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琴声回旋在这不到十坪大的空间。男人坐在靠窗的米白粗布凉椅上,一手握着高脚酒杯,一手轻抚着一只站在椅旁像只狼一般大的黄狗,感受那比常人还要高的动物体温。
抚着抚着,大黄狗像是累了,低下身子,伏在凉椅旁的大理石地砖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还是这么贪睡!
男人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手中被荡得有些微温的酒,不经意,目光又落在墙上的月历。
三天,他把最后的希望赌在这最后的三天。
真心与勇气,他想向她要求的只有这两样东西。
他不曾怀疑过她对他的真心,也知道她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心在吶喊着而已。
现在,他所要求的只剩下她的勇气,一份她愿意在众人面前、在她自己的心里大声承认爱他的勇气。
最后三天,他一定要得到!
第九章
眼装展示会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担心对手谢璃婳的名气与影响力,萧映雪对于此次的发表会更加地慎重紧张,几乎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了,每天驻守在会场,把公司里大部分的事都丢给贾叔和魏孝仪去打理。
不但她紧张,连她的情绪也感染到其它的工作人员,让大家都连带着情绪紧绷起来。
失去了平常心,出错的机会就似乎变多了起来,连原本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错,也在此刻膨胀得十分惊人。
「我不是说了,这色号的布要剪两码半吗?怎么只到两码?做事这么漫不经心的!」指着一块展示用的布料,萧映雪尖声骂着一个工作人员。
被骂的人自认倒霉地低着头挨刮,其它的人则躲得远远的,省得倒霉扫到台风尾。
「不过是少了半码,再重新剪过不就是了,何必这么斤斤计较?」一个临时请来的工读生弄不清楚状况,在一旁小声地嘀嘀咕咕。
本来就是嘛!为了应付临时出的小意外,展示时厂方往往都会拿整匹布到展示会场来,以防到时候想变更展示架,可以重新再剪。这匹布至今也不过才剪了这么一次,还剩下一大堆,再剪一次又如何?
「嘘!小声点。」一旁的展布师傅连忙将那个弄不清状况的小兄弟拉到一旁,以免连他也被卷进去了。
他最怕这种临时请来的工读生了。虽然年轻、勤奋、好相处,但往往不知道一场展示会对公司的意义有多重大,又欠缺长期工作的经验,不太懂得看老板脸色,一不小心就会弄出个半大不小的麻烦来。
「本来就是……」
「算啦!人家是老板,女人嘛……」老师傅劝着。
虽然对方是犯了错,但在他看来,也只有女人会为这种小事这么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啦!
人不来不就没事了吗?到展览时底下的人包准把一切弄得妥妥帖帖的,一点问题也没有,她只要穿得光鲜亮丽来说说场面话、招待客人就行了,谁教她要来这里找气受呢?连他们这些在下头工作的人也受罪。
两个人的交谈抱怨原本是很小声的,但正因为萧映雪在发性子,其它的工作人员都静得像睡觉了似的,再加上最近情绪十分敏感,萧映雪耳朵特别尖,他们的交谈声就传进了她的耳里来了。
狠狠地从背后瞪了还毫不知情的师徒两人一眼,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算了,你下次小心一点。」叹口气,她懒得再骂人了。
看着那人如蒙大赦地落荒而逃,萧映雪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真要计较起来,剪错布还真的是件小事;也真的是她自己要跑来这里顾前盯后、自己找气受的。前三年,她只有在最后一天来看看情况而已,什么事都交给经理去做,一切都放心得很,也从没出过什么事,怎么今年居然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
都是越海鹏!
要不是他这么可恶来和自己宣战,她也不必落得如此。
她真的好累,好想逃走。
连着几天熬夜、忧心,稀少的睡眠时间又睡不好,萧映雪已经觉得心力交瘁,快支撑不下去了。
「老板?」
听到有人叫着自己,萧映雪想转头过去看,发现自己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
「萧老板,妳还好吧?」有人发现了她不太对劲,又唤她。
我还好,我们继续工作……萧映雪很想回头这么说,却发现自己居然开不了口。
自己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眼前一黑,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就身子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老板!萧老板!」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萧映雪就这么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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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连日的操劳,再加上睡不好,萧映雪就这么在展示会前两天住进了医院。
「萧小姐,妳到底是几天没睡、没吃了?」站在病床边,穿白色长袍的医生有些严厉地问她。
「我……每天都有睡、有吃啊!」只是都睡不好,老是作噩梦,又时常吃完东西吐出来而已。吞吞口水,她有些心虚地回答。
从小到大,她就怕看医生,不管是老的少的、凶的亲切的,光是看到那件白袍,她就打从心底发毛。
「那……有好好吃、好好睡吗?」年纪足以当她父亲的主治医生可精明得很,看出她的心虚,从金框眼镜后狠狠地瞪着她。
「呃……没有吧!」低头看看插着点滴针头的左手腕,萧映雪不敢撒谎,但求自己能表现得无辜一点。
天知道她也很想啊!但就是力不从心,噩梦要来、吃东西要吐,她也没办法嘛!
「好,很诚实。」笑着点点头,在随身的记录板上不知写下了什么,医生交代着:「妳的贫血很严重,要住院两天打点滴。」
「两天?!」萧映雪差点当场跳起来,「不能快一点吗?」
她还以为自己打完点滴就可以出院了。住两天,那不就要住到展示会的当天了?
「不能。」医生很坚定地摇摇头,「两天就是两天,除了贫血,妳还有点感冒,如果不趁着这两天好好治疗,我保证妳出院不到一个小时又会再回来,而且下次就要躺一个星期了。」
「可是我——」
「好好休息吧!」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像是对待小朋友一样,医生「伯伯」轻轻拍了拍萧映雪的头,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住院两天?那不是天要亡她吗?萧映雪独自一个人坐在床上哀叹着,皱着眉很专心地思考逃跑的可能性。
反正工作忙,她又真的很不喜欢医院,那逃跑不是正好吗?不过,下次就要躺一个星期呢!
正在左右挣扎着,就听到病房传来轻轻三声急促的敲门声,接着,病房门被打开了,越海鹏焦急地快步走了进来。
「映雪,妳怎么样了?还好吧?」他一脸忧心地问,但看到萧映雪似乎精神尚好,也就放了下心来。
「还好,是小感冒。」萧映雪避重就轻地回答。
她才不会告诉他自己住院的理由呢!如果让他知道她吃不好、睡不好都是为了他,他不高兴死才怪!
「一定是没有好好休息。」越海鹏可没那么好骗,笑笑地说,「我刚才正好遇到医生,他说妳吃不好又睡不好,根本没有好好休息。为什么啊?」
「你少管!」拉不下脸来,萧映雪只好故作不在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倒没想到他的消息管道那么灵通,连陈秘书都还在招待客户抽不开身,他人就已经到了。
「我有天眼通啊!」他笑嘻嘻地,看萧映雪瞪着一双美目盯着自己了,才改了口,「咳,事实上,是我在妳身上装了窃听器。」改过之后的答案还是没个正经。
「呆子!」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笑,萧映雪连气也生不起来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是我刚才去会场找妳,那里的员工告诉我的,我就一路追过来了。」
「为什么去找我?」她不懂。
「想去看看妳呀!至少看看妳准备了什么来对抗我?」他笑道。
「你……恨我吗?」她真的不懂他,他怎么能说得那么轻松?
他恨她吗?恨她的胆小、恨她在意世俗的眼光?恨她拿他去当牺牲品、轻贱他的自尊?
原本以为她该是很懂他的,但这次重逢,她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懂了。
她不懂他对自己的爱、对自己的感情,或者对自己的复仇,还有他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恨?怎么会呢?」越海鹏笑了。
如果恨,他就不会再回来,不会要求表姊替自己办那一场展示会,还把表姊给「卖」了。
「你……可以去替我叫一下护士吗?」迟疑了半晌,萧映雪要求着。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叫护士?怎么了?
「没……」她有些脸红,目光望着右手边的方向,吞吞吐吐地不好意思说什么。
「怎么了?」看她不回答,越海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明白了。「我帮妳吧!」他笑了,「怎么不直接说?」
「我……不方便嘛!还是叫护士……」她想解手,手上又吊着点滴,得要有人替她拿着点滴瓶才方便。
「有什么好不方便?」说着,他就从椅子上起身,准备替她拿瓶子。
「不……那我不上了。」她很窘,一张脸涨得通红。
因为拿着点滴瓶,两个人不能离太远,厕所门也不能关,那不全都被越海鹏给看光了!
「别羞了。」搀扶着她从床上坐起,越海鹏顺势轻啄了一下萧映雪的脸庞,「妳身上我有哪里还没看过的呀!」
虽然只有一次,但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魂牵梦萦。
「没个正经!」用手推开越海鹏的唇,萧映雪这次倒是半推半就,没有再坚持拒绝。
两个人亦步亦趋地走到厕所门边,她还不忘红着脸交代,「你尽量站远一点,别进来,闭上眼,别偷看也别偷听!」
「好啦,我知道了。」面对她的强力坚持,越海鹏也只好乖乖倚着门框,规规矩矩地闭上眼,像个忠仆一样等她了。
在门口等了快十分钟,里面的人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妳……还好吧?」他有些担心地问。
十分钟……也未免太久了点吧!
「好了。」里面的人回答了,声音却是带着浓浓的鼻音。
「怎么了?映雪?」越海鹏连忙张开眼,完全弄不清楚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她怎么突然情绪变化得那么快?
「没……」她没有回答,红着一双眼回到床上。
「到底怎么了?」
「海鹏,我真的对不起你。」萧映雪哭了,像是个小孩似地用手抓着越海鹏的衣襟嚎啕大哭,「你总是对我那么好,我却……我却一直对你那么残忍。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真的去找施进铭的时候,我是多么感动、又多么后悔。我想找你说对不起……我去了俱乐部,又找不到人……对不起、对不起……」
事到如今,她只能向他说对不起,说得再多次也不能弥补她的错。眼泪一开始就流不停,越海鹏的胸前瞬间湿了一大片。
「不哭、不哭,我知道的。」轻拍她的背,越海鹏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离开她之后的那段日子,他一直陆陆续续可以得到她的消息。
她到蓝色巴比伦找他那天,小凯和黄经理马上就打电话给他了。她一个人坐在后门等待的时候,他就在隔壁巷子的一个黑暗角落里看着她。也是他不忍心她在后巷子一个人、一个人地苦候、探问,才请小凯转告萧映雪他已经没有在那里工作的事实。
他没想到她会哭成那样、吐成那个样子,看她一个人跪在阴冷的巷子里痛哭,口中叫着他的名字,要求他回到她身边,他的心宛如刀剜,不见得比她好受,好几次都想出去见她、安慰她,最后都还是忍住了。
他不能出去,不能让自己心软,他想知道,她对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心,她那天在暗巷里哭了一夜,他不也陪了她一整夜吗?她不好过,他不也是在受罪?
「对不起,我真的太自私了……」她还在哭。
「其实,我没有去找施进铭。」顿了顿,越海鹏才说。
「什么?!」听到这个答案的萧映雪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不是你?那么……」
越海鹏没有去找施进铭,那一大笔的贷款是从哪里来的?
「原谅我,我还是做不出来。」无辜地摊开双手,越海鹏笑答,「我只是去当中间人,拜托了一个急需用钱的好朋友下场。他基本上是个同性恋,所以我想……他可能比较好过一点。」
小凯为了能尽快和格斯出国,当时想赚钱想得都快疯了。再加上又发现自己真正爱的是男人,对接女客产生了排斥感,生意也愈来愈不好。于是越海鹏试着介绍他这桩生意,似乎任务也颇为顺利。
「这……」听到这个消息,萧映雪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喜的是越海鹏终究还是没有为了她受了那么大的折磨,但如果因为这样就认为自己没有犯错而高兴,那又太奇怪了。
她终究还是把他折磨得很惨呵!
「高兴点了吧!」将她的头轻按在自己胸前,越海鹏笑道,「放心,我还有基本的男性自尊啦!」
「嗯,这样我的愧疚感就可以少一点了。」
顺势紧紧搂着他的腰,轻轻地闭上眼睛。一直重重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突然消失,萧映雪真的觉得自己此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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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萧映雪还是在医院乖乖地住满了两天,没有试图逃跑。
王要的原因是自己的身体状况真的不佳,一吹风就咳嗽,一方面也是越海鹏向她保证,他一定会每天去会场替她巡视几次,再来医院向她报告进度。
另一方面,他也张牙舞爪地向她恐吓,「妳现在不好好养病,等到开幕那天在台上致词时昏倒了,那才是大大的丑闻呢!想想看,华祥的老板居然当众昏倒?那华祥大概一辈子也爬不起来了。」
这些话确实抓住了萧映雪的弱点,让她不敢不压制住对医生的恐惧,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第二个理由,萧映雪还觉得有些道理,但是对于越海鹏所提的第一点,她就不得不觉得有些古怪了。
「你不觉得那样很好笑吗?我们是敌人耶,为什么我还要你去替我看展示会现场、报告状况呢?更别提你还天天来看我了,那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眼吗?啊,我要吃那只虾子和一点皮蛋。」一边吃着越海鹏替自己带来的海产粥,萧映雪一边问他。
「等等,还有点烫,我替妳吹吹……」一边用汤匙小心地捞起热粥里的虾子,越海鹏轻轻地吹了吹,一边对着萧映雪的问题苦笑,「别想那么多,才两天,就算我真的不安好心,又能起什么作用呢?而且至少妳每天可以听到会场的状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