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寒一听此言自然是不同意的,他一口驳回。“胡闹!运粮的人早就定了下来,根本就没必要让你去。更何况,你一个书生,全然不通武功,去了也没什麽意思。”
秦轩突然屈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圣上,请听我言,若我说了,圣上还认为不应该,那麽就算离儿错了。”
“说。”
“圣上,大军出发时的粮食明明可以用半年,再加上云淄城的馀粮,支撑一年是可以的,可如今却……”他顿住话,大大的眼睛看著魏寒,好一会才又开口,“圣上,你可猜到,这其中发生什麽事?”
“浅离那日不是说了吗。可能是他们失职,也可能是——”
“不错,陷害。我相信燕将军,他既然承诺我。一定会得胜而回,就一定会竭尽所能,他是不可能犯下如此过错,所以只有陷害。有人不想让他取胜,甚至不想他回来。如果我没有想错,那批粮食肯定没了。而有一就有二,既然他们有心要阻拦我们,那麽这次一样会发生同样的意外,即使不在京中,也会发生在运粮途中。
“圣上其实心里也明白得很,这个有心阻拦的人是谁,他的眼线那麽多,手下也那麽多,混了一、两个人在运粮军中,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而这一、两个人却会酿成大灾呀,粮食丢失事小,贻误军机则事大,此刻是绝对不能够有所闪失的。
“军中一旦没了粮食,军心会乱,而军心乱了,恐怕就大事不妙。如果由离儿前去监粮,一来他们会有所忌惮不敢行动,二来就算他们行动了,我也可以及时发现、及早提防。至於京里,按照他谨慎的个性,不到尽在其手的地步,他暂时应该还不会有所行动,而且还有渠将军保护您,我也可以放心。
“姨父,请让离儿去吧!姨父不能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就置天下而不顾呀。”
“离儿,我不能,我……”身边的亲人,一个接著一个离开,而离儿是他最爱的,他怎忍心放任他一个人在危险之中。
“姨父。我不会有事的!离儿是福星福将,离儿有姨父姨娘,还有整个皇朝的庇佑,所以离儿一定不会有事。姨父,您不要担心,只要相信我就好了。”他有他的自信。也有他的坚持。正因为如此坚持和自信,使他拥有和长相完全不同的个性。
这是秦家人的个性,坚决?魏寒想到了秦容盈,浅离的母亲。当初那个女子宁可选择和孩子一起死亡,也不要让他有任何闪失。是的,不错,由於她的死亡,他的帝位更加的稳固,可是她也许永远也无法听到,这辈子他最大的後悔就是没有保护她。如今,这个孩子却用与她母亲几乎一样的眼神看著他,让自己放心,好让他再去为自己涉险。
“孩子,你真像你的母亲。”他感叹道,也诉说著自己的遗憾。是他,让她背上了不洁的与妖怪私通的罪名,是他促成她的死亡。
“但是,我却不是我的母亲。”有很多事情,虽然谁都没有说过,但是他这样聪明睿智的人,又怎会不知道呢?他这样说,是在承诺,向著帝王,也是向著自己亲人承诺,他不会像他母亲那样轻易死去。
“一定会活著回来?”
“离儿几时骗过姨父了?”他头趴在魏寒膝上,声音倒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於是,魏寒只得妥协。
“好,你去吧。”
★ ★ ★
那天傍晚,叶玄真拿出砚台准备写字,写完一首诗,习惯性地回过头问:“秦离,你看这首诗写得可好?”问完之後,却只听见在身後的芦儿笑了起来。
“公子,浅离少爷不在,你问哪个呀?”
他不禁笑了起来。也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他习惯有秦轩这样一个人时时出现於生活中。因为想起他,叶玄真不免想到,似乎,有好多天没有看见他了,他在干什麽呢?
他用笔支著自己的下颚,发起呆来。
“公子,我们何时出发呀?”
芦儿听似无心的问题,突然吓了他一跳。
“芦儿,你说什麽?”
“公子不是说,浅离公子不是你要找的人,而我们在这个地方逗留许久却毫无收获,那麽就没必要留在这里呀。”
手中的笔因芦儿的话而跌落下去,乌黑的墨把纸弄脏了,连衣服都无法幸免。
芦儿连忙替他捡起笔,又替他脱下脏了的外衣。
叶玄真只管自己皱著眉,自言自语道:“不错,多留也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芦儿收拾好残局,退到了床边,迳自开始叠床整理衣物。
“芦儿,你做什麽?”
“自然是收拾呀,公子不是打算要走了吗?”
叶玄真眉皱得更加厉害了,艳丽的脸虽然一如往常的娇媚,却还多了些浮躁。
“急什麽,浅离和我约了一起看桃花的。”
“看桃花?眼下才是初秋,那岂不是要等到明年了吗?”芦儿笑嘻嘻地问。
“反正又没有什麽大事,再多留一年又有什麽关系?”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抬眼时看见芦儿一脸莫名其妙的笑意,“怎麽了?”
“公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您可绝不会说这些话的,在公子心“中,这个浅离公子的分量一定很重吧,甚至……”
芦儿聪明地住了口,然而叶玄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不同了,他不同了,心不同了,本是寂寞的灵魂,却渐渐有了醒来的欲望。是因为他吗?可是浅离并不是轩亦呀。难道如此坚定的心也会改变?他困惑地摇头,渐而又笑。
“不等春天了。”他终於下了决心。
“不等了吗?”
他点头。
‘何时走呢?”芦儿追问。
“也许明日,也许一月之後吧。下次,浅离来时,我们就向他辞行。”
如此痛快的回答,倒让芦儿不解了,他还以为这位浅离少爷是不一样的,他可以让他的公子从此开心起来。原来,还是一样的。
那位叫做轩亦的神仙到底有什麽好呢?会让一个魔如此执迷不悟,如此纠缠不清,这麽久了。几乎舍弃了一切,还是不放弃。
芦儿问:“公子,为什麽魔会喜欢上神仙?”
叶玄真笑著看他,表情是一贯的纵容。“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我第一眼看见他时,我就被他的安静祥和给迷住了。他是不同的,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属於欲望的东西,淡淡的如风,他的气质在魔界,不,在三界都是独一无二的。他潇洒自在,酷爱自由,可是偏偏又悲天悯人,放不下一切,结果往往自己累得半死。”
第一次看见轩亦时,他才刚刚成魔,法力很低,常常无法变出正常的人形,夥伴们都笑话他。有一次,他躲到一处哭,正好被来魔界巡查的轩亦看见,轩亦没有因为他低下的身分和丑陋的模样对他有丝毫的嘲笑,反而温柔地抱著他,告诉他其实他很可爱。轩亦还说,世间的万物都是可爱的。
那一天,他就被轩亦迷住了,被他温柔的眼神。被他动人的声音。那一天,他就作了决定,一定要变成最美最美的样子,然後去找轩亦,陪著轩亦,永生永世。
後来,魔神大战开始。他的父亲要他去攻打神界:他不从,反而一意孤行从魔界偷偷跑到轩亦的地盘,从此与父亲反目成仇。
“潇洒?自由?悲天悯人?那不正是浅离公子吗?”
芦儿的一声惊呼,让叶玄真跌回了现实,也让他突然醒悟。浅离和轩亦是多麽相似,容貌纵然不同,声音也变了,可是个性却是一般无二。
“是吗?”
“当然,公子没有发现吗?”
确实。可是这又代表什麽?不同还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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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玄真以为很快就会见到秦轩,可没有料到,这一等居然又过了十天。这样的情况,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於是,叶玄真有些心烦了。
芦儿说,既然担心浅离公子,那为什麽不去找他昵?
他觉得有理,就去了。
叶玄真曾经在秦轩的陪同下来过一次秦府,也见过他的家人,他的姊姊秦芾。
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子,若不是满脸的病容和惨澹,她也是美丽的,虽然不如秦轩,但各有千秋的。
“芾姊。”他把手中的食盒递给站在一边的下人,“听浅离说,一入秋,芾姊就会胸口发闷,气息难调,所以特地做了点清心的药膳,希望对芾姊的病情有所帮助。”
秦芾穿著一套水蓝色萝裙,倒有几分水中仙子的雅致。
她盈盈然一笨,“玄真真是周到,难为你还想得到。其实这也不算什麽,每年都如此模样,反倒是惯了。”果然不愧为秦家子弟,语气之中总有著与男子一样的豁达与豪情。
“浅离呢?为何不见他呢?”他特意挑在正午时间来访,往常秦轩一般已经回府,陪著他的姊姊吃饭了。
“浅离?”秦芾像是吃了一惊的模样,“他随著护粮军去云淄了,玄真难道不知?我还以为浅离已经告诉你了。”
叶玄真倏地站起,脸上有些红,不知是吃惊还是气愤,“玄真不知。芾姊,为何他要去云淄?护粮自有护粮军,他一个不通武艺的人去了,不是……”秦轩跟他说过,征战的军队无故缺粮的事情,说过他对於李家的怀疑,也说过要运粮去的事情,可是说了那麽多,全是废话,最重要的事情,居然瞒他瞒得好紧。
秦芾也有一些忧色。“他说,如果没有他随同,这批粮食能否安全到达,必然会成问题,所以他一定要跟著去。我知道,他这样去了一定是很危险的,可是他这个人,玄真是知道的,无比的固执,就连当今圣上也拿他没办法,更何况是我这个姊姊。”
“可是、可是,云淄距离京城何只万里,他这麽样的人怎能……”
她见他不安,反倒过来安慰他,“不过玄真也不必担心,我信离儿的才能,他会化险为夷的。”就像当初被贬一样。他一定会安然无恙的。秦家人,没有一个是弱者。
“那他也该跟我说。”
“玄真,他说了,你会同意放行吗?”秦芾反问。
自然不会,不会。
叶玄真虽不言,秦芾却猜得透彻。“你不会,既然知道你不会放行,知道你会担忧,那又何必让你心忧呢?”
确实,他会心忧。可是,浅离难道不明白,在此时此刻突然知道後,他的心会更加不好受吗?
浅离……
他跟跄地奔出了秦府。
看著叶玄真的背影,秦芾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深思。这位允文允武的叶公子看来和离儿关系甚好,如果离儿身边一直有他照顾的话,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小姐,那位公子好奇怪,他的眼睛好像是红色的。”
“我也瞧见了,幽红幽红的,就像火一样,特别的美丽。”
秦芾敛神训斥她的丫头,“不要胡说,人的眼睛岂会是红色,还不去做事。”
红色吗?秦芾摇摇头,定是丫头们眼花了。
★ ★ ★
叶玄真回到清风馆的时候,芦儿正在等他。
他一言不发,始终是冷著一张脸,这样的情形对芦儿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主子就算心里很累很苦,但从不会在脸上有所表现,也就是叹叹气罢了。
现在,他却在生气,而且是无比的愤怒,周身似乎燃著火焰,让芦儿根本无法接近。
“公子,”不能再不说话,不然这房间恐怕也会被他的怒火烧了,“见到浅离少爷了吗?”
他怒吼一声,“没见到,让他去死。”
芦儿点头称是,然後从腹中吐出了自己的利器——玄魂剑。
“你干什麽?”
“公子不是要浅离少爷去死吗?我自然是想要完成公子的心愿喽。”芦儿装模作样地回答。
叶玄真轻轻一甩衣袖,袖中的飘带如流云一样飞斜而出,缠住了芦儿的剑。
“平时我也没见你这麽听话过,现在倒是积极。”
“哪里的话,我可是最听公子的话了,公子怎麽可以为了一个外人来冤枉我呢?”
芦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用手捂著脸。
可一会儿芦儿像是突然明白什麽一样抬头问他。“还是那外人其实不是外人,而是公子在乎得不得了的人,如果是那样的人,那麽我芦儿就算受了一点委屈也没什麽了。公子,秦公子对您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他不是那个神,可是他应该也不是普通可以满不在乎的人吧?”
不一样,是不一样,正因为不同,所以关心则乱。他害怕浅离成了另外一个轩亦,为了所谓的大义,而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他不是生气,他只是担心。
“好了、好了。”他手一松,收回飘带,那把剑又稳稳到了芦儿的手中。“芦儿,还不去收拾行装。”他认了,纵然再三否认,却终究无法隐瞒自己的心,他是关心这个叫做秦轩的男人。
在意他,在他告诉自己他们要在一起长长久久那一刻已然开始;在意他,在彼此心意相通、彼此倾慕之时已然开始。虽然,还无法找到理由,但没有理由绝不意味因此而放弃,而不敢向前。他毕竟是魔族人,魔族人勇敢而无所畏惧,面对陌生的情感也一样如此。
“去什麽地方?”
“云淄。”
“去杀了秦公子吗?”
“没错。”叶玄真故意瞪了他一眼,“不过在我杀了他之前,我绝对不会允许其他人伤害他的性命。”
“这算是杀机呢?还是要保护他?”
“你管这些干麽?还不去准备,我要尽快赶到云淄。”神话时代已然过去,历史绝对不会再重演。
“我们怎麽去?雇一辆马车吗?”
“什麽马车!你是不是还打算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去呀?”他咬著牙讽问他。
芦儿呵呵一笑,“我知道公子心急,巴不得早日飞到秦公子身边去,我怎麽会耽误公子的大事呢?我马上就为公子准备最好的马,保证三日之後,公子就可以再次看见平平安安的秦轩公子了。”
“鬼东西!”一声怒骂後,叶玄真倒是笑了起来,笑靥灿烂如桃花。
第五章
出了京城,沿著官道,一路北上,虽说不能事事顺利,却也没有太大的事情发生。官道之上,常有商旅行走,偶尔也会有兵士驻守,所以并没有那些鸡呜狗盗之辈出现。
护粮的小将策马赶上。对已然有些倦怠的秦轩说:“秦大人,您那麽累了,何不到马车中休息一下?”
陶将军虽然觉得这位大人是难得的忠心,居然不辞辛劳与他们同行,不过又觉得他过於紧张了,这样慎重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如此的朗朗乾坤,谁会那麽大胆?!
“不,不用。”
秦轩始终坐在马前,视线时而转到天空,时而又换到前方。
“我想,应该不会出事。这里的路那麽宽,行人也这麽多,就算李相国有心,恐怕也不会如此肆意而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