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海瑞才困窘的开口,「过了青春期以后,我就不曾像现在这样失去自制力。」
「你的前妻呢?她也不行吗?」
「为什么会提到她?」他疑惑的问。
「嫉妒。我非常嫉妒她!」小脸凝著认真的计较表情。
「傻瓜!」为了他而嫉妒著死去的女人,多么傻?
为了让明月坐得舒服点,他呵疼的把她抱到两腿前,从身后圈住她的腰自动当起靠枕。「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家和洁美家是世交,我们一起长大。年纪轻的时候,觉得结婚是件很浪漫的事,所以,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可是婚后,我决定加入考古队伍到南美洲。」
明月感觉到,他的声音透著淡淡的苦涩。「她没跟你去吗?」
「丛林艰苦的生活并不适合洁美,所以她自己待在家,可能是因为寂寞吧!她染上嗑药的坏习惯,最后死于药物过量。」虽然事情已经过了快十年,但每次想起,他还是很难释怀。
明月敏锐的察觉到隐藏在轻描淡写的话语下的愧疚,她仰起头命令著,「不准自责,那不是你的错,嗑药是她自己的选择。」
海瑞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的拥紧她。
夜风凉凉的吹著。
「我羡慕她。」明月突然没头没脑的开口。她抓起海瑞带著粗茧的手掌贴放在自己的脸上,「我羡慕她能够永远让你记在心里。我觉得,可以被男人永远记住,是女人最幸福的事。如果注定两人无法白头到老,我会希望自己留给他最美好的面貌。」
「又说傻话了。」明月语气中的消沉阴暗让人不安,所以,他改变话题问:「刚刚你一直重复唱的歌叫什么名字?很好听。」
怀里的人儿似乎被刺中般的缩了一下。
沉默了好一会儿,明月才幽幽的回答,「中国民谣『紫竹调』,姊姊教我的。」
「你有兄弟姊妹?」他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曾经有,后来就没有了。因为他们先不要我,所以我也不要他们。」她耸耸肩,故作不在意的说:「我的家乡是个很偏远的小村子,有一年遇上歹徒来村里洗劫,为了逃命,他们把我单独留在野外任我自生自灭。
「那时我还傻傻的相信,他们只是暂时离开,等情况好一点就会回来找我。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天、两天、三天……一年、两年、三年……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过。」
她握紧拳头像发誓般的宣布,「人类是世界上最残忍、最无心寡情的动物,薄情而善忘。在遇上你之前,我早就决定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大手化作绳索困住她,不舍得她语气中的怨怼,在她的发枪印上一吻,海瑞温和的劝解道:「别这么想。也许他们也遇上难题,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会没回来找你。」
她不回话,只沉默的思考著,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海瑞,你是个好人。」明月的手轻抚著他的脸颊,梦呓般的说:「不知道有一天你会不会也忘记我?」
「胡思乱想。」他敲敲她的脑袋。
「我好怕,好怕你会忘记我。」她突然激动的双手抓紧圈守在腰部的手臂,坚持的要求,「海瑞,有一天不管我做了什么事,不管你有多讨厌我,都请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好不好?我怕被你遗忘。」
明月语气中的急切让海瑞联想到:溺水的人巴住浮木时,会死命的抓住!
「我怎么会忘了你,你是这么特殊的女孩。」他以肯定的语气回覆,再抱紧她。
他终于知道去Rose商场那次,她为什么会说:我好高兴,你没有丢下我自己回去……原来她曾经尝过被抛弃的滋味。
辛酸的柔情,让他喉咙紧缩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以手仔细紧密的圈护住她。
海瑞在心中发誓,他会竭尽所能的保护明月,不再让她孤单无依。
第七章 窒息
思念,
像一条勒在颈上的绳索,
没想一次,
就紧缩一分,
勒得人像要窒息,
呼吸不到清新的空气。
地震过后,为了把房屋恢复原状,海瑞和明月两人简直是累翻了。
明月蹲在书房中央,细心的清理地上的碎片,所有海瑞珍藏的雕像、石刻、陶罐,全都毁在这场强震中。
「我被骗了,我还以为它是整颗石头雕出来的。」明月把碎片举高,不停的左右玩赏,它原来是摆在书柜最上层的「奥美克大头石雕」,外表看起来是石头的灰色色泽和纹路,然而实际上,却是陶类材质,经过特殊处理所做出来的仿制品。
「这种特殊材质比石雕珍贵。好可惜,这座雕像仿得很好。」海瑞边说边忙著把书本归位。
她维持原姿势蹲在地上,手指来回滑过碎片的周缘,眼神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海瑞转头采问。
「没什么。」她摇头微笑,「你好像很喜欢大头石雕,家里和研究室都有。」
「因为我觉得很有趣,我常常摸著这些雕像想像著:西元前两千年,那些古代的马雅艺术师,在没有铁器的帮助下,到底是如何创作出线条流畅优雅的雕刻作品?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很多人知道你喜欢这类的雕像吗?」她闲聊似的发问。
「我的朋友大概都知道吧!去年我生日,学校的同事还特地订做了大、中、小三个尺寸不同的大头雕像给我。对了,我桌上的纸镇就是其中一个。」
大头雕像、碎片、纸镇、生日礼物……明月突然浮现出奇怪的联想。
「难怪,我在研究室看到一整本大头石雕各部位的照片,上面还清楚的标示出比例尺寸。」她起身把落在脚边的书递给海瑞,「好可惜,这么棒的生日礼物都摔坏了,你要不要再订做一套?」
「听说当初订做时,为了确认品质,助理还亲自跑到工厂监督取货。」终于把其中一个书柜整理好,看看混乱的书房,想要一口气整理完是不太可能,他宣布,「今天到此为止,我们先去吃饭。」
「好。」明月跟著往外走,下楼梯前突然问:「海瑞,你的生日在九月是吗?」
「对呀!」
望著海瑞的背影,明月一步一步的踩著阶梯下楼,慢慢的,她的联想开始有脉
☆☆☆
躺在床上,海瑞了无睡意,只觉心头烦躁不安。
他决定下楼喝杯酒,也许可以增进睡意。所有家具的摆放位置,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也没开灯就直接进厨房。
情况不对!
自从比利警告过他之后,为了安全,他加装了保全系统,可是现在设在厨房后门旁的警报器电源灯竟然是熄灭的,这表示警报器根本没有正常运作。
明月!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明月的安全,转过身,一道黑影掩上,颈部传来尖锐的刺痛,全身的力气瞬间流泄殆尽,眼前的家具剧烈的旋转,脑袋就像被重击似的昏沉,双腿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人软倒地往前扑去。
文弱书生果然不堪一击!安索得意的收回手上的针筒。
很快的,安索得意的表情凝结。
「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泰语从背后传来,「如果你敢动他一根寒毛,我会割断你的喉咙。」安索的颈侧抵了一把刀,刀锋正对颈动脉,证明并非虚言恫吓。
「嘿嘿……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安眠药,让他乖乖睡上一觉而已,没问题的。」安索平举双手。
「没问题?要真是没问题,你怎么会连德力把钥匙放在哪里都没问出来,人就让你不小心给弄死了,所以现在我才会待在这里替你收拾烂摊子。」
「啪啪!」双手互击的清脆声,突兀的从门边传来。
「说得好,蠢猪阁下的祸,总是由我们来收拾。」电灯亮起,一抹修长的女性身影倚在厨房口,「公主,好久不见。」她偏头微笑。
「云豹?你来干什么?」明月脸色一变,放下刀转身面对她。
「时间到了,我来接你。」云豹单手爬过俏丽的短发,站直身体,「亲爱的公主,归队的时间到,你也该从美梦醒来了。」
「东西还没找到是吗?」安索不怀好意的说:「云豹,恭喜你,这回总算可以把排名夺回了。啧啧!没想到冷情的公主也会为男人误了事。」他幸灾乐祸的挑拨著,她们虽然都是教练的爱徒,可一直有著相互竞争的瑜亮情节。
「他说的是真的吗?」云豹懒懒的跨步进厨房,走到安索和明月中间,狭长的杏眼一眯,突然起手肘顶,撞向安索的胸口。
「你……」没预料到会朝他下手,安索来不及防备,吃了云豹一个拐肘。
「不服气?不懂?」云豹斜瞪,帅气轻掰手指,「教练的门生,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批评。公主是我的同门师妹,也只有我能批评她。」
臭女人,总有一天会整死你们!安索在心里发狠的暗忖。
明月关心的蹲身,以手指测量海瑞的颈动脉,察看他的状况。
「药,是我的,药性轻到明天早上抽血也验不出来。」
听到云豹的话,明月终于可以放下心,她是个一言九鼎、从不说谎的人。
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明月撑出惯有的微笑,「总不能让他在地板睡一整晚吧?安索,麻烦你把方博士送回房,然后无声快速的离开,剩下的事我和云豹会处理。」
云豹自在的在厨房里打转,最后停在冰箱前,上面贴了一张明月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儿笑容灿烂。
那是海瑞替她拍的,因为他最喜欢明月在厨房中忙碌的模样。
直到安索离开后,云豹才不可思议的发问,「这是你吗?我快吐了,真的看不下去。」她以指尖捏住照片的一角,一副碰到脏东西的表情说:「这真的是从小和我竞争到大,冷漠无心、狠辣如鬼的公主吗?你怎么能容许自己变成这副软趴趴的恶心样?」
无法反驳,明月只能僵著身体听著云豹的评语。
寒下脸,云豹傲慢的平伸手掌向她,「钥匙呢?给我。」
「如果我说还没找到呢?」
云豹毫不犹豫的回答,「一点炸药,夷平房子,也许钥匙就会出现。」她擅长使用爆裂物。
「真不愧是云豹,俐落不罗唆。」明月从口袋掏出「大头石雕」,那是原本放在书桌上的纸镇,地震那晚,她迷迷糊糊的握在手里带出屋子,后来她就一直放在口袋中。
明月从流理枱下的柜子找出铁槌敲向纸镇,石雕应声碎成四半,黄铜钥匙就嵌合在内部。
云豹接过钥匙,招呼著,「走吧!」
「我一定得走吗?」明知无望,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今晚当她看见云豹出现,心里已经有底。
不耐烦的双手擦腰,云豹挑眉问:「你说呢?醒醒吧!答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告诉你,将军已经下令星辰从欧洲回来,今天如果是他,你和那个男人大概只能结伴走黄泉路了。」星辰向来被将军视为秘密武器,非常重视。
看著明月苍白的脸色,云豹难得好心的提出意见,「你真的幻想教练会任他辛苦培育出来的徒弟挣脱他的掌控吗?」
是呀!她是在奢望一件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明月愣愣的认清事实。
她的未来和命运,早在十岁那年就注定了,谁教她要答应撒旦的邀约,要把手伸向教练,接受他的援救。
云豹放软音调劝著,「你想要那个男人活著吧?想要他活,你就得走,而且走得干净俐落,不留痕迹。」话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整个世界都被黎明前的薄雾所笼罩。
明月静静的趴在海瑞胸前,倾听他熟睡的规律呼吸,努力想汲取他的温度。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到灰白的天色,心里第一千万次希望天不要亮。
远远的传来清脆的口哨声,那是云豹在催促她快从梦中醒来的闹铃。
明月以冰冷的唇,细细地吻著海瑞的额头、眉心、鼻尖、宽唇、下巴……传递著无限的恋栈,她命令自己绝对不能哭,因为泪水会模糊视线,让她看不清海瑞。
她俯身在他耳边很轻很轻的说:「海瑞,我曾经要求你『千万不要忘记我』,我现在知道,那是我不负责任的任性幻想。」
小手眷恋的抚摸海瑞高挺的五官,咬牙的吐出话,「现在,我收回我的任性。求求你,忘了我,请你彻底的忘了我,就当我不曾存在过……去过你的生活,只要能让你安全,好好的活著,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晶莹的泪珠,点点滴滴滴落在枕畔,很快濡湿成一片……最后,泪水蒸发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
一个月後。
美国西岸,国际刑警组织洛杉矶分部办公室。
经过将近十二个小时的千里奔波,海瑞疲累不已的拼命喝著咖啡提神,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带头的男人年纪大约在六十岁上下,个头矮小、长相平庸,他伸出手,「博士您好,我是班森·魏特宁,国际刑警组织特别行动小组的负责人,多年来,我的小组负责监控毒品大王卢安。」
他接著介绍站在他身旁的一对男女。「华定邦先生,他是全球知名的国际快递品牌FHD技奇企业集团的总裁,旁边的是他的夫人杜水银,她也是我的前组员。」
海瑞好奇的打量著眼前这对俪人,华定邦看起来就是个成功青年企业家该有的模样,流线时髦的发型、高壮的身材、开朗阳光的笑脸;而他的夫人杜水银则是个外型冷艳的女人,高姚健美的身材,乌黑直发、深邃的大眼……标准的美女。
班森继续向华定邦介绍,「这位是海瑞博士,照片就是由他所提供的。」
大家客气的互相握手,但是,海瑞可以感觉到华夫人似乎相当的急躁。
一一坐定后,海瑞率先探问,「伯恩通知我说,你这里的调查有结果了。」这也是他千里奔波的主因。
「是的。」班森把资料夹递给海瑞,「我们已经把照片拿给『圣地牙哥』的『骇帮』老大胡尼指认过,确定她就是近三年来活跃于亚洲和欧洲的公主。她是卢安将军的爱将,以出手狠辣闻名,她的行动小心谨慎,从来不曾曝过光,这次要不是你的提供,我们连她的照片都没有。」
「不可能的……」海瑞摇摇昏沉的脑袋,无法相信资料上的女人就是他温柔羞怯的明月。
一个月前的深夜,他在家受到攻击,隔天醒来,已经不见明月的踪影,包括所有和她有开的用品、照片,也一并消失在空气中。幸好他记得相机里面还有底片没冲洗出来,那是他们一起参加学校活动所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