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在,爹一定肯的。”
“小姐,你为什么不肯乖乖待在府里呢?”
她就是想不透小姐为什么这么崇拜江湖生活,甚至还女扮男装到酒楼、赌坊玩乐,不到紧急关头还不回来,每每总让她这个等门人等得胆战心惊、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待在家里多无聊,你就想想办法让我可以出府玩几天嘛!”
凌想蓉拉着她的手上下晃动,摇得她头昏脑胀还不肯罢休。
“那这次出府之后,以后就乖乖的?”
“你有办法了?”凌想蓉一听大喜,盈亮的双眸盯看着彤筠。
“你先答应我!”
“好啦!”她回答得太快了,让她的话失去公信力。
“嗯……好,我答应你就是。”
凌想蓉再说了一次,这回可让彤筠满意了,她点头靠近凌想蓉的耳边,轻声地道出她的计划。
天威寨,位于天威山上,原隶属于溪州县,但因为分隔了溪洲县与大名府两地,再加上天威寨上土匪横行,在两个地方官府屡次围剿不成,反而死伤惨重之后,便放任他们在天威山上自组一个“自治区”,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天威寨原由十九名莽汉组成,历经五六十年的“改革”与“扩展”之后,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前任的寨主延邦彦因腻于掠夺、杀人的日子,便开始积极推动“改造”。在天威寨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必须学会念书、算账、种植、开垦……以期将来有一天,即便是天威寨解散,也能凭一己之力过日。
换言之,他们想“重新做人”,一改予人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个想法在延邦彦的“任期”内便开始推动,到了现任帮主,也就是前任帮主的儿子延天煜接任之后更盛,甚至他们已经能够凭着自己的技能,在县城里开店铺、做生意,赚取大笔的金钱。
只是这些仍不能让大名府和溪州县的百姓对他们的看法改观,他们依然认为,天威寨的强盗性子永远不可能消弭,只要遇到大目标,他们邪魔般的心灵便会启动,再次展开杀戮。
也因为如此,天威寨的人始终得不到县城百姓的支持,做任何事仍是窒碍难行。
“……妈的,居然这样对老子!”
一声咒骂起,几个好事的弟兄便围了过来。
“三当家,是谁又给你气受啦?”石头放下手中的红绳,关心地问道。
他是负责编盘绳的,听说现在的公子哥儿时兴这玩意儿,夹了块玉一起编,价钱更好,若是玉上再提上几个大字儿,就更值钱了!因此,他日也编晚也编。
“还不是县城那些穷老百姓!老子走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走到山下,结果那群穷人居然说老子的柿子又干又小,拿来喂鸡还差不多!”
三当家延天 气愤地说完,末了还踢翻了装柿子的竹篮,数十颗干扁柿子滚了满地,竹篮栽了个跟斗翻过来,正好成了他的椅子。
“妈的,要老子做生意,不如去抢比较快。”
犹记得小时候跟着大叔们去抢路过天威山脚下的人,那副威风凛人、吓得对方手软脚软的模样教他至今犹觉光荣。
哪像现在,要人家买柿子像求他阿公一样!
想来就满肚子鸟气!
他一脸落腮胡,身材略胖,稍稍发起怒来,也算骇人。
“老大不准我们抢,三当家你就别做梦啦!”豆腐插嘴道,当场泼了桶冷水给延天 。
“哼,明明就是土匪,还装什么书生样子,老子就不赞成那个老头子——”
“你敢再说爹的不是试试?”
延天 的话突地被打断,众人一见大当家来了,吓得不敢说话,忙作鸟兽散。
“我哪有说爹不是,你少加油添醋。”延天 见兄弟在众人面前不给他留面子,心情郁闷得很,可也拿他没办法。
谁教老头子要将寨主之位传给他呢!
“没有就好。还有,爹请夫子教导咱们就是不希望咱们再去行抢,这天威寨已经不是贼窝了,你最好记住。”延天煜寒着一张脸,方才他听到大哥说的话,知道他还在想以前的日子,便不顾长幼有序,出声教训他。
“知道啦!没胆子的家伙。”延天 应了声,下面那句却不敢当着延天煜的面说。
他悻悻然地起身要走,延天煜叫住他:“等等。”
“还有什么事?”他一副不耐烦的语气。
延天煜心思敏锐,怎会听不出来?但他故意忽略,说道:“那些柿子既然卖不出去,就拿去当饲料吧!”
“你叫老……我去?”
“不然呢?”
闷哼了声,延天 把此账记在心里了。
“等我休息够了再说。”说罢,怒火冲冲地走了。
延天煜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出声,若不是爹临终前将位子传给他,他早抛下这里行走江湖了。他是延家次子,上头还有个长兄,也就是延天 ,按寨里的规矩寨王之位应当是传给他的,可延邦彦非但没有这么做,还将他贬到了第三位,只让他做了三当家。
寨里的人也因此有些许的瞧不起他。
在爹亲、弟兄的眼中,他的地位不如延天煜,这些他不会不知道,而醉心权位的他,不甘于一辈子如此,因此只要一有机会,他便会使些小手段、玩点小把戏,总想着有一天要将延天煜这个大寨王给拉下来,自己坐上一坐。
这样的想法随着无聊的日子过得愈久而愈渐清晰,让他成了心胸狭隘、狡狯之人。
这些延天煜都晓得,只是他是与自己流着共同血脉的兄弟,他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除非他太过分,否则,自己是不会同他计较的。只是这样一来,大哥的言行举止愈来愈过分,今日,甚至骂起爹,这点就叫他无法接受,所以才会出声制止。只怕此刻,他又在找人发脾气迁怒了。
延天煜摇摇头,若是大哥能成熟一点,自己或许会将寨主之位交给他,早日实现自己的愿望,以及一圆自己离开这里、行走江湖的美梦。
若身边还有佳人相伴,或许从此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也不错……
蓦然,他想起了稻早前的那场邂逅。
若是那时,她别走得那么快,也许两人可以有些交集的,想想他不免有些遗憾。
“府台千金凌想蓉……”他轻吐着她的名。
他终于晓得,原来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而且,来得这般突然,直教他措手不及之外,还带着淡淡的怅然。
“老爷、老爷……”是彤筠,大老远就听到她的声音。
“爹呀!糟了、糟了……”随后,凌想蓉的声音也传了来。
一连串的惊呼,打扰到正在办公的府台老爷。
“爹呀、爹不好啦!”
凌想蓉奔进书房,一张绝俗清丽的素颜被苍白染上,像是得了怪病似的,其实是彤筠替她化的。
凌一硕见状,忙追问着:“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爹呀,您都不知道……”
“我们遇上天威寨的恶霸啦!”彤筠虽然是后面才进来,可她的声音大的压过凌想蓉,先一步传到凌一硕的耳里。
“什么?!天威寨!”凌一硕一听,心头大震,探头望过女儿的身后东看西看,没用地说道:“你们没有把他引来吧?”
“没有,我们一听到那三个字就急奔,应该没有追来。”
“那就好、那就好。”
凌一硕才松了口气,彤筠的一句话又吓得他差点吐血。“可小姐不小心泄漏了咱们大名府的名号,我看现在不来,慢些时候也会追来。”
什么?!凌一硕两眼一凸,盯着凌想蓉。那人该不会是回去找人吧?
“我哪知道他是天威寨的人!而且是彤筠先说他是恩公,我才将名号报出去的啊!”凌想蓉一脸无辜。
凌一硕的眼睛又转向彤筠。
彤筠大喊冤枉,“我怎么知道他图谋不轨?他真的是救了小姐一命嘛!我以为他是恩公,谁知道他是色魔!看小姐的样子像是要扒光她的衣服……”
由恩公变成大色魔,只怕延天煜听了都要为自己抱屈了。
“彤筠!”凌想蓉俏脸一红,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凌一硕听得是一头雾水,心里却直发毛。
彤筠和凌想蓉这对主仆才七嘴八舌外加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你们没事拔马毛干啥?”
“做毛笔咩!”
“毛笔用买的就好,干啥自己做?你疯啦!”
“还不是彤筠说马儿的毛做出来的笔好写,我才……”
“那也不必急着在路上做啊!多危险。”
彤筠看他们父女一来一往的斗嘴,差点要将事情偏离重点,忙上前拆散他们,“好啦!这都不是重点啦!重点是那个天威寨……”
一听到天威寨,两父女本是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则是一脸苍白还有安静无声。
“先想想办法要紧!”
“哪有什么办法?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领兵攻过来……”
“老爷,不如逃吧!”彤筠建议道。
“不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爹,你不是和尚好嘛!”凌想蓉没好气的提醒。
“还说!都是你惹出来的。”
“老爷,您怪小姐不如怪彤筠,都是我的主意。”
“才不是你,你别这样说,要怪就怪那个土匪好了。”
主仆情深,令人为之动容。
“对对对,他可有说他是谁?说不定只是个小喽 ,咱们就不用逃了!”凌一硕抱着一丝希望问。“叫什么延天寻的,我忘了啦!”
“小姐,他是叫做延天寻,没错。”
“延天————完了、完了。”凌一硕听完,拍了一下额头,顺势昏倒在椅子上。
“爹!”
“老爷!”
两人大叫声糟,她们曾经猜测那个人可能来头不大,才不曾追着她们的马车跑。可如今,看老爷的反应,那个人名号肯定响当当。
唉!所以她们才会说糟了咩!
“爹……”“老爷……”
两人摇了半天,喊了半天后,凌一硕总算是醒过来了。
“唉,你俩别推、别叫了……我看你们赶快包袱收一收,趁着现在天色还早,逃命去吧!”
“爹!”凌想蓉惊叫。
是爹要她走喔!那她可以浪迹天涯去了,凌想蓉在心里叫好。
“老爷!”彤筠一愕,老爷真的答应啦?
“那个延天煜是天威寨寨主,你们要真被他看上了,掳回去当押寨夫人怎么办?还是快走、快走吧!”
“那您怎么办?”
“我留下来挡啊!怎么办?”
凌一硕头疼极了,生了个漂亮的女儿是做爹的不幸。如果这个漂亮的女儿又老爱捣蛋、没大家闺秀气质,是不幸中的大不幸。没错,他就是在怨叹自己不幸到家啦!
凌想蓉一听,快乐的不得了,她可以出府了耶!可高兴过头的她没忘了作戏。
“爹啊!你要牺牲自己成全女儿吗?女儿实在是太感动了。”
在她的心里,那个叫延天寻的不一定会来,可她若成功的让爹以为他会来劫人,那么爹为了保护她,一定会叫她走,出府的计划就成功喽,这都要感谢彤筠的计谋让她达成宿愿。
“三八,你以为你在干啥?要逃难还这么高兴!”凌一硕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女儿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还给他在这里唱大戏!有女如此,他真的该哭。
“哦,对喔!那我得快去收拾行李了。爹啊,您保重,女儿很快就会回来跟您团聚。彤筠,咱们走了。”
一连串的话中有话,凌一硕因着天威寨的人即将要杀过来,心思大乱,根本没注意到女儿得意的眼神以及并不伤心的语气。
“好了,去吧!对了,记得去库房里拿银两。”
上了当选送钱给骗子,天底下大概只有他凌一硕了吧!
“彤筠,你可要好好照顾小姐,别老是顾前不顾后的。”他对着两人的背影大喊。
不过,有彤筠跟着,他应该可以放一半以上的心了。
唉!希望他真的挡得住那些土匪啊!
第三章
天威山寨
男子一袭白色布袍,手持长剑,锐利深邃的眸子紧锁着眼前的人,像是飞翔于天边的大鹰紧盯住自己的猎物,准备俯冲而下,一逞快意。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裸着上身却依然汗流浃背的男子,他手里拿着大刀,亦盯牢了眼前的敌人,一瞬也不敢松懈。
忽地,白衣人凌空划出一道剑气,裸身男子往右一闪,剑气划破了在他身旁的石头,吓得他手中的大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响。
“……老大,我认输了,可不可以别打了?”裸身男子求饶。
刚才大当家找他比武时,他就想认输了。偏偏老大不给他机会认输,直说要打了才算。
“你一招都没出,不算,重来!”
白衣男子不给他抗议的机会,作势要拉他起来,就在他想着自己死定了的同时,远远地传来豆腐的声音。
“大当家、大当家……”
“豆腐……你来了!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推开老大的手,面向跑过来的豆腐,他真是救了自己一命呐!
“什么……”豆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可他也没有多想其他,一看到大当家连忙上前报告,“大当家,不好了,三当家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延天煜眉心一攒,打了个深摺。
“三当家欠人家赌债,被赌坊的人打了。”
豆腐跟着延天 下山卖菜,本来卖完了菜就要回来,谁知三当家看到了赌坊,一时手痒,便拿着卖菜得到的银两进去赌坊。
一赌就是一时三刻,不到天黑……不,是不到输光誓不复返。
若是输光后他肯离开那就算了,偏偏事与豆腐愿违,三当家说要翻本才肯回来。结果……结果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就是这样。”豆腐发挥三寸舌的能耐,说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大哥呢?”
“啊!死定了……”豆腐这才想到重点还没讲,“三当家的说要回来抄家伙,打算抄了那间赌坊以泄心头之恨。”
话毕,延天煜已不见人影。
“三当家真的又……”方才与大当家对打,逃过惨遭修理命运的板凳忙拉着豆腐追问。
“唉!那还用说吗?”豆腐老成的一叹,想不透大当家怎会有这样的兄弟。
好在老寨主没将棒子传给三当家,不然他们天威寨可要提早解散了。
位于大名府东侧的悦来酒楼,是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
来这里的人有喝酒的,也有聊是非的,更有来打探消息的。出了凌府的彤筠主仆便是看中它人多口杂而选择在这里落脚,想多探听点关于曾多谢的事。
两人才跨进酒楼的门槛,店小二便过来招呼。
“给我两瓶水酒、辣鸡、焖春笋,鸡油卷儿外加几个包子。”凌想蓉不加思索地便吐出一连串菜名。
“好,客官请稍待,小的马上给您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