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小姐送火盆。将军说小姐身体虚弱怕寒,特嘱咐奴婢晚上要多添几个给小姐取暖。”
“不用,这里很暖,你们可以留下自己用。”
“异地虽寒,到底也及不上小姐此时心冷如冰啊!” 一声叹息透过缝隙,幽幽传入凤真耳里,凤真心里微微一紧,思索片刻,悄然披衣起身。
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位俏生生的妙龄女子,正笑意盈盈看着她。不同于自己浅浅的酒涡,她的笑涡又圆又深,衬着面容更加灵动可爱。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可女子眉眼之间流露的那份淡淡依恋,却在凤真心中不断激起涟漪,仿佛某个时刻,她们曾经熟悉亲密过。
凤真几乎在第一眼时就喜欢上她了,可是想到彼此身分,刚发芽的喜悦又渐渐退去,只剩下一脸淡漠从容。
“请你离开,我这儿不需要。”
“是。”她轻盈谢恩,却又在一闪身后贴近凤真,如黄莺般清脆的声音钻入耳际。“真姐,我是澄碧。”
凤真双目圆瞠,仿佛听到最不可思议的玩笑。她红唇微张惊呼:“你是……”
“嘘……”伸手赶紧捂住她的嘴,方澄碧好像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吃惊。
凤真心急地一把将她拉进来,看四周没看见什么可疑情况,赶紧关门上锁。
“澄碧,你真的是方澄碧?!”她按着眼前女子的肩膀,仔细地左瞧右瞧。“我们好几年没见了!”
方澄碧原是凤老将军的义女,和凤真从小便住在一起。凤真没有兄弟姐妹,自然把她当亲人对待。两人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对了,你怎么会在将军府,莫非你也被抓进来了?”
“不是的。”方澄碧摇摇手。“我是被派进来卧底的。”
“卧底?”凤真一听简直快要晕倒,心想像澄碧这样可爱娇美的女子,这种危险事哪能干得来?“父亲六年前告诉过我说,你找到了亲生父母,要回乡下和他们共享天伦。怎么你在这里?难道父亲骗我……”
父亲,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澄碧沉默了片刻,再抬头,眼中已然平静无波。“老爷生前就料到龙翔必然攻打凤栖,所以命我只身潜入龙翔,想办法以绣娘丫鬟身分混入将军府,危急时刻也能有个照应。”
“必然攻打凤栖?”凤真惊愕。“六年前父亲就这么对你说?”
方澄碧颔首笑道:“还不是因为皇上受到奸人挑拨,以为龙翔来使调戏嫔妃,一怒之下便将来使斩了。正所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更何况是一向和平共处的国家?说到底,我们也不过就是棋子,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无故被牺牲。”
“你在这儿……有没有受到委屈?”提到父亲,凤真又觉鼻头一酸,几乎要潸然泪下,她强忍悲痛,但心中不禁怨怼凤主昏庸懦弱,使得父亲含悲受辱,连累澄碧妹妹流落他乡。
“说不委屈是假的,”方澄碧苦涩一笑。“不过真姐,我们时间不多了。三日之后,凤栖国的俘虏将会被送往刑部,到时要营救就会比登天还难。方远征告诉你的情报都准备好了吗?”
“你知道方远征?!”凤真讶然,澄碧妹妹不是一直待在龙翔的吗?
“方远征是我父亲。”方澄碧说到此处猛然下跪,眼眸中依然泛着泪光。“真姐,求你,求你把我父亲救出来……我们才刚相认就分开了六年。我来到龙翔,他去当太子的部下。这次却又被抓进来成了战俘,他,不应该这样死去啊……”
热泪滚滚落下,方澄碧长年累积的委屈,仿佛要在此时宣泄殆尽。“真姐,我只有这一件事相求了。”
“澄碧,澄碧你起来啊!”凤真看她重重磕头,额上磕得血红肿胀,慌得也跪下去紧紧抱住她,阻止她继续自虐。“别急,不要这样啊!我,我一定会把他救出去。别再磕了,你爹知道你的孝心也会感动的!还有三日,我一定会想出好办法,救出你爹,传出图纸。”凤真不断在她耳边安慰,其实她一点把握也没有。可是,现在别无选择。
方澄碧情绪稍稍稳定后,和凤真相扶持着坐到床沿。
“真姐,我失态了,很抱歉……”
“没事,毕竟谁没有亲人父母呢?”凤真拍拍她的手微笑安慰。
“澄碧妹妹,为了抓紧时间,我要你在明晚之前,帮我准备质地好的纸或羊皮卷,还要在将军府的临时牢房外准备两匹快马,你能办到吗?’
“真姐都豁出性命了,这点小事澄碧若不能办到,卧底也白当了。请放心,包在我身上。”
“还有一样东西。”她补充道。
“什么?”
“一坛醉生梦死……”凤真笑了,可笑得并不由衷,美眸中带点兴奋豪情,却又有着怅然若失,她神思茫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而对他……
第六章
不知是原来就有还是特意安排,凤真住处正好有座小巧梅园。虽不比凤宫的华丽,却也别有风情。
窗外梅花开得正盛,空气中夹带着春天气息。凤真看着窗外花瓣飘落,滑过假山小池落在远方,但她心不在焉,难以克制想看见某人的渴望。
“不来也罢。”她低喃,纤手无意识绞着长裙。
我不喜欢他,也没有想念他,只是为了计画才希望他前来。
昨晚那番谈话,方澄碧下跪哀哀乞求;凰城烽火连天,还有邵均哥哥……她有责任完成此次重托。凤真心中惆怅、愁肠百转千折,她快要不认识自己,怀疑是否因为他——与她在沙场上相识相惜的那个人。
窗台上的万年青果然是万年长青,此时、此地,依旧青翠鲜绿,凤真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嘴边。
当年母亲为了让她成为闺秀女子,在音律方面特别请师傅教导——筝、笛、箫无一不习,可她因生性好动什么也没学成,倒是在山野间游玩时学会了吹叶子。像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儿,当然只能在伙伴面前表演,而母亲只能苦笑接受女儿不通音律的事实。
乐音幽幽地随着清风飘出窗口,原是江南水乡泛舟时清唱的小调,此刻听来却隐带幽怨,句句声声如泣如诉。
边陲草原已成荒芜之地,那方家园也已物是人非;烽火无情,如锯齿车轮无情碾过繁华都城,而“晓看天下白,寒光照铁衣”的壮志豪情终成绝响。
凤真吹不下去了,手一松,叶子在空中悠然飘落。
々々
数天来,轩辕天藏忙得没有时间出现在梅园,确切的说,是连在将军府内也极少停留。应酬宴会已占据他大半时间,再加上皇帝封赏,同僚邀约,每一日他都是分身乏术。
当折磨人的应酬终于全部结束时,轩辕天藏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倔强而坚强的身影,也终于体会到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细细算来,他们已有十五个秋不曾见面。
窗前迎风而立的身影单薄得刺目,而耳畔萦绕的哀伤曲调,和他此刻喜悦的心情相去甚远。轩辕天藏忽而一阵心烦,他不喜欢这样,在他春风得意时,他的女人不应该是这样。
皱了皱眉,他甩开披风大步向她走去。他要让她快乐开心,永远不知忧愁为何物。
“想我吗?”骤然将她单薄的身躯拥入胸怀,凤真犹如惊弓之鸟,象征性地抗拒几下,便任由他拥抱。
“想。”没有隐瞒,简单而直接。他们的关系,早就不同于以往的单纯,再矫情下去,连自己都觉得难堪。
轩辕天藏楞住了,继而眼眸中盛满温柔。“我知道!”
短短三个字,却重砸在心头,她的心已被揉碎滴血。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想你什么?”凤真转身,双手搭在他胸口,一眼望进那深如大海的眼眸。
“你在想,我这个魔头怎么不被人愤恨杀死;你在想,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置我于死地;你还会想,大不了拚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你更在想,为什么,竟会爱上我这个敌人。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是仇恨,一边是爱情。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只能接受放弃另一个的结局。”
“你好残忍……”他的面容在眼前模糊,化成好几道影像,世界也仿佛被浸泡放大。“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做。你在旁边冷静观赏,却只放我孤单地做决定!”
“我想尊重你的意愿。”如果说开始是掠夺性的占有,那么后来,他只想得到她的心,不希望两人世界中永远得争个你死我活。
尊重?凤真想放声大笑,她宁愿他永远不尊重自己,这样,她就可以更加义无反顾……
“瞧,脸都哭花了,不许哭。“轩辕天藏宠溺地拍拍她的鹅蛋脸。“我明天让人送些宫里上好的胭脂,都是些妃子们精心研究的心得。真是的,你们女人就是爱找事,一个小东西还有那么多种做法,又是蒸、又是煮、又是花瓣露水什么的,真服了你们。”
凤真噗哧笑出声,他总会在适当的时候,想办法化解彼此不愉快的气氛,甚至折损大将军的威严只为搏她一笑。
“来喝酒吧!这儿有一坛上好佳酿,李参将送来说是聊表感谢,他真客气。”
没想到这部下还挺有心,轩辕天藏感叹,自己都没喝到口的酒倒先被她夺走。
“我去做几个小菜,今天在我这里吃可好?”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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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院斜阳,伴着暮鼓晨钟流泄几分庄重荒凉。而屋内薰烟缭绕,酒厚醇香,另是一片旖旎天地。
轩辕天藏斟了杯酒,端在鼻前闻了闻,晃着酒杯并不着急喝下。此刻他心情放松,志得意满。难得她亲手做了菜,虽然滋味平淡无奇但毕竟是心意。他笑着摇摇头,心底更加坚信,会打仗的女人就是没有做菜天分。
“味道——不怎么样吗?”凤真期期艾艾地询问,如同急欲得到夸奖又怕失望的小孩子。
“哎……”轩辕天藏故意长叹,一杯酒跟着下肚。“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不要吃,谁稀罕!”她睹气的把筷子放在瓷碟上,竭力掩饰心中气闷。“不满意尽管去找你的大厨,哦,还有那几个蛮夷女子,想必她们一定会做出让你满意的异国菜肴!美女配佳肴,这才是神仙享受,你还不赶紧过去!”
一股脑发作完毕,凤真这才懊恼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平白让人取笑,可话要收回已是来不及!
“怎么,吃醋了?”他还是那张让人恼怒的可恶笑容。“憋了那么久,我还真当你无所谓呢。果然酒后吐真言。来,为了你的几句真言咱们干杯。”
凤真简直羞愧得要躲到桌子底下去。可恶,才几句话就让v他抓到把柄,自己实在太没有用了。
“过来吧!”轩辕天藏将她拉入怀中,铁臂牢牢紧锁,温香软玉在怀真可谓人间享受。凤真一开始还出于羞涩抵抗了几下,但很快便屈服于恶势力之下,乖乖坐在他的怀中。
淡淡发香扩散开来,他惬意地深呼吸,几乎放松到把一半重量交给怀中之人。多年戎马生涯,使得他时时处于设防状态,像今天这样放松愉快的心境,也算极为奢侈之事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凤真半眯着眼睛,低低感叹。
原本还在享受发香的男人,闻言便将她的身子转过来。“为何不能?难道凭我轩辕天藏,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
“不是的……”凤真垂下眼帘,再抬起时眸中含泪。“为什么你是龙翔的统帅?为什么你们非要发兵攻打我的家园?!你让我怎么选择,怎么办!”
轩辕天藏烦躁地动了动身子,转过头又饮一杯酒。短暂的静默让凤真有些不知所措,她怯生生扯了扯他的袖口。
“怎么了,我的话,让你不开心?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在这时候扫兴。来,我们喝酒、喝酒!”
“啪!”清脆的破裂声让凤真猛然心惊,白瓷酒杯碎片四散,小碎片从她睑上划过,留下淡淡血丝。
“天藏你……”厚实手掌上有血丝蜿蜒流下,凤真见他受伤,情急之下只好以自己袖子替他按压住伤口。“是我不好,不该尽挑破坏气氛的话题,可是……”她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轩辕天藏恍惚片刻,似是陷入回忆,也似乎做了某个决定。
“你知道吗,六年前,曾有一位龙翔使者出使到凤栖。”
凤真想到方澄碧的话,不由颔首,却不明白他提出此事有何用意。
“那位使者带着十二万分诚意,千里迢迢带去吾国帝王希望和平交流的心愿。一直以来,凤栖崇文,龙翔街武,两国若能互为往来,必为子民之幸。”
“是的,爹也曾说过,两国若是交战,百姓悲哀,还会让其他国家得了便宜,必定会趁两败俱伤之时蠢蠢欲动。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要——”
“那位使者本是将门子弟,气度不凡英俊威武。当年赢得无数少女芳心,却独独钟情一人。”轩辕天藏淡淡叙述打断她的疑问。“他谈笑自若,即使面对凤栖皇帝也进退有度不卑不亢。没想到,如此翩翩风采,却替他引来杀身之祸。”
凤真听得心惊肉跳,但她尽力维持沉默。
他脸上的向往,逐渐被鄙夷嘲讽的神色取代。修长的手指微屈,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和着铿锵话语字字句句砸在她心头。“有一个女人,正是凤帝得宠嫔妃。皇帝虽然赐予她万千财富、让她权掌后宫,但是垂垂老矣的男人,并没有带给她身为女人最大的快乐。”
“你是说……”怎么可能!他的故事和方澄碧说的不谋而合,难道其中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实?
“没错。”轩辕天藏的目光锐利起来。“千错万错,就错在龙翔使者生了副好皮相,可又不解风情拒绝美女投怀送抱!美女不死心,三番两次调戏试探,终于有一次被皇帝在行宫内瞧见。那妃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赶紧向皇帝哭诉遭受侮辱,哭得可是梨花带泪呵!”
“别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凤真的心纠结起来,原来还有这缘由。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红颜祸水,就因一人糊涂行事,就要那么多人跟着陪葬!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用力将她的下颚抬起,眼中带着野兽嗜血般的亮光。“你以为他是普通的使者?你以为我会为一个使者,放弃安逸生活而用地狱般的方法来报复凤栖?你以为六年随军南征北讨、伤痕累累只是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告诉你,那个人就是我父亲,是龙翔护国将军,我轩辕天藏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