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轩身子稍好之际,就到宫里去拜见魏寒。
魏寒因为秦芾的死,一直十分内疚,他甚至不敢面对秦轩的眼光。
“陛下。”
“芾儿她……莫云有信说,已经把芾儿以皇妃的身分妥善安葬了。”魏寒略带艰难地开口。
秦轩的眼光留在很远的地方,似乎在看著什麽,又想著什麽。
“离儿?”
“姨父,为什麽我们会身在宫廷之内?”大大的眼睛里很悲哀,充满迷茫。
“离儿,我也常常这麽想。想著,如果我们是小老百姓,也许会更幸福。你娘不会死,你姨娘不会死,甚至芾儿也会拥有自己的幸福。”魏寒勉强的挣扎起身,抚摸秦轩的手。魏寒的身体还是不好,体温一直很高。
秦轩连忙让他躺下,为他盖好被子。
“姨父,你别起来。快躺下,不然又要著凉了。”
“离儿。请不要怪姨父,姨父也——”
“我懂,我都懂。我不曾怪过姨父,真的。”他安抚著魏寒,让他宽心,“更何况,姊姊本就是个固执的女子,就是姨父劝了、栏了也是没用的。她去莫云,是她对您的心意,是她对离儿的心意,也是她对南安的,心意。既然,她如愿以偿。我又怎会怪您呢?”
魏寒似乎想说什麽,但终究只是张了张乾涩的嘴,没有说出口。
秦轩又坐了一会儿,就要起身告辞了。
魏寒突然问他,“听说,此次离儿能够有惊无险,多亏一个人。”
他一听魏寒谈起叶玄真。脸上的悲色一下消了不少,极为愠和地说:“是,若非他的助力。浅离恐怕早就命丧云淄了。”
“如此能人,何不让他入朝来。也好减轻一下浅离身上的担子。”
“他?”秦轩摇摇头,“他酷爱自由,生性也是散漫惯了,让他在这官场之中,恐怕不妥。”
“谁说不妥?”清亮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
侍卫大声喝道:“什麽人,如此大胆,敢擅闯禁宫?”
“草民叶玄真,要面见陛下。”
“玄真,你怎麽来了?”秦轩看见她,倒有些意外。
“你能来,我为什麽就不能来?”叶玄真笑得妩媚而妖异,宛若夜空里盛开的一朵妖花,闪耀著男儿少有的艳丽绝伦。“好歹我也是护粮卫国的功臣,陛下如此待我,可有违明君之道哟。”她一施巧力,推开了挡她的护卫,迳自走了进来。
“原来你就是救下浅离的能人。
魏寒细细看著面前的少年,而叶玄真也毫不示弱地回视,那表情就好像是全天下尽不在他眼中。多麽骄傲的人啊!
叶玄真看见魏寒,却也仅仅是拱手行礼,甚至不行跪拜之礼。
魏寒虽然被人无礼相待,却一点也不生气。“玄真,朕要谢谢你。”
“陛下要谢我什麽?”她笑著问。
“谢谢你救了朕的离儿。”
她侧头看了秦轩一眼,眼中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
“要救他,是我自己的心意,是我高兴,与旁人有何关系?!想救的人,就是在天边,我也会去:不想救的人,就是在眼前死去,我也不会皱下眉头。”
魏寒笑了。“离儿,你这个朋友真是特别。真是有胆识,很少有人敢这麽对朕讲话。”
秦轩瞪了她一眼,说:“陛下,我朋友是江湖中人,随意惯了,也不懂得宫中礼仪,陛下千万不要降罪於他。”
“离儿放心,朕当然不怪他。这样的性子,正说明了他坦荡的心胸,这样的人,朝廷上要是多一点。我们南安就会更好了。?
叶玄真开始有点欣赏这个体弱的皇帝了,他终於跪了下来。‘陛下,您刚才说希望我能够入朝为官是吗?”
魏寒眼前一亮,“不错,我是有这个意思,不知道叶公子是否愿意来为南安朝廷效力?”
“我不愿为南安效力,但是我确实想要帮浅离。”她乾脆地回答。
“好,叶公子果然是快人快语,那以後我就把浅离的安危交给叶公子了。”
才刚说完,秦轩就出面。“陛下,这事不妥。玄真他本不是朝廷的人,而且也不懂宫中的礼仪,更何况——”
魏寒连忙拦住他的辩词;“这件事离儿就不用管了,既然叶公子愿意,而我也相信叶公子的能力,更难得的是,叶公于此次为朝廷立下大功,我确实应该对叶公子有所封赏,所以这件事情就这麽定了。”
叶玄真心里一愣,“陛下,您信我?”
“为何不信?离儿信的人,我岂能不信。”
她笑著答谢,“玄真谢过陛下知遇之恩。”
看著叶玄真和魏寒如此高兴,秦轩就算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也是说不出口了,更何论他真的很期望能与叶玄真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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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两人一齐告辞,离开了皇宫。
在殿外时,秦轩突然说:“玄真,你不该来的。”
“那可奇了,昔日浅离一直劝我,说什麽好男儿应该志在四方,应该努力报效国家,如今我来了,浅离怎麽反而说这些话呢?反反覆覆可不像那个被人称颂的‘清风秦王’了。”
他轻轻的笑语,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昔日是我的错,如今我也真的是想通了,似玄真这般的风流人物,应该活得轻松自在。青山绿水,品茶饮酒,可宫廷裹却只有血腥与阴谋。”
“浅离,我是怎样的人,你又是怎样的人呢?”叶玄真笑得更加妩媚,只有在眸光流动时才会显出不经意的忧心,“难道浅离你就是那种适合血腥的人吗?”
“我记得,玄真曾经怨我要把你拖下水去。”
“人是会变的,如今我觉得偶尔下下水,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她正色道。人是会变的,当时还不明白心里的情意,如今明白了自然就不再放弃。
突然,秦轩收起了笑容,“你以为这样是好玩的事情吗?”
“浅离,你如何就恼了呢?有我陪著你,我们作伴不好吗?”她睁大了眼睛。很是无辜,只是在心里一阵凄惶。
官场是个什麽样的地方,在他的周围又是如何的危险,她岂会不知。就是因为知道,因为不想让他再受伤,不想他这样无助地皱眉,她才会义无反顾地跳了进来。
“浅离。你不要担心我会受伤,我会保护自己一如保护你的决心,因为我知道我受伤了,你会更加痛苦。所以我们既然彼此真心相交,自然应该赤诚以待,不分彼此。我们两人,处在一起,可好?”
他被这些话深深感动了。他的眼中有泪,但是唇边却带著笑,他极为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说:“好,我们生死一起走吧。”
叶玄真第一次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第八章
民德二十三年。春。
叶玄真受封为忠义将军,赐金一千,官宅一座。
虽然说,天下始终不曾太平,但是朝廷里有秦轩和叶玄真这两个人,真的就如魏寒所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两人,一文一武,一智一勇,一内一外,更难得的是,两人意气相投,彼此间从无你我之分。
李家的人对秦轩早就不满,一直想方法对付他,没想到来了一个叶玄真,他武艺极高,又认识不少江湖人士,与秦轩根本就是形影不离,李家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手,不但如此,反而让自己的计划屡次被两人破坏,多年来积揽的势力,也一点点被他们所削。
很多当年对李家不满又苦无办法的人。如今正好脱离李家的控制,齐齐与秦轩交好。而旧日里被李尘寰无故贬职或判罪的臣子,也被秦轩一一找回,给予官职。 ”
李家想要像当年一样无所顾忌,欺瞒主上,已是不可能的了。
民德二十四年,秋,北印在边境再次进犯南安。
叶玄真带领五万大军进行抵抗,历时两年。再次大败北印。她甚至带著侍从芦儿,直捣黄龙。北印的国君害怕南安的军队,只得暂时避难。一时间,叶玄真成了南安百姓心中的一个神话。
民德二十六年,秋,在北印的皇宫,秦轩以秦王之尊与北印签下永不相争的文书。
民德二十六年,冬,叶玄真被封为护国元帅,统领十万大军,至此和李家的军力相当。而秦轩则再度加封,人称“御亲秦王”。
北印虽平,但秦轩知道平安的时局并不会长久,因为他猜得出西边的莫云迟早会举兵进犯。所以,在那年秋天他就和叶玄真开始下一步计划的部署。当然,还有李家,他们也蠢蠢欲动。太子书的妻子魏芙在那年冬天因病过世,自此一直闷闷不乐,直到他遇见李尘寰养子的女儿——方情,一时间惊为天人。而後迷恋不已。一年後。娶她为妻,封为太子妃。
民德二十九年的春天,莫云军来势汹汹,攻入南安西境。
战火再一次被燃起。
叶玄真披挂上阵,点兵西行。
临行前,秦轩和她相约在她的旧居清风馆,饮酒饯别。
“浅离,你为何要叫浅离?这离字总是透著伤感,诉说著无尽的别离後的苦楚。”饮过酒後,叶玄真脸上泛著微微的红晕,宛若窗外飘飞的桃花,“当年进入朝廷,本是为了保护你,要在你身边陪著你,没想到这七年来,我们却是聚少离多,不常相守。”
秦轩看著她的眼光若有所思,“姨父说,人世间没有完美的事情,最大的悲哀也不是常常别离,而是相聚却不能心魂相系。若能以别离之苦·换来相聚时彼此的珍惜,一切也就值得。”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俏丽的容颜也亮了起来。“那麽我们呢?我们是否也能彼此相惜?”
他反手而握。“我以为,玄真早就懂得我的心。那一夜,你骑著战马飞来云淄救我,我就已经明白,我们彼此相系,这一生恐怕都不愿分离了。”
不错,那一夜,因为他的受难,才知道自己的心意。那一夜,也因为他见到她如此模样依然不嫌弃,而知道他的心意。可是,毕竟分离太多,她总害怕他会成为第二个轩亦。别离,并非好事呀!
半晌,叶玄真叹声道:“不错,原来是我苛求了。如今浅离平安无恙本就是我心中所想,我还有何抱怨的呢?”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身下临著无数的桃花,“不过,虽是如此,我却依旧不能——”
秦轩觉得她站在那里像是要凝成了一座雕像。心裹不免痛心,若不是因为他,她的生活会更加自由,更加好些。想到这层,他也不禁站了起来。
“玄真,你可信我?”
她闻言先是一愣,然後反说:“我何时怀疑过你?”
“此刻也是?”他再问。
她舒开眉头,莞尔一笑,答道:“信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果然,玄真果然还是那样护他,此时此刻真希望就这样随著玄真一起走了,然後天涯海角自由自在,只可惜不行。他觉得心中发痛发酸,可偏偏还要强做笑颜。
“玄真,会有那麽一天的,我们会永远相守,再不分离。”这样的承诺明明只是镜花水月,可她却笑得更加明朗。
“好,我等著这一天。扁扁一叶舟,江中独垂钓,两岸花纷飞。烂浸三月桃。
我记得你的心事,那也正是我的心事。”叶玄真接过芦儿递来的披风,佩上宝剑赤霜。“浅离。外头风大,你才病愈。不宜吹风,今日你就不用送行了。我走了。”
见她大步一跨,秦轩问!“何时能回?”
“浅离放心,陛下把你托付给我,而你把卫国的重担交给我,我绝对不会负你所托的。不出三年,我必然回转。”
她大步流星,飞快地下楼,又飞快地策马而去,如风一般。
秦轩喘著气,靠在窗边,轻轻喟叹,“但愿我真能不负你。”
“秦公子,你怎麽不披件衣服?你这样要是被我家公子知道,还不骂死我!”
芦儿才上楼,一看见他这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就是不痛快。
“芦儿?”他一看见是他,也是吃了—惊。“你怎麽在这里?你不是随著玄真出征了吗?”
“本来是这样的。”芦儿不开心地把拿来的怀炉递给他後才说:“可是我家公子怕你一个人在这裹不安全,一定要把我留下来。我好说歹说的,她就是不让我跟著。”
“玄真他——”
芦儿一口截断他的话,“秦公子也不用过分担心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本事通天,没有人可以比得过她的。要是你真的觉得对不起她,就好好地保护自己,不要老是为了所谓的朝廷,而不顾自己的安危,这样就算是为了我家公子了。”
秦轩无言以对,只剩下一番苦笑了。
“对了,这是刚才清明带过来要我交给你的。”那厚厚的一叠,分明就是各式各样的文书。
他接过,心里更觉得一阵凄苦,不由自主地想起远方的玄真策马而战时的激烈。只可惜,他身上肩负著太多使命,根本就不能相随。
他让芦儿燃起灯,靠在桌边,看了起来。
“秦公子,您真的喜欢我家公子?”在边上伺候的芦儿突然这麽问。
他放下笔,为他的问题觉得困扰,“喜欢还有假的吗?”
“当然不是。我是说,公子是个男儿,而你也是男儿呀。男子和男子在一起,岂不是很奇怪?”
秦轩却笑了。
“我以为芦儿是个豁达的人,却不想也一样拘泥於世俗。男子与男子就不能彼此喜欢吗?我喜欢玄真的人品,仰慕他的才情,更欣赏他待人真诚的性子,彼此喜欢讲究的是缘分,是彼此的相知,怎会因为身分或是性别而有所顾及呢。今天,他若是个女子,我会爱他,他若是个男子,我也一样如此爱他如初。”
“为样不奇怪吗?你们是不能成亲的呀!”芦儿试探地问。
“喜欢也未必要成亲呀。他是女子,我必娶他为妻。他如今是个男子,我将一生视他为我的伴侣。我想,玄真也是如此设想的吧!”
芦儿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公子为何会如此看重秦公子了。不是他的惊世才学,不是他的清艳无双,更不为他的大忠大义,只因为他们是如此相近的个性,一样的洒脱,一样的不在乎世俗眼光。同为男子算什麽,只要相爱就可以满不在乎的。
公子没有错看他。
“秦公子,你心地那麽好,又那麽聪明,我相信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芦儿高兴地说。他真想一下子就揭穿主子的身分,不过又怕她怪罪,只好忍著。但是,一想到未来,两人相处的情景,他就情不自禁为他们感到高兴起来。
两人会好的,他们一定可以跨过彼此的心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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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德三十年。
那年的初秋,南安特别寒冷,魏寒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而那年就更加的差了。他常常有一种感觉,自己将不久於人世。对他而言,除了国家大事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秦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