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魏寒也常常帮他留意一些朝中大臣家中是否有适婚的女儿,只可惜这孩子根本就不在意。除了朝廷的事,根本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让他分心。
那一天,秦轩来到後殿,向魏寒汇报朝廷的近况。说完了之後,魏寒突然递了一张黄卷给他瞧。
秦轩略带怀疑地接过,不打开就问:“那是什麽?”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魏寒温和地说。
他一看,才知道那是一纸婚书,对象是北印芯芑公主。
“这是北印国的求婚书呀,这是一件好事,如果两国联姻,自然有‘利於两国的永远修好。我们南安有很多优秀的青年,我想一定不会让芯芑公主失望的。”秦轩就事论事地说。
魏寒不满意他的敷衍,沉声道:“这个我也明白,我要你说的是,你觉得这个公主如何,是否可以当你的妻子?”
秦轩觉得头痛。这些年他当然知道姨父一直在操心他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他自己和玄真的事情,不是担心什麽,而是总觉得国家未定,谈私情未免过早,没想到今日……
“陛下,公主很好,但是陛下还是为她另选合适的夫婿吧!”他婉言拒绝。
“这是为何?既然好,为何不能成为夫妻?实话告诉离儿吧,据北印的来使说,他们公主对你极有好感,有意相许,现在只求离儿可以点头答应。”魏寒皱著眉头说。
他莞尔一笑,“陛下就不要操心我了,当年我就说过,国家未定,我是绝对不会考虑个人问题的。”
“离儿说什麽傻话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常理·离儿就不要再诸多藉口了。还是离儿——”魏寒突然止口,心中起了疑窦,“难道离儿还在想著……想著芙儿?”
秦轩哑然,他知道姨父是误会了。
“离儿,当年的事你也应该释怀了,毕竟死者己去,来者可追,莫要如此耽误了自己。”
他敛起笑容,正色道:“姨父,离儿当然不会如此。对於芙儿,离儿从来只有兄妹之情的。姨父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把自己心爱的人,带到姨父跟前来的。”
“离儿心中可有了人选?”魏寒心喜地问。
他再次微笑,笑容中倒没有了往日的从容,反而添了一些羞涩。
看他这个模样,魏寒也就明白了。
“真好。”魏寒慢慢地倒了下去,靠在椅背上,看著天空,“这样姨父,也放心了,只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再不快点,我真怕等不及了。”
秦轩只觉得一阵不祥,“陛下,不要这麽说。姨父您会千秋万代,永远不离开的。姨父,还记得吗,那年桃花节,您、书儿还有我……”正要询问,却看见魏寒已经不知在何时睡著了,清瘦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淡淡的忧愁。
秦轩轻轻替他把摊在一边的奏章收了起来,然後才告辞离开。
★ ★ ★
魏寒虽然还是病重,但是为北印公主选婿却是耽误不得的大事,於是,那年秋天,南安开始热热闹闹地为这个年轻骄傲的女孩挑选丈夫。
北印驸马最後的人选不是威武的将军。不是那些高官子弟,是个年轻俊秀的探花郎。看过他的人都说,这个探花郎像极了一个人,分明就是秦轩年轻时的模样,同样的美丽,同样的温柔,同样的谦和,也是同样的智慧。
知道内情的人都在悄俏议论,这位公主果然也是一个痴情人。
婚事订在传统的佳节——中秋。
那天,整个京城都被喜庆的气氛感染,每家每户张灯结彩,每个人脸上都是掩不去的笑容。
秦轩和一些同僚也因此放下许多的心事,难得地醉了一回。
回到家中时,已是夜半。芦儿为他沏了醒酒茶,他就坐在院子里,一边喝著茶,一边看著天。圆圆的明月悬挂在半空,如此皎洁而清丽。
这样寂静的夜,他的心控制不住的寂寞。他是如此地想念著远方的玄真。
“这时候,你会想著谁?”
怎麽?醉了吗?为何会听见玄真的声音?他疑惑地摇摇头,似乎想要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
“怎麽?放下一切,匆匆忙忙赶了几个晚上来到你这里,你却连一句话也没有吗?”背後的嗔怪声更加清晰了。
他终於看清楚,面前站著的不是幻影,分明就是一身战衣的叶玄真。
“玄真,你来了。”所有的激动,皆化为淡淡的笑容。
“嗯。”那一端,她也是极淡地回答。
“我刚刚让芦儿准备了陈年的桃花茶!不如玄真也来一杯吧,”
“好。”
叶玄真的笑容此刻更加真切了。”路的风尘,满脸的忧心,可不知怎地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不安居然完全平复了。很安静,这样的感觉永远只有在她与他相守那时,才会有。
接过他递来的茶,她不喝,只是看著而已。
“浅离知道我会来?”
“我?当然不知。我臾是一个书生,又不是算命的。只是自从在玄真离开我之後·我总会想著,想著天下何时能够安宁!想著国家何时能够繁盛,想著陛下的江山何时能够尽握在他的手中……”
她早就知道。他这样的人,怎会说出一些好听的话来?
“只是这样?”但心里却又希望他说些什麽。
“当然还有。想著那时,玄真就可以回来,我们桃花树下,恣意山川。”
她一下子就像个孩子一般高兴起来,“没想到浅离也会说这样的话。”
芦儿在一边插嘴道:“每个人都是会变的,就像我怎麽也想不到满不在乎的公子,居然也会有一天因为害怕秦公子娶了北印公主而星夜赶路,回到这里。”
芦儿逗趣的表情再加上他的动作,让叶玄真满脸通红。
而秦轩也忙不迭地解释,“我并没答应这件事。”
“我知道,你不会。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藉口回来,回来看看你。”她本是魔女,少有羞涩,可是听著他的激动,听著他的著慌,她仍旧要感动,仍旧要脸红。
本有千言万语,此刻却觉得不用说了,因为彼此的心意早就相通。最後。所有的相思都化为一句,“知我者。玄真也。”
顿然,她泪盈於睫。
秦轩指著天上的明月道:“玄真,今生我是不会娶妻的。”他的视线定定的望住她,“玄真,今生我定然不会负你。”
还有什麽比这样的誓言更加真诚的呢?
“纵使——”
“纵使我早就失去了自由,纵使前尘尚未可知,纵使你我皆为男儿。”
还有什麽比这样的言语更加动听的呢?
“玄真,你可信我?”他再一次这样问她。
她长叹一声说:“你这样的人,我如何不信?”
叶玄真是未得奉诏,私自离开边境的,所以不能久待。第二天,天未明,她就离开了京城。
临行前,芦儿想要跟著她,可她依旧不同意。
她说:“好好照顾秦少爷,他身子弱,千万不要让他太累了,必要时动一点脑筋、动一点武力也未尝不可。”
芦儿巴著马头,不肯松手。“跟著他这样的书生,真是没意思,整天就会跟那些蝌蚪字打交道。
叶玄真笑盈盈地摸了摸他的头,“不许这麽说他,他呀,是个真英雄。”
“我知道,我知道。”芦儿只得放开了手。
“记得,有什麽事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芦儿点头答应。
“记得,我不在的时候,秦少爷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芦儿再次点头。
看著旧主就要离去,芦儿突然好奇地问了—句,“公子,您那麽喜欢秦少爷,何不乾脆告诉他实情,那样他肯定会更加高兴的。”
在马背上的叶玄真一愣,眼神有些黯淡,但也有一些期待,
昨夜,似乎有梦,梦到了许多过去的事情,也梦到了许多现在的事情,过去中有哥哥,有轩亦,还有那个相争的魔幻世界。
哥哥还是原来的样子,红色的眼睛,长长的红色的头发,如同火焰一样的激情,他温和地抱著拥有黑色眼睛的自己,说:“真呀,只要你开心,哥哥无论做什麽都会开心的。”
轩亦也是原来的样子,长长的头发用蓝色的丝带系著,耳边坠著蓝色的流风环,乾净而温雅,美丽而不染烟尘,智慧而夺目。
他也极为温和地说:“我的孩子,你要快乐,一定要快乐,这样我才能够快乐呀!”
现在中则是她,则是浅离,
那一片美丽的桃花林里,她和他是那样自由自在。秦轩一身白衣,温和地浅笑。而她是一身女子装扮,不是过去魔族人的妖艳,也不是如今男子装扮的洒脱,是娇娆万分的女儿样的俏丽无双,
醒来时,突然觉得,也许她的生活可以重新开始。
叶玄真对芦儿说:“也许,一定,会有那麽一天的。”
纵马而去,扬起一地烟尘,远远的那一身红衣,彷佛天边的云霞。
第九章
月圆夜,影无双,愁郁多因长别离。
长别离,难相聚,不知黄泉几世遥。
那一夜正是中秋後的第三天,秦轩看著魏寒在石桌上边咳著血,边费力地用手沾了水,在上面写下了这样的诗句,精通医理的他知道,魏寒的生命恐怕是到了尽头了。
魏寒是他生命里最亲的亲人,如今却要离他而去,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心痛。
可偏偏他必须想,而且还要想得万分周全。因为魏寒已经把南安的命运放在他的手中,稍有不慎,就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後果。
他知道一旦魏寒死去。李家势必会孤注一掷来逼宫。这些年,李家的势力已然被削了不少,但是谋划很久的他们是铁定不肯放弃。於是,他们看准了年轻单纯的书儿。先是用他和魏芙原来的关系从中挑拨。结果使得他夫妻两人不和,甚至累得芙儿过早离开人世。
而後又用美人计,把方情嫁给他。方情从小就由李尘寰一手调养,样貌并不是十分美丽,却是无比妩媚,温柔如水。书儿那时刚刚失去妻子,如何禁得起这样的女子诱惑,一时间就被迷了心智。
魏书要纳方情为妃,魏寒是极力反对的。可没有想到,这孩子会铁了心,不但不放弃,反而更陷入其中。魏寒认为秦轩和他兄弟情深,就找他来说理。可没有想到,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这孩子已经对他有了嫌隙。
那天,魏书一直寒著脸,就是不松口,直到最後,才赌气地说了一句,“美儿心里只有你,难道我连找一个心里只有我的女子也不可以吗?”
如此的语气,如此的生疏,又是充满了抱怨,秦轩纵然再聪明也只能无言以对了。
最终,他还是娶了方情。
那以後,书儿的笑容似乎多了,只是他微笑的对象从来就不是秦轩。
从皇宫出来以後,秦轩又忙了半宿,任谁劝了也不听。
他时而冥想,时而执笔在纸上写著什麽。
清明在一边掌灯,而芦儿则在另一边研磨。
突然,他放下笔,问芦儿,“几更天了?”
“已经三更了,秦少爷应该休息了。”芦儿板著脸说。对於这个秦轩,他真的好没办法,从没见过像他这麽敬业的人了。
秦轩欠了欠已经有些僵硬的身子,清明连忙替他披上一件外衣。
“芦儿,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付与你。”
芦儿问:“什麽?”
他把桌上的信笺折好了,交给他。“这封信,务必要交给你家公子。”
“什麽束西那麽要紧,需要忙到这个时候?”芦儿虽是接过了信,但对於他刚才的固执却是非常生气。
“我们少爷的事情当然是很大的。”清明洋洋得意地说。
芦儿一听突然就怒了,他大声地说:“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照顾他,他才会有这样不好的生活习惯,睡觉的时候不睡,吃饭的时候不吃,真怀疑你们家少爷是不是要变成神仙呀!”
胆小的清明顿时眼泪汪汪。“少爷,你看芦儿……”
秦轩听著好笑,但又不敢笑出来。对於这小孩脾气的芦儿,他也是没办法。
“芦儿,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秦少爷哪回不是用这些话来敷衍我?!哼,我也不管了,这一次我定要告诉我家公子,看她怎麽说你。”
他只能含笑以对。
清早,芦儿骑了一匹快马,直奔叶玄真处。
★ ★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魏寒也一天一天衰弱,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撑起身,贪看一眼院子里的花朵。
朝中的人看到这个光景,纷纷开始活动起来。
那个时候,宫里是特别的忙碌。宫女、太监。还有那些禁军来来往往。
那个时候,太子府是特别的拥挤。大官小官,纷纷带了礼物前去。
唯有秦轩,与众不同,彷佛是众人皆醉,唯他独醒。他敏锐的视线一直留在李尘寰身上,留在皇后娘娘身上,留在那个美丽的太子妃身上,留在那批被李家控制的军队上面。
军中的异动虽然还不明显,但确实已经有了蛛丝马迹。
秦轩知道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一方面联络渠岸,一方面等著叶玄真的消息。
不过,他心里虽然著急,在人前却不能表现出来,在魏寒跟前更不能有丝毫不安。
每天的清晨,他都会入宫来给魏寒请安,傍晚的时候再次入宫,陪著他,直到深夜。
这期间;他很少见到书儿,似乎是书儿有意回避吧。他们只有见过一次,他笑著问候,书儿则是一脸的漠视,有点冷,有点敌意。
对於这样的结果,他没有办法,而且也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这些了。
那天傍晚,天气很好,天边有红色的彩霞,风是轻轻的,是春天的风。
魏寒吃过药,闭著眼,人却是清醒的。
“离儿,你可曾怨我?怨我这样胆小,怨我负你娘亲良多?怨我爱著你的娘,却又娶了别人,最後连她的命也无法保全?怨我娶了你的姨娘,最终还是害了她?
怨我用著金碧辉煌的宫殿禁锢住你的灵魂?”他突然睁开眼清冷地微笑,一如十几年前的样子,“虽然,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是呀,在我死前,还是要任性一下。”
“姨父,您不要说了,我懂,我都懂的。这里有我。您不用担心。”秦轩轻轻地握住了他冰冷而纤细的手。
魏寒笑得更加飘忽,就好像正作著一个不会醒来的美梦。“离儿,有你陪著,我可以放心;江山有你护著,我可以放心:子民有你爱著,我也可以放心。我唯一放不下的,恐怕就是你了。”
“姨父不要担心我,我是顶天立地的秦家人,自然可以承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