶段,所以他更加怜惜这个冰雪般纯真的孩子,希望能用自己主动的抚慰,减少几分他心中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