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苏活区。
时间已近正午,这层豪华楼中楼公寓的主人仍躺在柔软舒适的特大床垫上,睡得又香又甜,彷佛窗外生气蓬勃的街道根本就属于另一个星球,跟他毫不相干。
「磊,你醒醒。」一根纤长的 指轻戳了戳肌肉结实的肩膀,女人的英文带着软软的异国腔调,听起来说不出的娇媚。
辛磊翻了个身,一只手掌正好压在女人胸前的一座山峰上,他无意识地上下摸了摸,只觉得今天的水床不太一样,不但凹凸不平,还热热的。
「唉呀……你好坏!」女人娇嗔道。「不要现在啦,亲爱的,人家会不好意思,你快起来!」
「闭嘴,蜜雪儿。」辛磊不高兴地咕哝,想蒙头继续--等等!
神智瞬间清醒,他从床上弹了起来,瞠着两眼。「蜜雪儿妳怎么跑到我床上来?」
昨天的婚纱展示结束后,他带着工作人员和一票模特儿上酒吧庆祝,结果这个刚从法国来的名模两杯酒下肚之后就忘了自己住哪里,送她去饭店又怕被狗仔队拍到丑态,最后他只好把她带回自己的公寓,安顿在客房里。
没想到她居然不知何时光着身子钻到他床上来了。
「人家比较喜欢你的水床嘛……」
辛磊呻吟。「小姐,我好心收留妳一晚,妳起码收敛一点,不要连在别人家里过夜也裸睡好吗?」
「我在哪里睡觉都不穿衣服啊。」蜜雪儿无辜地眨着大眼。「裸睡比较健康。」
「天哪……好歹妳也算公众人物,要是让别人看见我们两个这样子,他们会怎么想?」他是当红婚纱设计师,而她是国际名模,就算她不在乎,他可不想上八卦杂志。
「呃……」蜜雪儿小小声地说:「好像太迟了……」
「什么太迟?」他警戒地问。
「有……有人正在看我们。」
辛磊顺着她的手指转向房间的另一端,这一看简直吓坏了。
「啊--」他大叫。
「啊--」蜜雪儿跟着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妈!妳怎么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拉起被单遮住蜜雪儿那两座正在呼吸新鲜空气的山峰,心里第一千万次后悔给了老妈公寓的备分钥匙。
「别遮了,她都不怕人家看,你怕什么?」宋玉琦双手环胸,冷冽的目光从那个不知耻的金发女人移到儿子身上,颇有分量的身材此时散发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的威严。
「磊,她是谁?她说什么?」蜜雪儿完全不懂中文,只是好奇地瞪着眼前的中年妇人。
「别管那么多,妳赶快把衣服穿好回家去!」厚……会被这女人害死!
蜜雪儿裹着床单嘟着嘴,摇曳生姿地经过脸色难看的宋玉琦身边,走出主卧房。
「我打电话到你店里,他们说你还没到,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原来你还窝在这里跟外国女人鬼混,不象话!」
「妈,我睡过头是因为被昨天的发表会弄得很累,不是跟蜜雪儿鬼混啦……」冤枉啊!虽然他曾跟模特儿约过会,可不是来者不拒、公私不分啊!
「我管你是爱丽丝还是珍妮佛!你看看你结交的这些女人,什么礼义廉耻都不懂,没有一个是当贤妻良母的料。」
「我只是跟她们一起工作而已,又没有要娶她们进门。」老妈想得也太远了吧!
「没有最好。」宋玉琦依旧板着脸孔。「看她们一个个瘦得跟竹竿一样,知道怎么生小孩养小孩才有鬼!」
「人家是职业模特儿,就是靠苗条身材吃饭的……」
宋玉琦瞪了他一眼,说:「老是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考虑这件事有一阵子了,要你找个贤良、顾家的女人当老婆,还是应该回台湾,家乡的女孩子才是最理想的对象。」
「嘎?」回、回台湾他的事业都在纽约市呀!「我又不急着结婚!」
「都三十岁的人了,不给我成家生小孩,你想让辛家绝后吗?」
「我是老么……」辛磊哀叫,什么手足情谊统统变垃圾。「要结婚也是大哥和二哥先!」
没天理!他上面有个当整型医师的大哥,还有个爬格子为生的双胞胎二哥,为什么老妈拿他开刀?
「别担心。」宋玉琦终于露出笑容,让辛磊的脸色反而更惨澹。「你们三兄弟一个都跑不掉,我们全家一起回台湾定居。」
于是乎,在纽约市居住了将近二十年、并在当地各自闯出一片天的辛家三兄弟,在他们最敬畏的女性的命令之下,乖乖地打包回到出生地台湾。
第一章
心情真差。
眼睁睁看着前面的黄灯转红,辛磊皱着眉头把车子停了下来。
「Shit!」
是的,他心情不好。不过并不是因为车子每走几公尺就遇上一个红灯,也不是因为台北市的马路拥挤,毕竟他在曼哈顿开车开惯了,除了台北多了那些总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机车之外,基本上两个城市的交通状况差不多……差不多糟。
他心情不好,是因为他刚刚结束了和一位模特儿的交往。即使主动提出分手的是他,如释重负的也是他,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没想到那么纤细苗条的女人打起人来这么强劲有力,脸都差点被打歪……」辛磊不由自主地揉着脸颊。虽然红红的五指印已经消褪,还是有些隐隐作疼。
他就不相信有哪个男人被狠狠骂了一顿又被掴了一巴掌之后,心情还好得起来。
女人,没了她们活不下去,有了她们也不见得会多长命。
抬头一看,灯号还是红的,他兴味索然地扫了眼车里那几片听得快烂掉的CD,想了想,决定听广播换换口味。
路况,听了也不会变好;古典音乐,饶了他吧!客家风情,听不懂……按按按,继续换频道。
「……我觉得这种事说出来好……好丢脸……」一个犹疑不定的女声从音响传出,辛磊猜测那是某种无聊的call-in节目。
「没关系,小贞,我或许无法提供解决之道,但是我愿意聆听,妳放心把困扰妳的事说出来,别觉得尴尬。」另一道女性嗓音响起,原本打算切换电台的修长手指顿了下,回到方向盘上。
主持人的声音不错听,他心想。
她的咬字清晰,嗓子虽比一般女人低沈了几分,音质却不失清亮、圆润,说话速度不疾不徐,在安抚人心之余又多了一丝慵懒的味道,说不出的吸引人。
他忍不住猜测她本人是否像嗓音那么有魅力。
脑中浮现的是一位修长高挑,有着一双美腿的气质美女,就像他一向喜欢的那型,光是想象就教人心情振奋不少。
「是……是这样的,解忧小姐。」那个叫小贞的听众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昨天不小心瞄到我老公在浴室里偷看……看色情杂志,然……然后今天我整理房子时,又……又发现他书桌的最底层抽屉里,藏了好多期的『花花公子』和『阁楼』,我觉得他这样好变态……」
辛磊边听边摇头,忽然同情起小贞的老公。
可怜的家伙,不仅看裸女照要偷偷摸摸的,还被自己的老婆在广播节目中公开说成变态,这种男人活得还真没尊严。
「小贞,我建议妳找个机会和妳的先生坐下来谈谈,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沟通,如果妳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讨论这件事,我相信他会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告诉妳……」
「Give me a break!」辛磊两眼一翻。「还能有什么理由?小贞的老公欲求不满,所以才对波霸妹的照片猛流口水……真是!哪种白痴会听这种烂节目」
偏偏就有一个白痴,嘴里不停地嫌弃,却迟迟不换电台,只为了多听一会儿美女主持人动人的嗓音。
「接下来的听众朋友是大安区的妮妮。妳好,妮妮,我是解忧,「心情故事」欢迎--」
叭!叭!叭!
后面的司机不耐地猛按喇叭,原来是绿灯亮了,辛磊踩下油门向前行驶。
「……我男朋友刚刚跟我分手,我觉得情绪好低落,忽然很想找人说话,可是我又不想让朋友知道我被甩了,所……所以才打了这个电话。」
「妮妮,」解忧温和地说道:「我和所有听众朋友都在这里支持妳,很多时候,把心中的不痛快吐露出来之后,妳会感觉好上许多。」
「嗯。」受到鼓励,她说:「他跟我分手的理由是,他妈妈认为他还年轻,不必急着定下来,所以他不想耽误我的青春。他认为以我的条件,很容易就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对象。」
辛磊好奇地扬起一道浓眉。这位老兄怎么跟他用一样的借口?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赏了个特大的锅贴?
「所以你们分手是因为他母亲反对你们在一起?」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辛磊觉得这个叫解忧的主持人音调似乎提高了些。
「其实我跟他妈妈没见过面,他也从来没提过要把我介绍给她,我只知道他们很亲近,有时候……」妮妮迟疑了一下。「有时候我觉得他心里只有他那完美无缺的妈妈,比较之下,我这个女友好像一点分量都没有。」
咦?为什么后面这几句听起来也有点熟悉?而且声音有点似曾相识……
妮妮……妮妮……辛磊两眼倏地瞪大,他刚甩掉的那个女人不就叫丹妮
眼角隐隐地抽搐,他感到先前的坏心情又一股脑儿回笼了。
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这女人到底还想怎么样?
「为什么妳会有这种感觉?」解忧问。
「每次我打手机给他,他不是推说太忙,就是干脆关机,可是我们约会的时候,只要是他妈妈打来的电话,他都一定会接,也不管我们是不是正在享受浪漫晚餐……」
「那是因为我妈有事才会找我,而妳光是一天就给我打个二、三十通!」他忍不住对着收音机伸冤。
「……另外有一次,我们逛街逛到一家珠宝店,我看上了几件设计漂亮的首饰,想问问他的意见,没想到他只是装聋作哑,自己逛自己的,最后居然挑了条蓝宝石项链给他妈……」妮妮的语气哀怨,听来楚楚可怜。
「那是因为妳看上的首饰正好是要套在无名指上,没当场吓得夺门而出算是我勇气过人了!」虽然没人听,被告还是想也没想地抗辩。
认识的第三个星期就被拉去看戒指,再迟钝的男人也能猜出她的阴谋好吗,买了条项链给妈妈,还不是因为他们在店里足足耗了两个钟头,不买点东西不好意思。
「还有啊……」
「还有」辛磊愕然,差点没能闪过擦身而过的一辆机车。
加加减减,两人交往还不到两个月,她哪来这么多苦水可以吐?
「别的情侣都会趁周末约会、培养感情,可是每逢星期六,他一定回家陪妈妈吃晚饭,不管我怎么要求,他就是不肯在星期六晚上陪我出门。」
遇上另一个红灯,辛磊煞住车。
「那是我们家多年的传统,再怎么说,回家吃妈妈的家常菜也比跟妳去那些无聊的轰趴--」他想起什么似的打住。
怎么好一会儿都没听到美女主持人的声音?睡着了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却很好奇她会怎么说。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们的交往情形了,妮妮。」解忧终于如他所愿地开口,但语气有点怪异,彷佛在压抑什么似的。「在心理学上有个名词,Oedipus complex,也就是俗称的恋母情结。佛洛伊德相信每个男孩在小时候都会经历这种时期,有一些人呢,比方说妳的男--前任男朋友,这种倾向持续到成人阶段,而且比正常人更强烈些--」
辛磊瞪着收音机。「放屁!」
什么恋母……他哪有?随便拿个学术名词来招摇撞骗,他也会!
妮妮很受教地「喔」了一声,只听解忧继续说道:「我知道妳现在一定很伤心,并且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好,千万不要有这种心态,一点都不值得,这种没担当、没主见的男人就算妳嫁了也不会幸福,不要也罢。」
辛磊瞇起了眼睛。他堂堂一个才华洋溢、光芒四射的知名设计师会是个没担当、没主见的男人?
「血浓于水,妳跟他感情就算再好,毕竟还是个外人。假设有天你们结婚了,而他妈对妳有什么不满,妳说他是向着妳还是向着他妈?俗话说得好,一山难容二虎,一个屋檐下绝对容不了两个女主人,相信我,这是真理。对这种男人来说,老婆不好随时可以再换,妈妈却只有一个,所有女人连替他妈提拖鞋都不配。」
「妳真的这么想?」
「当然。」解忧毫不迟疑地说,也不管妮妮是否真的需要她的回答。「告诉妳,这种男人表面上可能是一条龙,骨子里只是一条虫,妈妈叫他往东,他就绝对不敢往西,别说是交女友和婚姻这种大事,他可能连什么时候吃饭睡觉大小便都得先请示过妈妈,要是妈妈不准,他连屁也不敢随便放!」
「可是他没有跟他妈--」
「换句话说,这种男人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既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也没有独立的行为能力,一辈子都活在妈妈的控制之下,依赖妈妈替他做决定,要指望他有什么个人的作为,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辛磊额上的青筋像是要爆开了,耳中原先的天籁成了鸭子呱呱叫。
这女人不仅开口闭口「这种男人」,将他说得像某种病毒带原者,还把他贬得连粪坑里的蛆都不如,他到底是哪里惹到她了?!X的!她有完没完?哪来那么多口水?
「但是他--」
「没有但是。」解忧打断妮妮,顺便附送一声轻蔑的嗤笑。「说不定他晚上睡觉前还含着奶嘴,等着妈妈夸他一声乖宝宝,然后念床边故事给他听或是给他唱摇篮曲……妳说,这种男人妳要来干么?」
「其实--」
「依我的看法,」显然解忧并不打算听妮妮说,她愤慨地接着道:「我会建议社会大众效法古时候对待痲疯病人的方式,把这种唯母命是从的没用男人隔离开来,以免他们危害世人;再不然就是拿条狗炼把他们拴在亲爱的妈妈身边,免得发情的时候还四处招惹无辜女性。」
真是够了喔!
俊脸一片乌黑,辛磊气得险些咬断牙齿。
「臭--三--八!」妖言惑众、危言耸听、腐化人心!
先前心目中勾勒出来的迷人形象完全破灭,美女化身为妖女。
不,不只是妖女,还是个七老八十、性格扭曲、心态别扭的千年蛇发老妖女!
比起这妖女没凭没据的诬蔑谩骂,妮妮的丁点抱怨简直跟蜂蜜一样甜。
很好……又是虫又是阿斗又是痲疯病人,现在又是发情的公狗……一个男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