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的夏姬急急辩解:“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与咱们无关!”
重耳皱著眉,可惜著自己身上的新袍染了水渍,申生也水泽淋漓地跃过栏杆,“得 赶快叫人为她换衣棠。”
“往我母亲那襄去吧!路近又有人伺候。”重耳说。
无暇理会夏姬,申生抱过兀自昏迷不醒的花琉,徒狐姬宫巾走去。
夏姬心惊畏怯,如果世子和狐姬母子都与骊姬连成一气,她的处境著实堪虑……不 祥的预感令她脸罩阴霾。
正在饮茶的狐姬看到儿子和中生狼狈的样子不禁一怔,再著清楚中生怀中面如白纸 的花琉,她失声追问:“怎么回事?”
到底是年长的人比较沉著,几句命今后,训练有素的宫女们便分头执行任务。
取热水、拿衣棠、通知骊姬夫人、请药师。
“拿重耳公子的旧衣棠给世子替换!”吩咐完,她转首向甲生致漱:“世子委屈了 。一年良的宫娥依令到宫门外通知世子的随从送来干净的衣袋袍带。
在狐姬的追问下,申生与重耳避重就轻地说出花琉和夏姬一行人等相遇,失足落水 的经过。
虽然有心为夏姬开脱,狐姬仍然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此女也太过骄蛮无礼了! ”
实在可恨!狐姬著恼地想,夏姬入宫不过三年五载,仗恃著国君宠爱,眼高于顶, 偶尔与她相遇,竟与她平起平坐,一点也不把人放在眼裹!现在更昧著良心做出这种伤 天害理的事来!
“简直没有王法了!”她恨恨地说道。
申生与垂耳对望一眼,不晓得狐姬会生这么大的气。
殊不知狐姬与夏姬早有心结,只是隐忍不发。
接到狐姬宫中侍女的通知,焰璃顾不得一切地匆忙赶来,来到狐姬面前还不忘仓皇 下拜,狐姬连忙阻止,“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种虚礼?赶快来看望花琉才是要紧! ”
焰璃脸色苍白,含泪听完狐姬细诉始末,只说了一句:“请夫人做主。”
一方面是心疼花琉,一方面是气恼夏姬,她毫不考虑地说:“你放心!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她抵赖不掉的!”
狐姬联络了贾君、允姬两位夫人,在献公面前告了夏姬一状。
左右为难的肾献公来到纬云台,安慰新承恩宠的骊姬。
对于夏姬,他还有一丝不舍,真要惩治她,不免令他有些犹豫。
出乎意料的是,骊姬居然为夏姬开脱,准备息事宁人。
“……我想,夏姬夫人绝对没有置舍妹于死地的狠毒,这件事不过是个意外,请主 公别再追究了。”骊姬眼眶微红,温柔和顺地说。
晋献公松了口气,毕竟夏姬也曾是他的宠妃,若不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他实在狠 不下心惩罚她。
骊姬能识大体、肯退让,真是太好了。龙心大悦的晋献公欢喜新人的婉转柔媚,又 将时新奇巧的首饰赏赐给骊姬。
一连数日,晋献公都留宿纬云台。
霓棠歌舞、管弦官商,骊姬的香闺是温柔乡,一点一滴地消磨掉晋献公称霸中原的 野心。
落水的花琉寒热大作了两夜才降回正常体温。
在骊姬伴随献公游宴时,服侍花琉的侍女们七嘴八舌地告诉她被申生所救的经过。
祸兮福所倚。她被世子搭救的事迹不知羡熬了多少怀春宫女。
病中的花琉情思萦逗,不能自拔。冥冥之中是否有天意操纵著世间情缘?被宫女们 宠溺娇养的花琉昏昏沉沉地想。
夜阑人静,琅佩相击的清脆声响传入花琉耳中,酣甜沉睡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旋即放心合眼。
是姊姊。好美……她朦胧地含笑入睡,隐约闻到酒气芬芳。
冰冷的手拂过花疏额头,姊姊的纤纤柔夷涂上鲜红蔻丹,白玉般的手腕有金钱玉环 ,互竞辉华。
“……我会让她……付出代价。”粗嗄怨毒的声音全然不像焰璃以往春风拂人的悦 耳动听。
姊姊?喝醉了吗?还是著凉了……眼皮滞涩的花琉心里想问,却发不出声音来。
“绝对要以十倍、百倍来回报那个贱婢!”焰璃微醺地喃喃自语,森冷如寒雪冬风 。
“为了你,也为了我……要战斗!”
不安的花琉微微挪动脸庞,姊姊跟平常不太一样。
“……等著瞧吧!”一直压抑自己,满面笑容地广结善缘,焰璃不由得在酒后吐露 心声,“我绝不会原谅错待我们姊妹的人!饶了她只是暂时……我要做的,将是致命的 一击!”
好冷!花琉蟋缩成一团,感觉到姊姊静静地为她拉拢被子。
窑萃的衣裙摩擦声音告诉花琉姊姊已经离去,一切归于沉寂。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像是一场梦。
对……花琉的最后一个意识是,我一定是在作梦。
第七章
救了花疏一命的申生不时前往纬云台探望受惊的病人。在此之前,心怀感激的焰璃 也不时遣送时果、鹿脯羊羔答谢申生,也乘机拉拢三位公子。
过意不去的申生除了拜诣道谢,也不忘为小病人搜寻解闷玩耍的物件。
“夫人!世子来了。”丫头笑脸盈盈地向焰璃通报。
正簪上一串翡翠点金步摇的焰璃淡然一笑,“知道了。请世子到花庭小坐,奉茶。 ”
侍友们因申生的到来而骚动,文武双全、英姿飒爽的申生一直是年轻宫女们爱慕的 对象,虚怀若谷的谦和也博得最难缠的女官欢心。和这位年龄比他还小数岁的庶母同席 时,申生总是正色端坐、目不斜视,不敢有狎匿轻浮的言行。
由侍女口中,焰璃得知世子申生的确是一位正人君子,不是做表面功大:对地位卑 下的宫女也和颜悦色,除了君王赏赐给他的三位侍妾,他从未对侍女有过轻薄之举。
想不到这污烂泥沼中也有白色莲华,焰璃想。
梳妆完毕,她移步红叶绯灿的花庭,远远地就听见花琉的笑声。
世子今天为她带来的“玩具”是两只毛茸茸的小狗,摇头摆尾的惹人怜爱。
年幼的花琉不必顾忌尊卑之分和繁文褥节,得到两只小宠物的她开心地蹦跳,申生 微笑宠溺地望著她,没有往常恭谨严肃的客套。
妹妹的稚情流露,令焰璃又表又妒。曾经她也是不知忧愁的少女,却被变故逼迫长 大……不!不要再去想。她挥开了感慨,施施然向申生面前走去,在众多宫娥簇拥下, 和申生、花琉谈笑风生。
心跳的声响加快,在她的欢颜掩饰下,应该没有人会知晓吧?焰璃想。
刚退朝的晋献公来到纬云台,看到的是宠妃和爱子遥遥相对,宾主互敬攀谈,一团 和气,宫娥、女官随侍左右,而花琉却在席间追逐小狗,逗得众人吃吃而笑。
龙心大悦的晋献公在和申生对弈三局后留在纬云台午歇。
“殿下。”花琉向这位宛如兄长的世子请教。“狗儿……要喂他们吃什么?”
“这……”申生一怔,“应该是肉酱吧,虽然已经断奶,小狗还不能吃骨头。
颇觉满意的花琉又问了一道难题小狗的“家”呢?
于是,在其后五天内,众人惊讶地看著世子忙得人仰马翻,为狗儿搜罗可能的“家 ”,藤篮、竹笼、铁笼……最后是木屋雀屏中选。
不受拘束的花琉亦跟著申生团团转。
四月中旬。
纬云台传出喜讯焰璃夫人有孕了!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骊姬的生产朗上,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还有七个月的时间哪!
晋献公虽然欢喜,却得冷落骊姬,性喜热闹的他自然往别的嫔妃处去,焉能保证不 会再有新宠?
有人欢喜有人忧,骊姬的脾气随著肚皮的隆起而变得暴躁。
“我好担心姊姊哟!”花琉闷闷地对申生吐露心声。“她那么不快乐,我却不能为 她分忧解劳。”
申生凝望著这个清灵剔透的少女,安慰她道:“这只是过渡期,往好的方面想,我 又多了一个弟弟或妹妹了,而你则升格为阿姨。”
申生成为纬云台的座上常客,即使是探望有孕的庶母,他也谨慎地不落人话柄,有 时与重耳、夷吾等人同行,有时陪著真君来访,为心烦气躁的骊姬谈笑解闷。
失之东隅,收之桑愉。
虽然君王的宠爱稍退,骊姬却因申生的拜访而提高她在宫人心目中的地位。
这天,被申生邀请同来的是优施(作者按:古时演戏为业的男子称优,施为其名, 文中的优施类似现在的“商人甲”,有既定身分阶级的含意在),面如冠王、风流恫傥 的优施从小就出入宫禁,以演戏歌唱来取悦嫔妃,甚受晋献公的璧幸,到现在虽然年龄 增长,宠信的程度依然未衰,风趣健谈的优施有许多乡野传奇、外国轶史说给骊姬听, 迎合众人的兴味。
十一月的酷寒天气里,骊姬开始阵痛,从未经历过的痛楚令她失去镇定,呜咽哭泣 。
为什么身为女子就得忍受一切不平等的待遇?如果我死了……就能解脱……被阵痛 折腾至半昏迷状态的焰璃颓然放弃奋斗,唇青脸白,手足冰冷。
锋云台外的冬雪翩翩飘落,并不理会人世间的悲喜离合。
一夜之间,气候回暖:当辰初时分,助产的宫娥欢喜地奔走竞告:“夫人平安生产 了!”这才发现纬云台外的红梅居然在一夜之间齐放盛开,雪白世界中,灿灿漫漫的一 片嫣红,幽香扑鼻。
正在夏姬处准备用午膳的晋献公来不及吃饭,便急急往纬云台赶来。
喜获麟儿又碰上红梅盛开的奇事,众人啧啧称奇。
献公英得合不拢嘴,“这个孩子想必有些造化。”他低头苦思幼儿的名字。
“我在纬云台当了十几年的差,也没见过腊梅这么盛开的景象,倒像是梅精约好了 齐放的模样,真是稀奇!”一位宫女低声说道。
晋献公灵光乍现,“就命名为“奚齐”,以志今日之奇!”
产后的焰璃更加艳丽丰腴,红梅花开的景象经过渲染后,又添了几分传奇:晋献公 原本衰减的宠爱又移回骊姬身上,而且更加炽烈。
翌年正月,晋献公以骊姬才德兼备,立为中宫。
不到四年,骊姬从献和的奴仆身分蜕变为晋国第一夫人,登上了荣耀的顶峰年仅二 十岁!
同年四月,夏姬因衣衫轻薄,又和卫士并肩谈笑,破人密告,在中宫娘娘盘诘问话 时倔傲无礼,勃然大怒的献公下令苔杖,逐出宫外。
后宫新人虽多,无一人可和骊姬争辉竞艳。
她的绝色容颜扭转了晋国的命运,也留下传说在历史中。公羊传评论:“骊姬,国 色也……”
风起云涌的晋国舞台,戏未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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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季节递檀,时间在少女的身上巧妙雕琢,杨柳般抽长的身量曲线 玲珑,稚气的脸庞变得明媚娇艳,花琉在深宫中绽放幽香。
小女孩长大了。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跟小狗一起亦步亦趋跟随在他身后的小女孩 已经是一位清丽慧美的闺秀。申生惊讶地想。
他蓦然发现,花琉的一掷一笑早烙印在他的胸口,挥之不去。
同样像水品般清澈无垢的两个灵魂在氰氯使者的牵引下,相互恋慕是不足为奇的事 。弹琴、对弈、赠花、歌咏,即使脉脉相对,情意也无所遁形。
炎炎夏日,娇懒倦怠的骊姬午觉醒来,略整衣衫,没有叫醒打瞌的侍女,独自穿过 长廊,想找花琉说话,最近几个月来,她们姊妹俩很少有私下相处的机会。
才走花琉房前,她便听到男子的低微语声。
骊姬大吃一惊,难道……妹妹早过了及界年纪,怀春晓事是一定的道理,只不过, 不该在深宫禁内行差蹈错!
她暗下决心,该让花琉出阁了。但不知这男子是谁?别是低三下四的仆人吧?
凝神细听,“兼践”的歌咏低沉温柔,骊姬如被雷砸。
追求花琉的是……申生!
骊姬的心口如打翻调味瓶般五味杂陈。她悄悄地循原路而回,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 苦恼。
为什么瞒老我?一连数口,这个疑问在骊姬心中萦绕。
她辗转反恻,乱了方寸。
上天何其不公呵!她牺牲了自已,以身屏护租国、父母,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年长 贪色的丈夫,费尽心思地压倒争宠的新人。身虽富贵,心却已千疮百孔。
而化硫……在她的保护之下,始终保持著纯净无瑕的心灵。而今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便攫获了他的深情,那个令她自惭形秽,却又无法自拔她倾心恋慕的男子。
骊姬的心隐隐作痛,浑身滚烫,掩住脸颊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
十七岁时就被东关五送人晋国,她从未有过恋爱的机会。初恋的花蕾还未绽放就遭 虫蛀!
她还以为申生对她的关怀是出于同样相识恨晚的遗憾,不料却是爱屋及乌花琉是金 屋,而她是乌鸦!
深吸一口气,她试著平息受创的感觉,理智提醒她应该为花琉庆幸、祝福,然而在 心底却涌起一股酸意,一点一滴地腐蚀她的理智。
笙歌夜宴,晋国的风俗不避男女同席,骊姬坐在献公左侧,微笑地看著王夫著迷地 望著新进的舞姬大概只有十四、五岁吧!骨骼纤幼苗条。
她倾身向王夫低声进言:“新人美如玉,能博士公青睐否?”
晋献公讪然微笑,“骊姬其是厚爱寡人贤良不如。”
“为君主选色是臣妾的本分,只盼望士公别怜新弃旧。”她婉古道。
为新人打点好一切送人寝宫后,略带酒意的骊姬踏著月色,穿花度柳地走到荷花盛 开的池畔,清风矿朗,吹走些许醉意。
“好风。”她脱口赞叹。
“向夫人请安。”水亭阴影处传来浑厚低沉的男声,令骊姬大吃一惊。
申生?她的心脏为之狂跳。
从阴影处走出来的人并不是申生,而是逃席出来的优施。
“优施无礼。”她含笑责备,“前殿筵席未散呢,你就溜出来搞鬼,惊吓本宫!”
她毫不避嫌地走向水亭歇息,斜倚在石凳上临水赏月,娇媚佣懒的神态令优施心荡 神驰。
“清风、丽水、明月、娇荷……这等良宵应该有诗。”他低声说道,蹲跪在石凳之 前,骊姬达迤的裙据拂过他的手腕。
骊姬微醺轻笑,“说来听听吧!若说得好有赏:说不好就把舌头喂狗!”语毕,迳 自闭目养神。
“优施无能,只有借花献佛。”
“也可以。”她点头。
优施低柔轻唱:“在水泽的堤岸,水中开满了荷花,摇曳生婆,有一位住人立在岸 边,美丽的姿容更胜荷花。倩影令人难以忘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令我辗转反恻,不 能入睡。”(原文为“泽阪”:“彼泽之阪,有蒲苗茜。有美一人,硕大且俨。窃寐无 为,辗转伏枕。”)骊姬蓦然睁开双眼,优施炽热渴慕的眼神今她双颊滚烫,想起身回 避,裙据却落在优施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