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双方家长的意思。」他实问实答。「慧琳她家是国内有名的大家族,政商关系良好,我爸妈就决定让我们订婚。」
「她也不反对?」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为何还要接受这种安排……
「当然不反对,事实上,她乐意得很。」殷仲威回道。「她家族的政商关系虽然不错,但比起殷氐的财力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只是我爸嫣还中意她家的背景就是,多少有点助力。」
所以结论是,这只是双方家长的零和游戏。他和文慧琳都是双方家长手中的一颗棋子,只是他们也很乐意配合去玩就是。
「原来如此。」她的看法终究是对的,他们不适合在一起,不适合踏入他那个圈子。
「现在妳终于懂了吧?」殷仲威误以为她听懂了,因而松了一口气。「既然懂了,就不要再提什么分手的傻话,和我回去--」
「我不会和你回去。」她打掉他伸出来的手,表情异常坚决。
「为什么?」他不懂,所有障碍都扫除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因为我累了,再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她说出心中的想法。
「咦?」她累什么?他从没对任何一个女人,像对她这么好过,她到底在累什么?
「你听清楚了吗?我累了,我不会再跟你回去。」她从他的眼中看出困惑,因而更加挫折。
「破军--」
「我不会再跟你回去!」她吼道。「你或许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是还没有!我内心的痛苦,你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那些由羞愧感和无力感所累积而成的痛苦,是没有办法一下子解决的。一天一天累积下来,就形成了一股强大压力,将她仅剩的自尊心压得好扁好扁。即使他买遍了全世界的衣服,给她整个宇宙的关爱,还是无助于减轻这痛苦一分一毫。
石破军这些日子所承受的痛苦,毫无保留、赤裸裸的呈现在殷仲威面前。而他除了惊讶以外还是惊讶,她怎么老讲不通呢?
「破军……」他没有办法理解。在他的认知里面,他已经做了最大让步,接下来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你走吧!」他还能再为她做一件事,就是放了她。「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疲累下去。」
「破军--」
「我父亲欠你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不必担心。」
「鬼才担心那个!」那根本不重要。「我担心的是妳--」
「请你走吧!」她真的好累。「这些日子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及为我父亲所做的一切,真的谢谢。」
他们之间的对话,在石破军最后这一句话中,悄然划上句点。殷仲威不知还能说什么?现在再说什么,似乎都不对,她都不会听他。
「那……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殷仲威以为她只是说些气话,过两天气消就没事,哪晓得她是玩真的。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天天打电话去建筑师事务所找石破军,却天天碰壁。无论他怎么威胁拜托,秘书就是不把电话转给石破军。他气得亲自登门找她,秘书才无奈的告诉他,他们也在找,石破军从那天与他分手以后,就没有跟任何人连络,无缘无故失踪了。
殷仲威当场愣住,无法相信石破军居然会自我放逐。石破军的秘书则是越想越火,大声骂他还嫌自己不够恶劣,非把石破军逼死才甘心吗?
这是殷仲威第一次说不出话,秘书也没有丝毫战胜的喜悦,两手一推,硬是把他推出建筑事务所,当着他的面甩上门。
一向自信心满满,又自以为是的殷仲威,竟像游魂似盯着事务所的门,喃喃自语。
「破军不见了……破军不见了……」然后像个游魂似地晃回家,失神坐在起居室里,望着空旷的房屋发呆。
你不要老是抢我的图啊!
朦胧中,他彷佛看见石破军追着他跑,手伸得长长地跟他要图。
不要以为你没事做,我就要跟着你没事做,快把我的图还来!
然后他一定不管她的抗议,自顾自地抱着她,跟她撒娇抗议,喃喃抱怨她忘了他。而她也一定会稍微念他几句,就顺从他的意思,抛下工作与他缠绵。
他对她实在不够好。
殷仲威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混蛋。
他自以为是地占用她的时间,利用她的身体,并从她那里得到像母爱一般的宽容,他却丝毫不懂感激。
往事一幕幕,像火花一样在他眼前跳动。他左抓一点;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把她当成钟点女佣,轻薄她时的镜头。他放掉,右手又抓了一点;她正愤怒地掴他一巴掌,叫他不要开玩笑,她不可能答应当他的短期情人,当时他还咬破了她的嘴唇。
接下来,还有更多不堪的记忆,在他眼前翻飞。
无论是引诱她父亲跟银行贷款,或是他呼朋引伴,到家里开party当众侮辱她,每一段记忆都没有漏掉。他甚至自私得不替她设想,就大大方方的要她住进他家,害她阴错阳差与慧琳碰面。他亦不敢想象,同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他会怎么反应?而他竟然残忍到硬要她去面对,甚至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态度,说他已经把事情搞定,叫她不要傻了。
真正的傻瓜是他。
难过的闭上眼睛,殷仲威直到此刻才有所顿悟,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他伤她那么深,却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抚平她受创的心灵,全然不了解她的痛苦。
我累了,再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他曾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够美好了,殊不知随便一个外力,就可以戳破这个泡沫,他们有的,只是虚幻。
你或许以为争情已经解决了,但是还没有!我内心的痛苦,你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那个时候,他以为她只是在说气话,等气沽了,她就会了解他们之间的一切有多美好,丝毫不认为那是痛苦。
但,那是痛苦。对她来说,那是怎么也解不开的枷锁。而他,就是强行为她套上枷锁的人。
想到自己是一个多么混帐的人,殷仲威几乎不敢面对自己,只得逃到更衣室去躲避。
呈U字型的更衣室,就像一座城堡。将他一辈子也没面对过的羞愧之心,抵挡在坚固的城堡外头,他终于又能安全呼吸。
然而,当他打开衣橱,看见挂满整个柜子的衣服时,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城堡,又崩溃了。
他抽出其中的一件洋装,用颤抖的手抚摸柔美的衣料,胸口又涌上一阵愧疚感。
这是Party当天破军所穿的衣服,她……
难以承受排山倒海而来的羞愧感,和失去石破军的痛楚,殷仲威将石破军的洋装紧紧抱在胸口痛哭。
「呜……」生平第一次,他像个没用的男人一般哭泣,为他自己过去的行为感到懊恼。
同一个时间,石破军却是躲在海边的一间小旅馆,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思索下一步要怎么做。
她已经怀孕,这是妇产科医生亲口告诉她的。
那天殷仲威回去之后,她立刻感觉一阵的恶心想吐,当时她就觉得不妙。隔天早上,她马上去看妇产科,检查的结果是她有喜了,大概两个月。换句话说,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时,她就怀孕了,老天果然喜欢捉弄她。
她不晓得该怎么办,心情乱成一团。就算她再坚强,也不能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事,只得选择逃避。
于是,她只好放下手边所有的工作,一个人躲到海边的小旅馆散心,试图理出头绪。一个礼拜过去,她非但没有理出头绪,心情反而更加混乱。她也想过拿掉孩子,但不知道怎么地,每当她的脑中浮现这个想法,她的心就好痛:心底彷佛有个声音,大声喊着:不可以!她更加彷徨无依。
石破军明白,她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但她真的不知道除了逃避之外,她还能做什么?似乎无论怎么决定都是错,她需要有人指引她方向。
突然间,她想起邱汉忠。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她也是自私的。她无法接受邱汉忠的感情,却利用他的友情,某些行为与殷仲威无异,也许他们没有她想象中相隔遥远,一样都是自私鬼。
然则无论如何,邱汉忠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并不计较石破军爱他与否,反而诚心的给她建议。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妳。」听完了石破军的话以后,电话那头的邱汉忠一样陷入了难题。「毕竟这是关系到妳一辈子幸福的事情,我没办法告诉妳能或不能,错还是对,妳要自己判断。」
就邱汉忠做为朋友的立场,当然希望她幸福。但他同时也明白,幸福并非一蹴可及,许多时候要靠自己争取,最重要的,是要有争取的勇气。
「汉忠……」石破军苦笑。她要是有能力判断,就不会打电话给他了。
「不然这样吧!」邱汉忠叹气。「我给妳一个地址,妳去那里冷静思考几天,也许就能找出答案。」
他给她的,是一座佛寺的地址,座落在东半部。
「我听说这座佛寺的住持是个得道高僧,通天眼,能探知过去现在的事,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邱汉忠并说。「妳可以去那个地方挂单几天,听些佛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可以听听老师父说话,或许凭他老人家的智慧,能帮妳打开心中的结也说不定。」
邱汉忠虽不修佛,但却比她更接近佛。除去心胸宽广之外,更明白真正的爱是不计代价宽容,从他一直帮她询问这座佛寺的地点便可瞧出端倪。
「谢谢你,汉忠,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谢你。」为什么她不能爱上像他这么好的男人,反而钟情于殷仲威?
「不客气,破军,我只希望妳能幸福。」答案不难猜,从她老是被殷仲威气得不得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就可分出胜负,他就是败在太过文明这一点。
当然,还有他们之间看不见的吸引力,这点也无法否认。他们之间那条隐形的红线,紧紧维系住他们两人,那是无论用剪刀怎么剪都剪不断的缘分。
难怪他会输。
「保重,破军,记得回来后跟我连络。」他叮咛,多少责怪命运。
「我会的。」石破军允诺。「无论我的决定为何,我都会跟你连络。」
「好,那再见。」
「再见。」
两人同时挂上电话,盯着话筒叹息。
上天的安排永远教人摸不清头绪,既然安排他们相遇,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有个美好结局,反而要以朋友的形式,继续这段缘分?
这些问题,都是无解。而唯一能给石破军答案的人,就藏在东部某一座深山里头,等待她去造访。
第十章
殷仲威快急疯了。
连日来递寻不着石破军的压力几乎把他击垮。他紧张的程度,就连晚上作梦,都会梦见自己疯狂的找她,在扭曲的空间里,人声呼喊她的名字。
这样的折磨,看似没完没了。
终于,他投降了。
承认自己再怎么神通广大,都不可能探得石破军的消息,唯今之计,只有去拜访她的未婚夫,或许他会有她的消息。
就如同石破军和文慧琳,两个男人之间的会面是很尴尬的,或许还需要一点勇气。
他们两人没有任何共通点,唯一的共通点是他们都爱石破军,这让他们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
这是殷仲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邱汉忠接触,之前在医院只是远远看,没什么特别印象。
相对于邱汉忠,他也是第一次正眼瞧殷仲威,却对他产生了一股不可思议的熟悉感。彷佛一对分别许久的老友,历经了几百年的轮回后,再次重逢。有种想跟对方说些什么,或为对方做些什么的亲切感,相当不可思议。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时光彷佛倒回到几百年前,殷仲威随便一个手势,他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样自然,丝毫不见做作。
你是我最信赖的手下,汉忠。除了你以外,我不知道还能信任谁?
他是如此相信他,即使他违反家规,跟他的宠婢私通,他都能原谅他的作为,让他带着宠婢远走高飞,就知道他对他有多特别了。
他欠他的,一辈子也还不完,这是邱汉忠离开殷府时,最后的想法。
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帮他守护最重要的东西。就算是要牺牲自己,他也在所不惜,这又是他临终前的想法。
命运的转轮,在运行过千百次的轮回后,转入这个世纪。
彼此的身分地位或许已有所改变,但存在于邱汉忠心中那份愧疚感,却一直支撑着他来到这一世,终于又和殷仲威重逢。
当然,他无法得知前世的事情,那是只有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才能做到的事。但他有感觉,他可以感到自己对殷仲威并没有恶意,甚至对他的来访,有种解脱的感觉。好像他终于能把什么东西,亲手交给他了。
原本应该怒目相向的两人,竟在这一刻产生一股相同的熟悉感。但这并无法避免彼此的尴尬,充其量只是不引发流血冲突,至少就殷仲威单方面来说,是这个样子的。
「咳咳!」他真的很尴尬,只得先清喉咙。
邱汉忠始终耐着性子在一旁等待,相信他是为了探听石破军的下落,才会硬着头皮来找他。
「咳咳,我……我想请问你知不知道破军在哪里,能不能告诉我?」他果然是为了石破军而来。
「如果我说不知道呢,你会马上掉头就走?」邱汉忠反问殷仲威。
「我……」殷仲威愣住,在他的认知里面,找不到人当然掉头就走,难不成还留下来?
「你太不成熟了,殷先生。」邱汉忠见状叹气。「也许我还是不要把破军的去处告诉你比较好,免得她见了你伤心。」
「你知道她在哪里?」殷仲威闻言喜出望外,脸都亮起来。
「那要看你的表现。」邱汉忠回道。「你如果表现得够好的话,我才能告诉你她的去处。」否则别想。
「我不是小学生。」殷仲威很不满意邱汉忠的态度,他明显看不起他。
「但行为举止却与小学生无异。」处处充满了幼稚。
「你凭什么这么说?」殷仲威瞇眼,火气都被挑起来。
「凭你刚才的表现。」邱汉忠不客气的指正。「一个急于寻找爱人的男人,是不会轻易因为情敌一句:我不知道,就放弃追查的念头,所以我才说你不成熟。」并非无的放矢。
面对邱汉忠铿锵有力的指控,殷仲威无话可说,也没有立场说话。比起他的深思熟虑,自己真的逊色很多,难怪破军始终不愿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