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幽谷中待了三十天。
这三十天,与世隔离,彷佛是神仙恩赐的快乐。
只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的短暂,出了谷之後,他们依旧有著数之不尽的苦闷。
秦轩回到云淄城时,已经是第三十二天,他这才知道战争根本还没打。燕子含没有看见他回来,坚决不肯开战,任谁劝说也不肯听。
而芦儿也在担心玄真,生怕他被北印人捉到了。主子毕竟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无所不能的魔族人了,如今的他,虽然也有一身好武艺,但到底双拳难敌千军万马呀。芦儿曾偷偷去了北印人的营地,没想到,却有了意外的收获,俘虏了一个所谓圣女的北印少女,当初摆下空绝阵的人就是她。
这少女不爱说话,神态表情都极为倨傲,问她什麽都不肯开口,不过应该是一个身分比较特殊的人物,因为北印人因她的被俘,也迟迟不肯开战,他们甚至派来了使者,要求交换人质。
燕子含曾经询问过使者,俘虏中有没有一个穿著白衣的年轻人。使者回答说,没有。而燕子含不肯轻易相信北印人,所以也一直没有同意这个提议。
所以,一切的战事就这样搁置下来。
“将军,你实在不应该如此意气用事。”秦轩在听了所有的事情之後,只得叹了口气。
叶玄真却说:“他这麽做才是知恩图报呢!”
“玄真,在国家的面前,所有的小恩小惠都是应该舍弃的。”
“别跟我说这些,这些东西我可不懂。江湖人是看不懂这些大事的。”
燕子含看这个少年虽然穿著士兵的衣服,可显然并非池中之物,而看他与秦轩说话的方式,显然是与他相识。
“秦大人,这位是?”
秦轩连忙介绍,“这位是在下的知交,是特意从京城来帮助将军的。”
“在下叶玄真,是秦轩的好友。不过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秦轩,我可没有这个本事来解救大家。”
秦轩一下子红了脸,也不知道是该怪他的坦诚,还是该高兴他的反驳。
“将军,你们说的那个女孩在哪里呢?”
“哦,还在牢中。大人现在就要去看她吗?”
秦轩点头说:“嗯,我确实要去见她。”
“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她?”
“也许。”他想一下,“会放了她也说不定。”
众人都惊讶地叫出声,只有叶玄真已然明白他的心意。
一个慈悲的人,怎麽可能让一个少女留下做为人质呢?更何况,北印那里的战俘也不能不管。
★ ★ ★
北印人大都长得高大。而她却矮小而细致。倒很像是他们南安国中的少女。如果除去她脸上的寒冽冷意,她应该是一个美丽而可爱的女孩。
她在地牢中,面朝著那扇小小的窗户,外面是一方蓝天。
秦轩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你在看什麽?”
她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看著。
“你想出去吗?”
“你会放我吗?”她不回头反问他,口气里彷佛认定这个人绝不会放过她的。
“为什麽不会,你们的使者来过。他说,要是能够放了你,他们就会放了我们的人。”他这样的温和有礼,这样的微笑祥和终於让这个少女抬起了头。
“你是傻瓜吗?”她问得刁钻而无礼。
叶玄真在一边看得怒气直冒,“你一个战俘,还有什麽资格嘲笑别人,这里最笨的人就是你。”
“他不笨吗?你们应该可以猜到我的身分了,而你们居然会用我去换那些毫无作用的下人,这不是笨吗?”少女笑得得意。
叶玄真居然也笑了起来:“对,秦轩你果真是个笨人,要是我的话,我会乾脆一点,杀了这个刁钻的丫头,这样的话,你也不用在这里受她的嘲笑了。”
“玄真!”秦轩无奈地叹。
“秦轩!”少女突然吃惊地叫了出来,“你就是秦轩,就是那个闻名南安的秦轩;那个破了我空绝阵的人?”
秦轩微微的笑。“不错,我就是秦轩,不过我没有那麽了不起。姑娘,很抱歉,这些天让你受了委屈。燕将军因为担心我笪安危-所以对你有所怠慢了。不过没关系,马上你就可以回家了。
“你还要放我?!你知道我的身分吗?”她极为高傲地看著他。
“我可以猜出姑娘的身分,除了北印的圣女之外,我想,你应该就是北印国君王最小的女儿芯芑公主。
她再次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居然可以猜到,你真是聪明。”灿烂的笑容第一次显示了她的真诚。也看出了北印人特有的豪迈,“难怪,我父王常常夸奖你。”难怪那个李尘寰会特意写信来,要他们不计代价杀了他,还承诺,如果杀了他,就会给他们更多的土地。
本来以为那只是夸大其词,原来却真是这样。
“谢谢你的赞美。”这时候,牢门再次被打开,进来一个侍婢打扮的女孩,手上捧著一叠衣服。
秦轩朝她点点头,她会意地走到芯芑跟前。“姑娘,这是我们大人交代给您的。”
“怎麽,”芯芑不接衣服,脸上反而更加地不解,“你在知道我的身分之後,居然还要拿我去换那些下人?”
秦轩不太喜欢她说话时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所以他的口气虽然还是温和,也不免增加了一些苛责。“对於秦轩而言,世界上的生命没有贵贱,都一样珍贵,拥有同样的意义。所以,我才会愿意不以姑娘做为筹码。”
她一下子皱了眉头,困惑地说:“我不懂你的话,一点也不懂。”
而叶玄真却突然红了眼。世界上的生命其实是有分别的,只有那种心胸宽广的人才会同样的对待他们。
“你不懂也没关系。好了,等会儿我就会让人来送你出城。”
芯芑怒地睁大眼,双手握拳在秦轩面前挥动。“你是在嘲笑我的无知吗?”
“你的无知根本就是事实,还需要嘲笑什麽的吗?”叶玄真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家伙。 ,
“秦轩!你就是这麽对待你的客人的吗?!居然让一个下人这样地嘲弄我。”
秦轩看得出,叶玄真已经非常生气了,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他身上那把长剑嗡嗡作响。赶在一切还算平静之前,他拖住了叶玄真。
“公主,玄真不是下人,他是我的好朋友,是我所重视的人。请你不要这麽说话。我以为北印人虽然与南安不同,但至少也应该谦和有礼,没想到会是这样。”
秦轩不悦地说。
“我们北印怎麽了?你们南安人才是个个都是笨蛋。我就说他是下人,又怎麽样?而且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不过也是笨蛋一个罢了。”
咱的一声,下一刻叶玄真的手已经挥在芯芑的脸上了。
他脸上的笑容极为灿烂,彷佛方才做的不过是-一个挥手似的简单动作。
“你——”她应该是吓住了,更或者是处於极度的震怒。
“我劝你乖乖地闭上嘴,不然我会杀了你,我不是开玩笑哦。”淡淡的语气里却渗透著浓重的杀意。
“你不会的。”虽然她的口气很坚定,但是却不免也有些心虚。虽然她是北印的公主,会是南安手中最有利的武器。
“是吗?你以为你是谁呢?秦轩或许会在意你的身分,但是我不会。秦轩或许会同情你,但是我也不会。如果你惹了我,我一样会杀了你,绝不会因为秦轩求情就放过你的。小姑娘,你还要再继续测试一下自己的作用吗?”
这些是真话。
任谁都看得出,那麽骄傲的叶玄真是不说谎话的,不是因为不会,而是根本就不屑如此。
芯芑没有再说话,说实在的,她很怕这个长相阴柔而美丽的少年。她奇怪,像秦轩这样一个温和而祥和的人,怎麽会结交这样的朋友?
叶玄真看她不语。唇角微微的弯了一下,然後他对秦轩说:“我在外面等你吧!在这里的话,我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因为她的不知天高地厚而杀了她。”
说完後,他迳自走了出去。
而芯芑就一直打量著他的背影,随後将视线转到秦轩身上。
秦轩轻轻叹了一口气,对著这个还满脸幼稚的少女说:“在我眼中,人无贵贱之分,同样也没有国与国的区分。公主,为什麽北印和南安就无法相处呢?”
芯芑困惑的摇头,她是不懂。在她的世界里还不可能想到如此深奥的道理,但眼前这个忧郁而悲天悯人的男子却让她惊讶。
然後,秦轩也就笑了。浅笑时的他总是温和得就像是风一样,让人舒适,他可以消除人内心的恐慌和紧张。
看著他要走出牢门。芯芑不由自主地追问:“你还要放我吗?”
“为什麽不呢?你这样的女孩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的,这里的鲜血不适合你。此外,在下对公主有一个建议,那就是希望公主不要再练空绝阵了。空绝阵虽然威力很大,但是凶险也大,对於摆阵的人更有难以预想的不幸。这一点。公主有想过吗?”
转过身去的秦轩并不知道,他身後的少女生平第一次低下了高傲的头。也许她还不服,也许她还骄傲,然而心里却也感激他的体贴。她的父王,她的兄长,她的仆人,没有一个曾经这样关心过她。
秦轩出了门,一下子就看见叶玄真靠在墙上,手里拿著剑,似乎在看著什麽。
“你在生气吗?”
“没有。我只是奇怪你的不生气。”他这麽回答。
“她不过是一个女孩罢了。”
“就算是孩子,也是必须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还是说,她的话是对的,秦轩就是一个笨蛋?”
如此挑衅,倒像极了当初他们第一次相处时的样子。
“也许吧,也许我就是一个笨蛋。”
於是,叶玄真又笑了。“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
於是,秦轩的笑容更大了。温和的,带著春天才有的清香和甜味。
“玄真,如果她还继续说话,你真的会杀了她吗?”
“你说呢?”他眯著眼睛问。
“我说你不会。”
“为什麽?”
“因为玄真不是那样的人。”
不动怒?不生气?他是魔,他当然不会如此。可是见到秦轩那样的肯定,他居然没有反驳。
第七章
五天之後,两国在云淄城外的一个小土坡上交换了俘虏。芯芑并没有换上南安的衣服,相反的她始终穿著北印的圣女服,长长的裙摆一直拖到地面,裙边上缀著青色的钤铛,走动时,就会发出声响。
是秦轩和叶玄真把她送出城。然後在她的坚持下,秦轩只好又陪著她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云淄城在身後。几乎都看不见了。
“姑娘,我就送到这里了,我的属下会把你平安送回去的。”
芯芑突然把他拉到一边说:“秦浅离,你来我们北印吧,我们北印国力雄厚,资产丰富,而且我父王也一直很敬佩你。如果你来了,我可以让父王封你做护国丞相,绝对会比你在南安的官大。”
芯芑透过几天的相处,终於对他折服了。她深深觉得他们国家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一定会更加强大。
她看见秦轩只是讶异的表情,但没有任何表示,就接著说:“我还可以让父王把我许配给你,让你做驸马。”
秦轩还是没有说话,在不远处休息的叶玄真却突然笑了起来。
她恼怒地问:“你笑什麽?”
“笑你这个丫头还真是不要脸了,居然当街追男人!”
“我就是追了。又怎麽样?”她倒是毫不在意他的讥笑,反而理直气壮的反驳。“浅离是个出色的男人,我喜欢他,就是要追求他,又怎么样?我才觉得你这个男人很奇怪呢,一天到晚就跟著他,难道你喜欢男人不成?”
叶玄真一向不喜欢她,不过现在倒有点欣赏她的大胆而敢做敢为的个性了。
“看你的样子,一定是极为羡慕我的位置了,恨不得此刻站在他身边的就是你吧?”他逗著她。
“是又怎麽样?”她仰起头,一甩秀发,高姿态地反问。
叶玄真大笑出声,秦轩忍不住微微脸红了。这小姑娘居然会说喜欢他?!
“公主。”他开口道。
“请叫我芯芑。”
“芯芑。”叶玄真故意如此唤她,还把音调叫得特别高,以至於在不远处休息的士兵也侧目而看。
“我没允许你这麽叫我。”她怒道,即使她知道叶玄真的本事了得,可她的坏脾气才不会因有所顾忌因此而有所收敛。
“浅离叫得,我就叫不得?”他笑得更加诡异了,他对秦轩说:“浅离,这个小丫头真的看上你了,浅离你该怎麽办呢?要不要去北印当驸马?”
秦轩只是苦笑著说:“公主,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去。北印再好,那也是公主的国家,浅离的根就在这片土地,浅离这一生都不会离开的。”
“你不愿意。”她突然跳到他面前,虽然矮了他一个头。但是气势却很张扬,“你居然不愿意?!这麽好的机会你也放弃,你更是一个傻瓜。告诉你,浅离,你以为你在这里,很安全吗?据我所知,南安的兵权几乎全在李家手中,就连皇帝也不得不听他们的命令。”
突然,她神秘兮兮地靠近他,“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些年李家一直都在和我们合作,他们还说,如果这次能够把你杀了,他们就会给我们许多土地。怎麽样?这样的朝廷,你还愿意效力吗?”
秦轩早就知道李家的意图,所以听到这些也不觉得太惊讶,他只是一脸平和地说:“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走。因为我爱的是这片土地,愿意效力的是南安的君王。”
芯芑张大眼睛,好久之後才慢慢地说:“你果真是个笨蛋,不识时务,还整天和一个大男人腻在一起。这样的笨蛋,我也不要。”
她高傲地转过身,大步地走开了。
叶玄真心里想:浅离。其实你要是离开,或许会真的快乐一点吧!但是他还是什麽没有说。
回到云淄城,秦轩和几个守城的将军马上聚在一起,开始讨论开战事宜。
叶玄真则先行回房。
房内,芦儿正在收拾房间,擦一擦桌椅,抹一抹铜镜。
他走到铜镜前,映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耀眼如花,美丽无双。
“芦儿,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彼此喜欢很奇怪吗?”
“不会呀,公子和秦公子在一起,就很好呀,你们很配的。”
“是吗?”他困惑地皱眉,镜子里的自己也皱眉了。“芦儿,那你说,如果我是女子,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公子从来不介意的呀,怎麽如今反而如此为难起来?更何况,公子本来就是女子呀。”芦儿这麽说:“虽然做男儿打扮,虽然也决定永远不会变回来,但您还是女子呀。”
不错,虽是男子的装扮,却始终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