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叩叩赶到房间一角,越海鹏在小吧台上煮起了香醇的蓝山咖啡。
这批蓝山的豆子是近年来台湾自己种植的,颗颗大如花生米,价钱是一般顶级进口蓝山豆的五、六倍,口感醇而不涩、甘而不苦,足以教人回味再三。
「嗯……」熟睡的萧映雪闷哼了一声,隐约觉得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一直往脸上抹着,教她不得不由梦中挣扎着清醒。
是什么呢?毛巾?不是,湿湿黏黏的,还带着呼吸的热气,很显然是某人的舌头!
「叩叩!」
惊叫了一声,这次她真的从梦中清醒了,睁大了眼正对上枕头边小土狗的一双无辜圆眼与湿鼻子,而鼻子下,很显然就是刚才作怪的那个舌头!
可想而知,贪玩的叩叩是顾不得主人的禁令了,爬上床舔着她玩。
「醒了?要不要梳洗一下,可以吃早餐了。」瞪了叩叩一眼,看着牠知错地钻进沙发底,越海鹏才招呼着。
「我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光着身子在越海鹏的床上!一时还弄不清楚现实的萧映雪眼神迷蒙地回想着。
她只记得昨天到蓝色巴比伦去找他,两个人一起回到这里,然后什么话都还没说出口,就……就一团乱了!想到这里,原本白皙的脸庞瞬间红得像火烧。
怎么会这样呢?她明明只是要来找他帮忙的呀!没想到却和他上了床。一个晚上过去了,原来的目的完全被抛在脑后。
「我……我有点事想找你商量……」呆呆地在床上接过越海鹏递来的咖啡,萧映雪支支吾吾地说。
「对了,妳昨天就说了,只说了一半,到底是什么事?」没听她提起,他差点就忘了。
到底是什么事,看她那样欲言又止的。
「是这样的,华祥最近打算要到大陆沈阳投资设厂……」
她不打算提起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的事情,那实在太不光彩了。
「那不错呀,恭喜。」
「但因为资金不足,所以我们决定要向银行贷款,考虑了几家,最后觉得『富盛银行』的额度和利率对我们而言比较有利,但因为以前没有往来关系,缺人从中引荐。」
「富盛银行?施进铭是吧?我……应该和他没什么交情吧!」
他听人提起过,记得富盛银行的总裁叫施进铭,是个快六十多岁的痴肥老头、满脑肠肥的标准暴发户代表,但他很确定自己没见过。为什么她要来找他商量这件事呢?
「是没错,但……私底下大家都清楚,施进铭有个特殊的癖好……」虽说如此,事实上她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喔?什么癖好?」这倒引起越海鹏的兴趣了。
「他……喜欢男色……尤其是美丽的男人……」朝越海鹏看了一眼,萧映雪吞吞口水,困难地说了下去,「我想……请你帮这个忙……」
老天!为什么她要来做这种事呢?最讨厌使用这种手段的她,却每每被逼得不得不如此。
「够了!」伴随着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而来的,是越海鹏愤怒的声音,顾不得手中被割破的伤口,他抓着萧映雪的肩质问:「小姐,妳有没有搞清楚,我虽然是牛郎,但可不是同性恋,也不当男妓,我的客人是女人,是『女人』!」
而且是女人还得看他肯不肯接!
「我……我明白……」面对越海鹏突如其来的暴怒,萧映雪有些错愕,「但除了你,我不知道要找谁,我们公司给的酬劳十分优厚的……」
美丽的男人、迷人的男人、手腕高超的男人、连男人都会忍不住喜欢的男人!除了他还能找谁呢?如果他不行,毕竟他人头熟,也许还可以代为介绍其它牢靠又口风紧的男人,毕竟这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
「公司、公司,妳还是只会想到妳的公司吗?」越海鹏怒视着她,「在妳眼里,我算什么?我们昨天晚上经历过的那些又算什么?为了妳天大的公司,妳就打算牺牲我吗?」
为什么要问她这种问题?萧映雪咬紧下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啊!不要不说话!」他咆哮,不喜欢她这种逃避的态度。
真有胆她最好就给他承认!
「我能说什么?」抬眼望着他,萧映雪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一个大老板和牛郎,除了金钱关系之外还能有什么?」
在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毁灭了之后,她还是会深情不渝地爱着他;但是现在,为了守住她那间小小的公司,她发现自己居然连承认爱他都做不到!
「金钱关系?我们之间只有这样?」像是被雷击中似地,越海鹏顿然放开原先紧抓着她的手,退开了一步。
他明白她好胜的个性,也了解她总是不肯正视两个人感情的苦衷,但在昨天晚上,她不是说了爱他吗?在经过了那一夜之后,她还是不肯承认?
他还以为……还以为昨晚那句「海鸠,我爱你。」会让一切有所不同。
是他太天真了吗?
「嗯,你值很好的价钱,我不会亏待你的……」她倔强地咬着下唇回答。
其实她可以说好话哄他、坦白承认她的爱,但是萧映雪没有。
她知道她怕事,不敢想象当别人知道她爱上一个牛郎,话会传得多难听;她也知道她自私,愿意用他对她的感情来赌,看看他对自己的爱到底有多少?
如果他对自己是真心的,他还是会爱着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的,不是吗?
她是个自私又残忍的女人!
「映雪,妳知道要一个男人去服侍另一个男人,是对他自尊多大的鞭笞吗?」越海鹏痛苦万分,「没想到我被妳看得如此轻贱。」
「我……」她想辩驳,却还是忍住了。
「不对,是我自己作践自己。」不理会她,越海鹏大力摇摇头,望着萧映雪,露出一个苦不堪言的笑,「如果我够聪明,我应该离开妳,不该任由妳将我放在脚底下踩,我可以在别处轻而易举地得到我的幸福,要女人,我何时缺过?」
但他就偏是爱上了她!
「妳知道我爱妳,妳很聪明,所以不要告诉我妳不明白,就算妳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还是会答应妳的,不是吗?映雪,妳知不知道爱情就像玻璃杯,是不能试验的,当妳证明它是玻璃做的,也就是它破碎的时候。可悲呀!我却喜欢上这样的妳而无法自拔、无法离开妳。」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充满悲苦,像是随时就要哭出来一般。
「不是的,我……」
我后悔了!我没有想要你去的,只是想你可以替我介绍别人去应酬施进铭……觉得事态严重,萧映雪想反悔,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妳爱我吗?」越海鹏突然这么问她,口气很平和,脸上奇异地不见一丝怒气。
再一次,她犹豫得太久。
「我明白了。」他笑笑,没有再追问,「是不是真的只有替妳达成这件任务,对妳的公司有一点贡献,妳才能相信我是爱妳的,也才有资格爱妳?那个时候,妳是不是就不会在乎我是谁了?」
「我没有——」她没有那么势利。
「算了!」
挥挥手,越海鹏不想再听她解释,他的心里已经作好决定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妳回去等消息,不出一个月,富盛银行的钱就会到妳的手里了,要多少有多少。如果这真的是妳想要的,我会想尽办法替妳达成。」
桌上的那一壶蓝山已经冷了,冷了的咖啡容易走味,白白糟蹋了极品的好豆子。
叹了口气,越海鹏抱起了被这种突来的情势吓得缩在一角的叩叩,打开了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屋子,把萧映雪一个人留了下来。
他没有向她说「再见」,从那之后,也没有再回来过这里。
第七章
越海鹏没有再回来过那间屋子。
几乎是从他一踏出那里,萧映雪就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的自私、现实与势利,更后悔的是自己的倔强和嘴硬。
她总是在后悔着,却又总是后悔得太迟。
她想向他道歉、想解释些什么,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的确猜得没错,她心里的确是仗着他对自己的爱,所以才一再用言语伤害他、贬抑他。因为她知道,他爱她,所以不会拒绝她。
是不是女人便是如此呢?总是想借着为难对方来考验他对自己的真心有多少,一旦男人离去了,自己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映雪,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罢了!
坐在越海鹏的床上等了一天一夜,越海鹏始终没有回来,床边仿古竹帘被高高地卷起到顶端,方便她可以看到窗外的道路,以便他一回来她就可以立刻看见。
看着竹帘外的日落又日升,间杂着几次泪眼蒙胧的哭泣,萧映雪终于放弃了。
她叹口气,下了床梳洗,准备到公司去上班。
可叹啊,总是为了公事使他们相遇,但也为了公司使他们分开。也许真的认为那是一场金钱关系,对她而言会比较轻松吧!
大老板和牛郎?
想到这一点,萧映雪忍不住又露出了一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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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小姐,妳怎么昨天没来上班呀?也没打通电话来……」才一进公司,贾叔便迎了上来。
「我有事。」萧映雪懒得解释那么许多。
「不要总是临时出这种状况呀!公司目前正在危急的时候,妳又跑得不见人影,不能——」贾叔一向没把她当董事长,在他眼中,萧映雪还是小女孩一个,说什么事都像是在教训晚辈。
「到底出了什么事非要我处理吗?请你们这些人是在吃闲饭的?一天假都不能休,我当老板来做什么?」她忍不住咆哮。
公司,公司!她真的是受够了!
「我没那个意思……」贾叔愣住了,嗫嚅地解释着,「我只是想,董事长前几日说要去安排中介富盛的人手,不知安排得如何……」
「别担心,我自有分寸。」大声话一出口,不仅贾元生,连萧映雪自己也吓到了,口气也就缓了下来,「我找好人了,我们等等消息吧!」
遣走了贾元生,萧映雪忍不住倒在自己办公室的那张高背沙发椅上又重重叹了口气。
真是做死也枉然,一间公司上半年赔了五千万又如何?要她是别人的伙计,公司是不是赔了五千万才不关她的事呢!
真有那么严重吗?如果贾元生不是自己也占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会那么紧张?她才不相信呢!
要不是基于父亲的遗命,四周董事又虎视眈眈,随时都想找机会将她从董事长的位子上拉下来,输不起那样的颜面,她又何必那么紧张?
做龙头不如做伙计,一个月领三、五万的薪水,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她生活了,单纯的朝九晚五,多好!
也许自己真的不是适合做大事的人吧!
「爸爸,你留给我的这间公司到底会带给我什么样的命运呢?」
茫然地环顾偌大的办公室,苦等越海鹏一夜一天的萧映雪终于体力不支,睡倒在办公室的皮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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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老男人就是施进铭。」在华丽大厅的一角,业务经理赵栋信低声对站在一旁的萧映雪说道。
「嗯……」心不在焉地应着,萧映雪的心底还在想着两个钟头前发生的事,没有回过神。
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以来,她天天在上下班时都会先到越海鹏的住处去找他,却总是扑空。
在参加这个酒会前,顾不得没有时间化妆,她也是抽空去了。
「海鹏,海鹏!」手中拎着刚从第三厂送来的礼服大袋子,萧映雪在越海鹏的住处门口嚷着。
既然按门铃总是没有回应,她只好用叫的,碰碰运气了。
「海鹏,越海鹏!你在不在?」
不是金钱关系吗?这么执着地要找到他,究竟想做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她只是担心、只是想看看他、和他说说话,只是……
「小姐,妳找越先生?」喊着喊着,没唤出越海鹏,倒是惊动了隔壁的邻居,一个年约七十岁的老先生开了门探头问着。
「嗯——」
「他搬走了喔!」不等她回答,操着一口广东口音的热心老先生就先说了。
「搬走了?」听到这个消息的她宛如被雷击中,「怎么会?什么时候搬走的?」
「有一个星期啰!那房子是我租给他的,今年的租约就到月底了,越先生本来说要续租的,不知怎么地就又突然说要搬,押金也没拿回,只把钥匙还给我,人就走啰!只一天就搬得干干净净,像给猫子舔过似地。我还在猜,越先生交租金都很准时呀,真是个好房客,该不会是最近不景气,哪里欠了钱……」
看看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年轻小姐,怕欠的不是金钱债,而是感情债吧!唉,才想说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那……请问你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吗?」略过老先生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萧映雪挑重点问他。
「不知道啰!」老先生遗憾地回答,「既然人家把押金都留给我了,我也不好多问呀!我们那押金收得不多,才一万多块,算是很有良心的啰!像别的地方……」
老先生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萧映雪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她只知道自己像是个行尸走肉般离开那栋大厦,换衣打扮、强颜欢笑,心中就只绕着这一件事——
越海鹏搬走了!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点音讯也没有留下来。
是不是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该会拒绝自己的呀!应该不会如此……她不要这个样子!想着想着,眼眶又忍不住泛红。
「大小姐,妳哭起来很好看,但可别在这里哭呀!」看着身旁的萧映雪不知怎么地都不说话,原先以为她是在「观察敌情」;没想到看着看着却哭了起来,将赵栋信着实吓了好大一跳。
「啊,没的事,我方才闪神了。」对他笑了笑,萧映雪要求自己打起精神,望向不远处的施进铭。
今天是工商协进会举办的「促进经济发展联欢酒会」,许多工商名流都会参加,除了美酒、美食之外,主要目的还是在拉拢彼此关系、打通关节,为的是将来好做事。
这样的场合,富盛银行的总裁是当然会参加的,为了可以顺利贷款,一向讨厌应酬的萧映雪也拉着赵栋信来参加了。
「他旁边那个穿着红色细肩带礼服的女人是谁?」年逾半百、皮肉早已经松弛的女人还敢穿缀满亮片珠花的金绿色细肩带,真是令她开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