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他和我是吗?”他问。“像吗?”
芦儿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得出来,秦公子对公子而言,和我们以前遇到的人类是不同的。”他瞪著大眼睛盯著主子说。
“他和别人也是一样的,若说有什麽区别,那就是他给了我一丝对於过去的怀念,仅此而已。”他睐了小僮一眼,“哼,真是自作聪明的小鬼。”
芦儿吐著舌头向他做了个鬼脸,“我是瞎说的,我就知道我们公子那麽高高在上,怎麽会看得上他秦浅离呢。”
等到芦儿退下之後。叶玄真却陷入了深思。他是谁?既然不是轩亦,为何会让他产生了错觉,以为时光又倒回了。也幸好,那不过是一个言浅而交情更浅的路人,毋需他费心去想念。
以为只是一个路人,可是如果命运中注定要有这麽一个路人,恐怕就是身为魔的玄真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 ★ ★
秦轩回到家中,燕子含起身要行礼,他却一把托住了他弯腰的动作。
“燕老将军,毋需多礼。”
燕子含却说:“秦大人是官,而我是草民,草民见了朝廷命官,自然要礼数全到。”
他含笑道:“将军是两朝元老,而我不过是—个乳臭未乾的小子罢了,就算要行礼!也该是我行才对。
燕子含双目中满是感动。“秦大人,这一拜我是拜定了,我要谢谢大人两年前救我全家之恩。”
他委婉地说:“救命?将军说错了,昔日将军遭难时,浅离虽然有心要救,却已然被贬在外,根本就是无能为力的。”
“大人不用隐瞒了,那年偷偷传讯给我之人虽未露面,但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气魄可以在紧要关头之际,给我指点,教我自救之法!不仅如此,大人还为在下夜入李家,偷出那份证物,让我燕家苟延残喘下来。”
“将军,浅离实在不敢居功,昔日夜入李府之人是一位江湖义士,他听闻忠良遭人陷害被困狱中,心有不平,自然就拔刀相助了。将军若要感谢,自应去谢那人。”他扶著燕子含坐在上座,动作极为恭敬。
“如若没有大人,那位江湖义士又怎会知道燕某有难。”当日,本来是和朝中几位大人联名上书状告李尘寰飞扬跋扈、蒙蔽圣上,却不想还没有告成,自己反被人陷害,冠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还弄出了所谓的罪证。若不是秦轩,就算有幸留得命来,恐怕也会遗臭万年,名声尽毁了。“大人,燕某和家人一生都会感念大人的大恩。”
“将军错了,是陛下救了将军,而非浅离:也是陛下知道将军一片忠心召将军回朝,而非浅离。所以浅离不是大人要感恩的对象。陛下才是。如今,陛下有难,国家危急,我想以将军这样的忠心,必然会挺身而出吧?”
燕子含看著他,心下明白,他爽朗地大笑。
“大人的意思,我早就明白了。既然大人能一片丹心铁骨始终不变,我燕子含又怎好落於人後呢。只要朝廷需要我,我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明日我就上奏陛下,请战北印。”他虽然已经年过花甲,却依然如当年一般勇健,“大人,朝中有您,真是陛下之福、百姓之福呀!”
“燕将军威风不减当年昵!”
“不过,”燕子含突然皱起眉头,因为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我怕,此事没那麽简单。我从卞犁到京城,一路行来,不时有人传言,北印和我朝打算和亲。”
秦轩看了看窗外的蓝天,突然一问:“老将军,此刻天气如何?”
他不明所以,不过仍是回答,“如今正是春天,春暖花开,自然是万物复苏,百废待兴的时节。”
“是呀,百废待兴,将军说得不错。有人只手遮天,想要为祸江山,危害百姓。下这等卖国的协定,将军以为他还能长此下去吗?就算秦轩还是无能相阻,恐怕百姓也是不依的。国之根本,就是民呀。”
燕子含露出惊喜的表情。
“和北印的仗要全仰仗将军了。”
“大人放心,若不能得胜而归,我燕子含此生再也不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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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芦儿点起了烛火。
“公子。”
“怎麽了?”叶玄真刚刚醒来,头习惯性依旧有些犯疼。
“他来了。”
“谁?”
“秦轩呀。”
“是吗?”他披衣起身。走到窗边,从缝隙中正好可以看见秦轩站在对街,目光对著他站的地方。也许曾经有过一刹那的生气,可是在月光下见著他的样貌,他的笑容,他的真诚,心头的那股不适居然散去了,他现在的心情彷佛像看见了一个多年不见的旧友一样。
“他站了也快有三个时辰了。”芦儿端了杯乾净的水递给他。
“一个时辰?!”
“他来的时候,公子正在休息,我不想叫醒公子,就让他走,可是他却不走。”
芦儿抱怨地说:“公子,你要见他吗?”
叶玄真推开窗户,笑著对楼下的秦轩说:“秦公子,所为何来?”
“在下在家中休息。突然偶有灵感,做得一曲,所以前来想要和玄真分享。”
叶玄真这才发现他的身边果然放著一把上好的古琴。
“此刻?此地?”他有些诧异。
“与友相聚,又何需分时间地点。”月光下。秦轩一身的白衣,与月色相融。
叶玄真才刚起身,还未梳发,仅仅只是简单的用发带束著。风过时,扬起了他墨黑的发,在春风中飞舞,竟是无比妩媚娇柔。
“我以为浅离正忙於朝廷的大事,却不想还有这样的闲情。”
“就是、就是,深更半夜,弹什麽琴,这不是扰人清梦吗?”芦儿给了他一个白眼。
“玄真,在下可有这份荣幸呢?”秦轩问得执意。
叶玄真扶著窗棂。侧身靠在一边,“能够让大名鼎鼎的浅离在深夜当街弹奏。那也是玄真的福气了。”
他果真当下弹了起来,虽不是什麽名曲,但由他弹来,却仍然非常动听。
“真是疯狂!秦公子是五分的疯狂,公子也是五分的疯狂,加起来真是十足的疯狂。”芦儿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这一切,“我说公子,虽然他弹得很好,可是眼下可是半夜,他这麽做一定会被人骂的。”
叶玄真竟然笑出了声。那是秦轩第一次听见他如此愉悦的笑声,如此明媚的容颜,连芦儿也不禁愣住了。
“芦儿,下楼掌灯,请浅离公子上来吧,我要和浅离共同切磋琴技。”
第三章
四月初四,是南安国一年一度的桃花节。
“公子,真的好热闹呀。”
“浅离不是说了吗,今日是酬谢桃花仙子的日子,老百姓自然会欢聚一堂。”
叶玄真缓步而走,不时环顾左右。
“说起来也真是的,浅离公子为什麽在今天这麽重要的时候却不来呢?”这一个月来,基本上,秦轩每天傍晚都会到清风馆来,有时弹琴,有时下棋,有时画画,更多时候则是彻夜长谈。
叶玄真随手折下一枝桃花,在手中把玩。
“浅离说他今日有事,不来了。”
“不来了?!”芦儿抱著古琴,飞快地跑到他面前,“我们不是要去宫里参加桃花宴吗?没有他来带路,我们怎麽进去呢?还说今天宫里会有各地的琴师到来,这个样子,根本就是什麽也见不到,太扫兴了。”
叶玄真从袖中摸出一块金色的牌子,上面金光闪闪地镌著两个字——行走。
“浅离早就把进出禁城的牌符给我了。更何况,我们要进入什麽地方,还需要通行证吗?”虽说没有了法术,但还有一身高强的武功可以自保呢。“再说了,我喜欢清静,若是进去了,一大堆人问东问西,恐怕兴致也没了。”
“公子说得对,我们自己进去。不知道今天这种日子他会到哪里去?公子您知道吗?”
“我没问。”虽然已经认识了一段时间,叶玄真却极少问他那些经世为官之道,不但不问。甚至有的时候无意中说起了也会避开话端。他欣赏秦轩是一回事,但可不喜欢他争权夺势。
“我听清明说,他好像是给一位要去打仗的将军摆宴。”
“打仗?”叶玄真顿时眉关紧锁。他永不会忘记,他的族人、亲人、朋友,皆是死於血光之中的。“真是自寻死路。”那一个“死”字彷佛是从牙缝中钻出来的,听起来竟有深切的恼怒。
“我也觉得是,人类呀!”这是芦儿的口头禅,每一次遇到什麽不开心的事情或人,他总会这样感叹一下。叶玄真不只一次告诫他,既然来到了人间,就不可以说一些古怪的话了;可芦儿总是记不住。
“你错了,人类、神魔,我想这世间凡有生命的东西都会对高高在上的感觉非常留恋,过分地留恋。”他拍拍芦儿的肩,就像是对著自己的孩子。“芦儿,我想我从来不曾懂过他们,而不懂他们,结局往往会非常的凄惨。”
“公子。”芦儿轻声唤了一句,有些哽咽。
他用拇指轻轻抹去芦儿眼角的水珠,“傻瓜,那麽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你这样,可一点也不像威震武林、一呼百应的盟主芦青玄哟。”
“我才不做什麽狗屁盟主呢,谁想到只是不小心救了些人,也会给缠住。”要不是还要靠他们来打探公子要的资讯,他才不要跟他们相处呢。“我只要做芦儿,公子的芦儿。”
叶玄真笑著,幽红的眼中折射出水漾的温和,只是他没有再说什麽。
於是,主仆两人一路走过喧闹的市集。走向皇城。今日的皇城一如往日的威严,还添了几分喜气和热闹,人山人海的程度居然不下於民间,身穿官服的大人,美丽娇艳的嫔妃和官眷,以及忙碌的太监、宫女来来去去。
桃花宴,果真不同凡响!叶玄真心里这麽想。
等到傍晚时分,帝王站在高高的楼台上,举杯致意,然後欢呼群起,接著那些有名的乐师便带著他们的得意之作登台献演。
芦儿小声地问:“如何?”
“不过尔尔,人间的俗物罢了。”叶玄真淡淡回答,“芦儿,我们走吧。”
“不再等等吗?”
他笑著摇头,退出了筵席。在穿过花园的时候,意外地听到有人在假山之後谈话。
“那个秦轩还真是有本事,居然可以把原本已经成定局的事情逆转过来。”
叶玄真不觉停止了脚步。
“可不是,不但把燕子含请出山,还鼓动全城的百姓都来请愿出战,逼得李相国不得不退让。丞相大人一直在严密地监视他,居然事先一点也不知道。还有,我怀疑,当年救下燕子含和渠岸的人就是他。”
“我看就是,这天下还有谁敢跟李家作对的呢?木过,我不认为李相国会放过他。今天来的时候,我可看见李家的管事在曲阳楼和一个一身黑衣的江湖人,神神秘秘不知在密谋什麽,大约是……”
“小心,隔墙有耳!”另一个人小心地低声提点。
“芦儿,清明可有说今天他主人去了哪里?”叶玄真问。
“好像、好像就是曲阳楼。公子,有什麽问题吗?”
他一个分神,足下一沉,发出了极为清脆的树枝断裂之声。
“什麽人?”假山後的两人异口同声。
叶玄真一把拉住芦儿,飞身飘到了一棵巨大的树上。谈话的人见不到人,以为是听错了,便各自离开。
叶玄真见人走远了,这才下了树。
“芦儿,我们走。”
“回家吗?”芦儿不明所以。
“不,去曲阳楼。”若是他想的没错,此刻秦轩定然有麻烦了。对於这样的阴谋气息。他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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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阳楼。
秦轩坐在靠窗的位子,往日的他总是七分的清冷三分的忧郁,而此刻,他的眼角眉尖流露的是难得的淡淡喜悦。
“燕将军,此次北行,除了这五千兵力,浅离再也没有别的助力了。”想来,要以五千兵力去打号称两万的北印大军,确实是一场艰苦的仗。
“秦大人,能有这些人,已然足够,我定不会有负大人所望。”燕子含怎会不知道李尘寰对於出征这件事情的百般阻挠,能够有这些兵力,秦轩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秦轩笑著说:“浅离相信大人一定马到成功。将军,对於北印大军你有何打算?”
白了头发的燕子含久经沙场,也历经了无数次的战役。但是面对著这个俊朗的年轻人,他也不敢托大。“大人可有什麽好主意?”
“以五千敌两万确实是我们不利,但是北印人凶残,早引起境内百姓的愤怒,将军若是能够善以利用,可获事倍功半之效。而且将军定要记住一点,此战宜快不宜慢,因为敌人看久攻不下云淄城,必然会用围城之术。这原本也不用担心,但是去年夏天,云淄数月大雨,庄稼毁去了大半,如果与敌人对峙一久,必然会水乾粮尽。
燕子含颇为吃惊,一直以来,秦轩在他心中是个谋臣,是个忠心的良相,然而这些天接触下来,竟发现他的才智可谓无双,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能。
“大人的话,燕某记下了。”他谦虚地说。
正在说话间,店小二陆续端上几盆菜和一壶酒上来,末了,还殷勤地为他们斟酒,“两位大人,请慢用。”
燕子含正要举杯,秦轩却用指尖轻轻地按住他的手,动作看似轻柔,却又十分有力。“老将军莫用,此酒有疑。”声音极低可清晰,恰恰让坐在对面的燕子含听见。
燕子含也是有数十年阅历的人,听了之後虽有诧异,面上表情倒还自若,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
“是有毒吗?”他猜测著,语气已是肯定。
秦轩点头,“不过不会要人命,至多让一军之首的将军您贻误出发的时间,然後自然而然改派下毒者的下属出战,一场战役也就消弭於无形,不战而败。”
燕子含看著他镇定的笑容,带著怀疑的询问:“大人如何得知有毒?”他不明白,不通武功的他如何得知。
“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寻,是那个小二泄了密。泄密的原因有三:其一是你我都不是这里的客人,也没有穿上官服,他却称我们为大人,可想是有人指点。其二是一个普通的店小二何以会把短刀佩在腰际,还在手背上纹了血刀的图案?其三,他身为一个店小二自然要把注意力放在所有的客人身上,可是他却一直留神於我们,虽然他故意走得远,我发觉他的打量,而我注意他时,他又心虚地转头。这不是有所图谋之相吗?”
燕子含略一回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大人心细如尘,燕某佩服。可有人既然有心要害我们,又为什麽不乾脆下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