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知不知道送女人要选什么花?”康捷语气不善地询问柜台后面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店员。
他一手抓着安全帽,一手不耐地爬梳着长及颈背、发尾处还在滴雨的不驯乱发,脸上的表情凶恶得不像是来买花,反而像是来抢劫;他那高度起码有一八○的大个子往“HEAVEN花坊”中央一站,还算宽敞的空间立刻变得局促起来。
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踏进花店,看着满室可爱的摆设与色彩缤纷的花朵,他朝天翻了个白眼,只想赶快买完赶快走人。
等了老半天,柜台后方那颗头颅还是没抬起来。
天生没什么耐性的康捷曲起食指指节用力地敲了敲柜台,放大音量。
“喂!小姐,请问一下……”
店员不吭声。
“妈的!我在叫你你没听见啊!你是重听还是耳聋?”
依然没动静。
一股火气陡然冒了上来,康捷冲动地抓起还在滴雨的安全帽就往柜台敲下去。“砰!”的一声巨响,只怕原本没聋的人也给震聋了。
捧着言情小说的梁净眉惊吓地抬起头来,脸上还沾了两小滴从他安全帽上甩出的雨水,一双小鹿般惊惶清澈的眼儿对上了他喷火的怒眸。
那双水眸让康捷当场愣住,一时忘记了高张的怒火。
黑发雪肤,水汪汪的杏眼,花瓣似的红唇,加上巴掌大的小脸儿,怯生生的模样让他的脾气再也发不下去。好像他如果对她凶,就有以大欺小之嫌。
那张煞黑的尊容让梁净眉慌乱地将小说合起,随便往抽屉中一塞,匆匆忙忙从柜台后方绕出来,不停地对康捷鞠躬。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您在叫我……请问您需要些什么花?需要我帮您作介绍吗?您的预算大概是多少呢?”
头上绑着头巾,穿着印有小熊图案的围裙,仰着小脸的她,身高依他目测的结果不足一六○,站在他面前的模样看起来娇巧纤纤,简直可爱毙了。
本想吼她一顿的……
算了!看在她长得可爱的分上,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硬收起怒容,他环室一扫,看着满室生香的各色花朵,眉峰一皱,语气嫌恶的说:“我怎么会知道!你不会看着办吗?”
他皱眉的样子足以令小孩子吓得大哭,当然也把胆子大不了小孩多少的净眉吓得心惊胆跳。
这……这个客人,脾气好像很不好呢!还是离他远一点以策安全。
“这就要看情况了,您是要送女朋友吗?”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领着他步向放置各式花卉的区域。
“可以这么说。”不过,更精准一点的说法是仅限于床上的女友。
她经过他身边时扬起一阵微风,康捷闻到她衣服上属于熊宝贝柔软精的水蜜桃甜香。
对香味十二万分敏感的康捷揉揉鼻子,有点受不了的站开几步。
女孩子好像不把自己弄香就会死一样,连这个花店的店员也不例外。
“这样啊!”净眉笑容可掬地问:“那你知道她特别喜欢什么花,或是什么颜色吗?或许我可以帮您配成一束。”
康捷“哈”的一声,状似没好气。“我哪会知道她喜欢什么花和颜色?”别开玩笑了!他才不会浪费脑袋的记忆体去记那种没用的东西。
他的表情活像是鄙视她问了个蠢问题,害梁净眉尴尬得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他说对方是他的女朋友,却又不知道她的喜好,啊,对了!他们会不会是……刚开始交往没多久?
“好,我知道了。”她挽起袖子,“交给我吧!”
怪了!连他都不知道,她会知道?
康捷双手环胸,用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她在花店内跑来跑去,没多久她就捧着一束红玫瑰满天星,像是献宝般的跑到他面前来。
“先生,你觉得这样可不可以?”虽然这是很普遍的搭配法,可是她会以她的包装技巧把这束红玫瑰满天星弄得很讨喜。
康捷看着那束红玫瑰,脸部线条顿时僵硬,眉毛打结,俊容青一阵白一阵。
这种东西,他哪有脸拿出去?
他……他的脸在抽筋!
他骇人的表情让净眉害怕地缩了缩脑袋。“先生,你……你不喜欢吗?”
“我又不是要示爱!拿什么红玫瑰?!恶心死了,去换掉!”要是被熟识的人看到他拿红玫瑰,他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恶心?他竟然说红玫瑰恶心?!
净眉偷偷在心里把他脸打了个大叉,立刻将他列入不受欢迎的黑名单中。
尽管在心里可以畅快的臭骂他一顿,但她很明白,要是当面跟他冲撞上,自己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当视线不小心瞟到他那双蒲扇大掌时,她更是如此坚信。
面前的小人儿动也不动地呆站在原地,康捷恼火了。
“我要你去换掉没听见吗?!”她知不知道她浪费了他多少时间?
生平没被大声吼过的净眉面无人色地向后退了几步,双手乱摇。“我……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花,您……您要不要自己选?”
选就选!省得浪费时间!
康捷往前一步,眯起眼眸扫视陈列出来的花卉,找出一种看起来最顺眼的,伸手就从水桶中抓出一大把。
净眉大惊失色,忙跑过来阻止,“啊……这个不行……”
尾音在下一秒消失在他的狠瞪下。
“为什么不行?”他粗声吼。
“那是……剑兰,祭拜用的……”好没水准,连一点基本常识都没有。
“哦,祭拜用的!”康捷沉吟半晌,居然微笑起来,“太好了,全给我包起来!”
净眉瞪大眼睛,眼珠子差点从眼眶滚出来。
哪有人这样的?他这不是存心咒自己女朋友、给她触霉头吗?
“可是……你说你买花是要送女朋友的──”
康捷耸起阴森浓眉,穷凶恶极地问:“我就是要送剑兰,你有意见?”
净眉猛力摇头,两条甩来甩去的长辫子让她看起来更像博浪鼓。谁、谁敢有意见啊?
他随手将那把剑兰全扔进她怀里,完全无视于她接得狼狈的模样。
“包起来!”
净眉抱着花束到工作台上,先用两条粗橡皮筋从花茎部分束起,将之稳稳地立在工作台上,再挑了几张颜色相配的包装纸不规则地重叠起来,开始包装。
当他女友的人,一定很倒楣。
她在HEAVEN花坊打工的半年来,所遇到的客人哪一个不是抱持着祝福与爱意前来选花的?就算是要利用花语诉诸分手的人,也会选择黄玫瑰,哪有人恶劣到选择剑兰……
“你动作能不能快一点?”他已经在这里多耗了十五分钟了。
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又猛然冒出一句话,害得正拿着剪刀在裁纸的净眉手势一斜,整张包装纸宣告报废。
呜……简直欲哭无泪。
“再几分钟……马上就好了。”他等得不耐烦,她也想赶快结束这笔生意呀!
净眉急呼呼地转身去拿包装纸,没想到这一转身却撞上了他的胸膛。
“痛!”
捂着撞疼的鼻梁,她痛得弯下腰,泪珠乱转。
长那么大,他还没看过像她这么笨手笨脚的女人。
“喂!你没怎样吧?”康捷忍耐地问。他实在不想陪她耗,能不能拜托她等他走了再去痛?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她只能忍痛摆摆手。“没、没事……”
咦……怎么黏黏的?净眉手一拿开,赫然看见血迹!
“轰!”的一声,神志炸成一片空白。
血!流血了!
“笨蛋!还发什么呆?你流鼻血了!”
康捷气急败坏地一把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的小脸呈现仰角,然后从工作台上抽了两张面纸压住鼻翼两端,再用长腿勾来椅子,安置她坐下。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活像演练千百遍一般,半秒钟也没有浪费。
妈的!只不过是买束花而已,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些罪?康捷恨恨地想着,同时手指一直牢牢地掐住她的鼻子,几乎把她闷死。
可是她一张嘴,那痛麻的感觉就活似熔浆般喷出。
“好痛……”她呜呜咽咽着。
康捷丝毫没有同情心的教训道:“知道痛,下回就别那么莽撞,以后走路记得要看路。”
他竟敢说她莽撞?要不是他像背后灵似的站在她身后,她也不会──
净眉忘了自己此刻正仰着头,她脸上那忿忿不平的表情毫无遮掩地落在康捷眼里。
他怒眸微眯。“看你的表情,似乎很不服气?”
不敢看向他寒光直射的眼眸,只好低下头。“没、没有这回事……”
头一低,鼻血就像水龙头一样湍流不竭。
“你在做什么?!把头抬高!”康捷又把她的下巴抬高,动作之粗鲁简直像是要把她的头从颈子上扭下来,充满威胁的眼光像是告诉她──要是识相的话,就快把鼻血止住,别浪费他的时间。
她也想快点止住呀!但这是她能控制的吗?尤其是他看起来一脸凶神恶煞……
“总算止住了。”他沾满血迹的面纸投向斜后方五步远的垃圾桶,空心命中。
净眉讶异地探了探。咦!真的耶!她的鼻血从没这么快止住过,大概是被他吓停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句话还是该说:“非常谢──”
不等她说完,康捷就撂下一句,“结帐。”
呃?
净眉当场傻眼。“可是花还没有包好……”
“用报纸随便裹一裹就行,我赶时间。”
用、用报纸?!
“不、不可以!这样收到花的人会很伤心──啊!”
懒得和她废话的康捷随手抽了张旧报纸过来,三两下将那把剑兰裹好扛上肩,从牛仔裤后袋掏出皮夹瞪着她。“多少钱?”
一切已成定局,她也不必再挣扎了,只求赶快把这尊瘟神送走。
她点了下花数,在心中盘算一下金额。“四百五十。”
他抽出三张钞票,潇洒地丢在柜台上。“不用找了!”
什么不用找?钱根本不够啊!
“先生,等一下!”她使尽吃奶的力气,一手拖住已经走到门边的康捷的手臂,一手拎着三张百元钞在他眼前甩着。“总共是四百五,还差一百五呀!”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一百五就当是你上医院的挂号费。”
他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浪费他近半小时,只扣她一百五算不错了,还敢计较!
哪、哪有这样的!
“不、不可以!我会被老板娘骂的。”她急得泪眼汪汪。
“那你就补一百五给她吧!”
“可是我一小时的工资才九十元呀!”呜呜!她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呀?
康捷额上青筋暴绽,那束剑兰差点被他拦腰掐断。一张闪着银光的白金卡晃到她的面前。“剩下的刷卡。”
她拚命摇头,坚守店规。“老板娘说过,消费金额未满五百元是不能刷卡的。”
“我身上的现金正好用完了,不要拉倒。”他无情的说完就要走。
“等一下──”情急之下,她紧抱住他的结实的腰杆,“先生,你再买五十元的花吧!再五十元就满五百,可以刷卡了。”
他眯起眼看着她半晌,冷飕飕地回答,“我不要。”他干么要白白浪费那五十元?
“先生,求求你不要为难我……”杏眸含泪的楚楚可怜样,终于软化了康捷冰铸的心。
他走回柜台,随手抽了张便条纸窸窸窣窣地写起字来。
他在做什么?她好奇地想探头看,却因为太过娇小什么也看不到。
“拿去。”他黑着脸将便条纸递给她,同时脱下手腕上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白金手炼一并塞到她手中。“这是我家地址与电话,连同这条手炼暂时押在你这里,明天你自己找个时间上门拿钱,然后把我的手炼还给我,这样可以吧?”
“可以、可以!”
快滚吧你!净眉含泪而笑,挥手目送康捷离去,心中充满欣慰──太好了!总算能向老板娘交代了!
雀跃的心情,却在下一秒钟冻结──
天哪!那不就表示,她还要再见他一次?!
腿一软,她颓然的跌坐在地上。
不、会、吧?
店外传来他摩托车催油门的轰隆声,在她耳中听来,猖狂得像在示威……
星期日的早晨,春雨绵绵。
“难道……就是这里?”
拎着一把印有泰迪熊图案的粉黄色小雨伞,净眉对照着手中康捷写给她的地址,不敢相信眼前这幢欧式建筑就是那个黑煞星……哦,不!康捷的家。
难不成那家伙是有家底的?
可如果真是这样,昨晚为什么连买个花都要七折八扣的?
挂在门边的大理石名牌上明白写著“康寓”二字,看样子她应该没走错,不过,她还是很难相信……啊!说不定那个没礼貌的男人只是随便抄个地址给她,搞不好连名字都是假的……
满腹疑虑的净眉把小脸凑到雕花铁门的空隙,在那儿探头探脑地观测情况,不敢贸贸然地按铃。
哗……主宅旁有个温室耶!
净眉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无声地叫了起来。
里头养了好多花的样子,色彩缤纷的,可惜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楚都种了些什么。屋外的草皮推剪得很整齐,玄关处也摆满了三色堇的盆栽,房子的主人一定是个喜爱养花莳草的人……
不对啊!这与康捷的风格完全不合嘛!那家伙没常识到连“送花不能选剑兰”的道理都不懂,怎么可能会把屋子布置得这么雅致可爱?
她一定是被骗了!
理所当然的,那位不知道究竟叫不叫康捷的人所欠的债款,得由她负责偿还。
真是世风日下,连一百五十元都要赖帐!
净眉正失望地要离开,却发现有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
他一身西装笔挺,身形高瘦,手上提着一只行李箱,看样子打算要出远门。他将行李放进停在车库前银灰轿车的后车厢中,动作从容优雅,就连不经意望向她的脸庞都俊雅悦目,再加上他朝她走来的步伐沉稳……
等等!他发现她了!
净眉低呼一声,慌忙后退,却不慎踩到后方的小水洼,手中的伞因脚步不稳脱手飞出,眼看着就要滑倒──
男人低沉温煦的嗓音在她上方响起。“你没事吧?”
睁眼一看,他拉住了她的手腕,使她免于一身泥泞。
“啊……谢谢!”她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没事吧?”他再重复一次。
“没、没事。”她胀红了俏颜,连忙站好,同时顺手扶正头上的郁金香帽。
他将她的伞合上并拾回来交给她,净眉才发现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太阳公公正从云层后露出脸来。
“你要找人吗?”他扬起一抹笑问:“我看你好像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净眉又红了脸,她知道是她那把湿淋淋的伞给了他答案的。
既然瞒不过他的眼睛,她也就试探性地问出口。“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作康捷的人?”
“有,他是我弟弟。”康霆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进,我去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