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满月酒当天,虽说不想张扬,只请了至亲好友,也够紫薇山庄热闹的了,平常照 应不到的远房亲戚,巴不得藉机露面拉拢情分,加上一干董事下属,以及商业往来的客 户,竟使近百坪的客厅水泄不通。
罗观岳的长子明辉,带著妻子淑蓉及九岁、七成的儿子也来参加,淑蓉看到这种排 场不禁捻酸,私下向丈夫抱怨,“爹也真是的!一个捞什子私生女也大摆酒席,笑掉人 家大牙!”
“嘘!”斯文老实的明辉掉头环顾,“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本来就是嘛!”淑蓉颇不甘心,“嫡传的长孙倒不如一个小丫头片子!”
她指著大儿子智扬道:“你看儿子都这么大了,难不成还得叫那个奶娃儿“姑姑” !”
“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明辉忠厚地说。
淑蓉盯著满室生辉的银器、花香四溢的紫玫瑰,不禁心疼叹息,三月天哪来这么多 紫玫瑰?又是大笔银子砸来的!实在太奢侈了。
罗观岳的次子明杰尚未结婚,挽著一个半红不紫的心歌星走进来,笑嘻嘻地向大哥 、大嫂问候,不忘调侃淑蓉道:“青春常驻。”
砒筹交错的宴会笑语喧哗,女主人由楼梯缓缓步下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淑蓉满意地向小叔悄声道:“她倒知礼,没有穿大红裙挂。只不过穿灰色的旗袍太 显老气!”
有元配在,恻窒是不准穿大红色裙挂的,连贵为西太后的慈禧也抱憾在心。
明杰可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这是郁紫高明之处,在穿红著绿、珠光宝气的众多 宾客中,郁紫一袭窄身镂银蝶灰缎旗袍正好达到独特出众的效果,压倒群芳。
除了一条项炼,都紫身上全无饰物。
宾客问蓦然响起几声低呼,人群一阵骚动。
项炼?那一串绿色透明玻璃珠……不!不是的……淑蓉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没晕倒 ,那不会是真的!
她捉住丈夫的手臂,令明辉呼痛:“干什么?”
“那条项炼……”淑蓉困难地吞了口唾液。
有人认出来了,众人口耳相传,人潮像波浪般不自觉地往女主人方向涌去。
那条项炼是去年佳士得拍卖的翡翠极品卡地亚的红宝石绊扣衬得翡翠珠子“万绿丛 中一点红”。
淑蓉记得这串项炼的落槌价是二十万港币,还得加上一成佣金,其是三千二百万港 币的天价。
才隔多久,公公居然能让买主割爱?想必价钱又往上跳了一级。淑蓉脸色阴晴不定 ,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明杰低低地吹了声口哨,关怀地望著身畔的大嫂说:“嫂子,你的脸色不太好,似 乎在发绿。”
郁紫笑脸盈盈地接受众人道贺。今日此时,是她扬眉吐气的好日子。
***
台湾罗园“侄少爷来探望太太了,正在客厅候著呢!”管家向做完晚课走到客厅的 女主人通话。
“喔?”施素娟的脸庞泛起一抹和悦神色,“叫他来茶室吧!”
端起仆佣迭上的白磁盖碗茶盟,施素娟轻啜一口,口气淡然地对走进来的罗骏逸说 :“难为你还惦记著我,怎么有空来呢?”
那一头如愿喜获千金,正是锦上添花的好时光,只有傻瓜才会来罗园这座冷宫雪中 送炭。
“听说婶婶著凉了,所以来看看。”罗骏逸的态度不卑不亢。
“不碍事。”她摆摆手,坦白地说:“倒是你,怎么不去香港露个脸?你罗叔叔大 喜呢!你也该去讨杯酒喝,免得别人说闲话。”
身为续弦原配,膝下没有一儿半女的施素娟一向很疼爱这个幼年坎坷的远房侄儿, 虽然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如母子。
要他去香港不是呕气的话,反而是为了他好雀儿也捡旺处飞呢!何苦为了行将就木 的自己拖累了这个前途光明的青年。
“我有公事,走不开!”罗骏逸笑道。
施素娟摇头,正欲开口,又有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不待下人禀报,林志弘已经一阵风似地闯进来,笑声琅琅,“阿姨!三哥,你也在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来人呀!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赶快拿出来让我借花献佛一番 。”
施素娟笑了,望著姊姊留下来的唯一骨肉,心中万分感慨。
原本该嫁给罗观岳的是姊姊施素贞而不是她,没想到姊姊抗命私奔,嫁给心爱的人 ,生下林志弘,禀性温驯懦弱的施素娟在双方家长的期许下只得代姊出嫁,成为两家政 策联姻的新娘子。
九年前,林氏夫妇在德国车祸丧生,施素娟收容了侄儿林志弘,视如己出。
林志弘不仅乐观开朗,而且资质聪颖,主修公共行政关系的他为罗观岳所赏识,网 罗在台湾分公司中当公关主任,言谈犀利、妙语机变的林志弘和罗骏逸正好是一对互补 的最佳拍档。
“又来了。”施素娟微微一笑,“刚说一个又来了一个!”
“说什么?”林志弘嘻嘻笑,大嚼茶点。
“说你们呀!不识时务,来我这儿有什么好处?识相的早往香港去了,只剩你们两 双呆头鹅,硬往冷灶裹钻!就算真孝顺我也不必如此,得罪了人,以后点名清算的日子 还久得很。”她感慨她笑骂。
“婶婶太多心了。”罗骏逸连忙劝道。
“哎呀!”林志弘毫不在乎地伸个懒腰,“阿姨,你有所不知,我哪是孝顺你才来 的?实在是买不起机票才不去的。话说回来,那种场面人挤人,谁还会记得谁?没事人 儿一大堆!”
施素娟被他逗笑,“照你这么说,那些人不就白费心机了?”
“没错,还不如来阿姨这里,有吃有喝多好!”林志弘大吉不惭。
烹茶品茗、闲话家常,一个钟头很快就过去了。
罗骏逸看见婶婶倦然发呆的模样,连忙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 您早点休息吧!”
“啊?”施素娟如大梦初醒,“也好,开车小心。”
走向车库时,林志弘忍不住低声讯:“三哥,阿姨的构神化乎不太好。”
“嗯!”罗骏逸轻轻领首,掩不住一丝忧心。“年纪大了,又冷清无依……”
沉默不语约两人各自走到座车旁。
“三哥,”林志弘唤他,“要不要去喝一杯?我请客。”
“不了!明早还有事,改天吧!”
比起明辉、明杰,罗骏逸和林志弘还来得亲近些,也许是因为同样寄人篱下的缘故 。
施素娟缓缓走向卧室,心中隐约明白它的时间即将到尽头。
如果当初她有勇气拒绝这桩政策婚姻,那么,她的人生会大不相同吧?
姊姊抗拒,得到了短暂而幸福的人生,她代姊出嫁,得到的只有虚荣物质,到底谁 才是不幸?
长斋茹素,潜心修身,她早已领悟到万事皆空的道理。
恩怨情仇不过是刹那间烟消云散的心念,将三春繁华看破,又待富贵名利如何?
也许自己无儿无女,了无牵挂,尘世中来去反而落得干净吧!
第三章
天从人愿!
郁紫内心一阵狂喜,死了?终于死了!那个碍著她对诘称后的女人真的过世了?
她抱起即将满周岁的女儿亲吻,藉以掩饰心中激动的喜悦。
“雪妃……乖女儿。”郁紫一点也不怀疑这个孩子的诞生给了膝下无子、孤寂冷清 的正宫娘娘最严重的打击。
呵!“集灵台”的承诺终于可以兑现了。
丧礼的筹备自有明杰、骏逸等一班晚辈去劳心费力,一点也不需要郁紫出头,她最 大的“工作”不过是打扮得体地露个面、烧个香罢了。
家祭,在台南老家。
当天,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的郁紫怀抱著宁馨儿,一袭黑色香奈儿套装搭配一串 光华内敛的珍珠颈炼,敛眉低额、神情哀戚地上香膜拜,引起一阵骚动。
“一鸡死,一鸡啼。尔后就是新夫人的天下了。”
“好厉害呀!连张莎萍都被挤出去。”
“这么年轻哪有那种本事?不过是造化弄人,时运两济罢了!”
“也是她肚皮争气,唉!真个是“不重生男重生女”。”
众人揣度议论,郁紫仍然沉著稳重地扮演好她的角色,现在还不是她骄矜自喜的时 刻。
夜深人静之际,郁紫默默无古地拥住她的主人。
已经两度丧要的罗观岳黯然自嘲:“我的命太硬,克死了两任妻子……”
苍凉的语调一半是为了亡妻,一半是蓦然惊觉自己的年事已高。
“不……”郁紫摇头,“这与你无关。大姊是因为难产,二姊则是身体本来就不好 。真要怪,就得怪我,人家都说是因为雪妃……”
“别说了!”罗观岳勃然色变,事涉他钟爱的么女,简直是大不讳!
也只有这般才能振作起罗观岳的精神,毕竟再怎么善于保养,他都已经是五十四岁 的人了。郁紫想。
时序由早春进入初夏。
紫薇山庄的女主人依然过著身厌绮罗、口腻肥甘的奢华生活,平静得令郁紫心烦。
她要的,还得经过一年半载才有可能达成目的,当务之急,是在永旭集团中扶植帮 手。
珊瑚藤、山归来,加上莲蓬、鸡冠花,郁紫造就了一盆颇有名家风范、雅致华丽的 盆景。
满意地审视过作品,她亲自将花皿捧到了书房。
罗观岳正与他的心腹亲信讨论台湾的年底大选。
“……去年的彭福违约交割虽然闹得很大,叶、江、林三位委员总算是有惊无险。 ”
看到郁紫进来,在座的五人连忙欠身行礼。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我马上出去。”郁紫将花皿放在柜上,寒暄数句后悄然 退出。
这是个完全不列入纪录的会议,以永旭集团的财力,在港、台等地都有资助有影响 力的政治人物,彼此祸福相倚;上述三人正是永旭集团倾力栽培的“代言人”,每年从 永旭所领的政治献金皆是天文数字。
令罗观岳不满的是这三人的墙头草作风,在永旭及彭记两边抹光揩油。
“资助政治人物,就像养戏子!”罗观岳鄙夷地经笑,“看戏的观众选民的支持稍 多,夸他几句就抖了起来,忘了后台老板,连自己姓啥名啥都不晓得!”
众人陪笑。
““选举”这档秀是很花钱的……咱们没必要捧红了一个明星耍大牌来气恼,不是 吗?”
“说的是!”罗观岳的得力助手翁振国笑道:“这三位就像闹绯闻的女明星……”
在众人低笑声中,他继续说道:“不过,还是有些票房在,罗翁恕不妨考虑一下。 ”
罗观岳也笑了,翁振国不仅敢于静谏,也歆谐得令人欣喜,强过善谏忤上的魏征不 知几倍。
“我知道了,暂时观察一阵子吧,先缩减他们可支用的金额,反正,一时之间也找 不到能端上桌面的候补主角。”
“既然罗翁提起了,是不是也该及早栽培新人呢?”另一个董事乘机提出。“找几 个高学历、形象清新、品税端正的新秀?”
堂堂民意代表在他们口中,似乎都成了可以秤斤论两贾的大头菜!
***
当晚,郁紫穿著一制黑色蕾丝长睡衣、睡袍,千娇百媚地笑著说:“我听说有几个 立委惹你不高兴?”
“又偷听了?”罗观岳笑道:“干脆下次也帮你安排个位子,一起讨论好了。”
郁絮不加辩白,迳自道:“有闲有钱去资助外人,还不如用在晚辈身上,提携一下 子侄们不好吗?”
“喔?”罗观岳颇感兴趣,“你心中属意谁?”
罗家枝繁叶茂,堂侄表螃一箩筐,与郁紫较有话谈的不外乎老三的妻子及另外两个 堂弟妇……他想。
“像骏逸、志弘就很好。”郁紫说。
罗观岳闻言大感意外。这两个年轻人一向都与素娟亲近,尤其志弘又是素娟的外甥 ,跟郁紫更是没有交情。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她笑道:“我有眼晴也会想,要栽培一位国大、立委 也不是简单的事,总不能推出个脓包吧?他们两个学识人品都不错,我是“内举不避亲 ,外学不避仇”!”
“难得你有心。”罗观岳打量她。
“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郁紫道。
“怎么说?”罗观岳大奇。
“买我的好名声呀!”她眼波流转。“免得旁人嚼舌大姊一走,我就挫磨起她的侄 儿了,另一方面,”郁紫停顿半秒,“骏逸、志弘都是有骨气、重情义的人,不像一些 趋炎附势的小人嘴脸,很难得。”
“枉费三弟妹对你的情……”罗观岳一笑。“再说吧!”
枕边细语是很有效的,罗观岳认真地考虑这项建议,并询问两位晚辈的意愿。
骏逸无心仕途,林志弘受宠若惊却有点顾虑,他知道旦摆开了排场,再想回头收手 是不可能的事:政治是条不归路,他可不愿像夏日烟火晕化一现。
但是罗观岳的再三保证有如定心丸,使林志弘决定放手一搏。罗观岳立刻打好如意 算盘,先让林志弘竞选个县(市)议员,做个四年,有了漂亮的成绩单后再出马竞选立法 委员。四年后,林志弘不过三十一岁,更趋稳重,也不致被人评批“小孩玩大车”。
罗观岳将这个人情送给了郁紫。
***
台北淑蓉满腹牢骚,“这个女人未免太张狂了,明辉!你想想,只因为她的一句话 ,就决定了林志弘前途无量。你说,她眼中还有你这个正主子存在吗?”
正透过UniX系统进入国际电脑网路的明辉心不在焉地漫应一声:“嗯!”
耽思在怨凭之中的淑蓉浑然不觉,迳自忿忿地说著:“每次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咱 们就得劳肺动众地往香港去!还有捞什子“集灵台”的卷轴,她真以为她是杨贵妃不成 ?以为大伙都是睁眼瞎子?”她冷笑一声,“也不晓得谁是安禄山、杨国忠!”
“没那回事,你太多心了。”明辉安抚她。
发掘电脑网路中无穷的乐趣后,一头栽进其中的明辉其实是个跟现实稍微脱节的学 者,乐天知命、淡泊名利:现年三十四岁的明辉虽是长子,却没有人主东宫太子的野心 ,而且,他早就明了罗氏家长的大权只传贤能,不论嘀庶,就算父亲突然宣布要将大权 交给明杰,他也不会意外。
只是淑蓉不了解,她以为身为罗家长媳就是太子妃,将来妻以夫贵,理所当然是荣 升为当朝皇后。
她咬著唇,说出心中的焦虑,“明杰和她走得很近,两个人眉来眼去……”
明辉急急打断,“别胡说!淑蓉,你要知道,爸爸一向是理性的人,做事有他的道 理原则在,也从来没有人能够欺瞒得了他。你要有心理准备,爸爸如果没打算让我当家 做主,原因一定是我能力不够,绝不会是因为妇人之见才下决定,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