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方的面对一一点名,「你是全球知名国际快递品牌FHD『技奇企业集团』的总裁华定邦先生,八、九个月前,在台湾你让安索计画失败,我知道你。」
纤手再指向个头矮小的男人,戏剧性的微微弯腰致意,「至于你,大名如雷贯耳,我真是三生有幸,今晚可以见到国际刑警组织『特别行动小组』的负责人——班森·魏特宁先生。」
「我没有恶意,今天是以私人身分而来。」班森赶快表明立场。
明月冷冷的勾起唇,看来,她的身分不再是秘密,她技巧性的打量四周环境,构思著脱困的路径。
水银寻寻觅觅了十二年,终于能再见到明月,她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想靠近,又怕被拒绝:举起双手,又颓然的放下,最後只能懊悔的说:「明月,对不起,姊姊对不起你……」这些年来,当年分离的画面,日日夜夜在她脑海里重播,悔恨和愧疚每天每夜的鞭笞著她。
华定邦的手,坚定的扶著水银,提供温暖的支撑。
「姊姊?你怎么敢自称『姊姊』?」明月讽刺的撇著嘴,冷漠无情的说:「杜小姐太健忘了,我们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我爸是你父亲的副官,我们全家欠你杜家永世大恩,恩情大到我爸临终前甚至要大哥发誓,不管牺牲什么,都要把你送出泰北,好替杜少校留下血脉。
「而我呢?我就是那个『牺牲』。至于和我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大哥——杜清风,在最危急的时刻,他选择救你,抛下我,而我还傻傻的相信你们会回来找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除了一再道歉,水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不必道歉。」明月平举手心,语气决裂的说:「如果你曾经被最相信、最亲爱的人抛弃或遗忘过,你就会知道那是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刚开始会觉得疑惑、觉得心痛,慢慢的就麻木了,你可以清楚的知道伤口在溃烂发脓,但你就是无法阻止,只能任由伤口一天天的恶化下去,直到死亡为止。」清嫩的声音平静地述说,可是,从她握紧的双拳和紧绷戒备的身子……都足以让在场的人感受到从明月身上所泼洒出来的巨大恨意。
「明月……」海瑞心疼的喊她,伸手想拥抱她。
「不要碰我!」明月侧身避开海瑞的安抚动作,神色复杂的看著他,咬紧牙根吐出话,「你设计我进陷阱?原来你和她是一样的。」她小退了一步,恨恨的瞪著眼前的人。
虽然明月就站在距离海瑞一小步的地方,只要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但她身上冰寒的气势却远远地把他推拒开来,他无法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他所深爱的,那位害羞、善良、温柔的女孩。
海瑞以眼光描绘著她的五官,心型白瓷般的小脸、挺俏的小鼻、小巧柔软的红唇、乌黑多语的大眼……她还是她,外型没有丝毫改变,然而,眉宇间的气质、身上散发出的冷肃气息,却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陌生得让他害怕。
两人近在咫尺,心却已经相隔千里。
不要!他要他的明月回来,他要她变回原来的模样!海瑞专注的盯著她看,声音苦涩的对在场的人说:「可不可以让我和她单独谈谈?拜托。」
「好,我们先到二楼去,希望你能够说服她。」华定邦完全能了解海瑞此刻的冲击心情,他拥著娇妻,招呼班森离开。
明月知道,既然班森亲自出马,就表示这是个计画精密的陷阱,想脱逃可能得费上一番心思。于是,她很干脆的质问海瑞,「你怎么会找到泰国来的?你应该以为我是来自广州的乡下女孩。我的伪装有破绽吗?否则怎么会泄漏身分?」她以公事公办的冶静面具应对。
海瑞背靠著墙壁,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声音低醇如呢喃地说:「我想念在美国的明月……我想要她回来我身边……」
心揪紧,明月几乎要投降在海瑞痛苦渴求的目光下。
不行,不能心软!一定要戴好绝情的面具,千万不能忘记这次和他见面的目的……她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自己。
为了让海瑞死心,明月淡漠的表明立场,「我是公主,卢安将军的手下,到美国接近你,只是为了拿回德力带走的瑞士银行保险库钥匙。」
这段话,让海瑞的五官痛苦的扭皱。
伤害人,对明月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她从来不知道,伤害自己所爱的人会这么困难,会让自己这么难过!不敢再和他真诚的目光对望,她逃避似的转过身抛出问题,「你还没回答我,怎么找来的?」
海瑞抓抓头发,思考著该从何说起,最后,他以闲聊的语气说:「考古工作让我培养了很多奇怪,但是实用的小嗜好,其中一样就是辨识伪造证件,我早就知道你并非来自广州,你的证件是伪造的。」
明月背对著他的纤肩,很轻很轻的颤动了一下。
「我们两人有三个月的时间几乎朝夕相处,我对你喜怒哀乐的表情非常熟悉,唯一陌生的是你冷漠无情的面貌。凯若留宿那晚,钉在床头上的镜子清楚的反射出你杀气毕现的模样。当时我就知道,在你的体内,还有另外一个我不清楚的明月存在著。」
「原来……」她喃喃的退后一步,到底是她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她太小看海瑞的观察力?他总是微笑的看著她,任由她随性耍赖,然而,那双智慧的眼,其实早就洞悉了她所有的小把戏。
海瑞站直身体靠近,拉起她的手放在左胸上,宛如催眠的问:「你还记得不记得,我这里有一处圆形疤痕?」
「记得,你在南美丛林误触当地土著的陷阱。」
「刺中我的是毒箭,后来伤势痊愈后,我对麻醉药品就具有抵抗力。」大手叠放在小手上,紧紧的压在胸口,「你离开的那天晚上,我只是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可是我的意识清醒,听力并没有受到影响。」
「你听到我们的对话?!」
「德力的死因和真实身分,国际刑警曾经把内情告诉过我。再加上那天听到的片段,透过FBI居中联系,我和班森,以及华夫人联系上,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
听他娓娓道来,明月脑里一团混乱,内心百味杂陈……疑问一个又一个的浮现,「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分有问题,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为什么还留下我?为什么关心我?为什么……」
为什要让我爱上你……最后一个问题她回荡在心底,却没勇气问出口。
每丢出一个疑问,她的火气就高涨一分,抽回被握紧的手,漠然的追问他,「你存心耍我吗?」
蒲扇般的手掌扣住她单薄的肩膀,海瑞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我不拆穿,是因为我知道你隐瞒得很辛苦,你是真的想成为『我的明月』,而不是『公主』。」他的眼神写满了解与体谅。
仰头和他对看,明月觉得自己就像跌入一片汪洋大海。深情宽容的眼神,默默的传递著海瑞对她温暖呵疼的心情。
海瑞说对了,她希望自己真的能成为在他面前所扮演的明月……温柔乖巧,而不是心狠手辣的公主……希望……她确实曾经不只一次的如此希望著……
泪,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滴落。
「我从来没有过选择的机会。从被亲人抛弃开始,往后我的每一天、每一步、每个决定、全部的精神,都只用在活下去这件事情上,我只是很单纯的想要活著。」泪水漫过秀丽的容颜,成长的回忆一一浮现,唤醒她所做过的每件事。
她可以毫不迟疑的出手伤人,因为教练让她相信,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狠心伤害别人。
怀抱这样想法和作为长大的她,在海瑞的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看到明月泪流满面不说话的样子,海瑞心疼得不住用手指慌张的替她擦拭泪水。
温柔抚触的手指,只让明月更感觉自惭形秽……想逃开的念头强力发酵,双掌用力推开他安抚的手。「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要离开!」她的语气跋扈,充满命令意味。
海瑞反应快速的以手扣拉住她的手腕,「我不会再让你从我的身旁无声无息的消失,让我帮助你。」手掌用力扣锁,不让她挣脱。
耸起层心,明月笑得冶艳,「最后一次的警告,让我离开,否则你会后悔。」
「不。」简单的一个音节,海瑞坚定的拒绝。
「放手。」明月冷喝一声,银光闪动,亮出藏在手腕的刀作势攻击。
海瑞连想也不想的扑向她,利刀划破肌理的刺痛透过神经的传导,让他自然的闷哼松手,右上手臂出现一道斜长的伤口,鲜血正不断往外冒。
「你……」本来明月亮刀只是想吓退他,却没想到海瑞突然往前扑,让她根本来不及收刀,所以误伤了他。
无视于自己正在滴血的手臂,海瑞依然不退却的接近她,「把刀给我。」他朝她伸出手。
她低头看著握刀的手沾著海瑞的血,火红的液体,触感温温黏黏的,就像永远洗不掉似的。「看清楚,这才是真正的我——冷血杀手。我不是那个怯弱天真的杜明月,那是我演出来的,我是公主。」
「过去的环境让你没有选择的机会,可是未来,你可以自己决定道路。我会永远保护你,我们一起重新开始好不好?」海瑞真挚的要求著。
她竟然会杀伤海瑞——她最爱的男人!
血液的触感,让心口重重的紧缩,一股尖锐的痛楚传向她的四肢,占领所有的感官,让她几乎无法承受在胸膛逐渐堆聚的压力。
「呜……」她蹲跪下来,脸朝下,胸口贴在曲起的大腿上,习惯性的把身体尽力缩成圆,以手指拼命地堵住即将奔泄而出的痛苦呐喊,连牙齿深深咬上指骨的痛都感觉不到。
下一秒,海瑞跟著蹲下,把蹲缩在地的明月拥进怀中,不住的安抚她崩溃的情绪,声音沙哑的在她耳边说:「你曾经说过,在遇上我之前,你决定不再相信任何人。这表示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你相信我。」
满心激烈的情绪压抑不住,明月双手抓著海瑞的衣襟质问,「为什么?我说过,可以被男人永远记住,是女人最幸福的事,我只想留给你自己最美好的面貌。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幸福?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要搅乱我的计画?」
看著怀里苍白的容颜,海瑞喉咙紧缩的倾吐出柔情,「因为我说过,绝对不会忘记你,我不要只能在回忆里拥有你!我想跟你在一起生活,我要带你去看金字塔、人面狮身、马雅文字墙,还有你最喜欢的天空之城——梅提欧拉。就只有我和你,我们手牵手一起游览……」他边编织未来景象,边不住的轻吻她的鬓角和发心,呼吸的温热气息就吹抚在她柔嫩的脸颊上。
明月随著海瑞的勾画想像未来,脸颊贴压在他的心窝,蜷缩在温暖坚定的怀抱中,她竟然有种回到家的熟悉感。
不可思议的,她尝到了「安全」的滋味!
第九章 宁死不屈
努力呐喊,
对抗著黑暗邪恶,
朝站在光明中的你,
奔去!
今天的「美绿纱」气氛显得鼓噪不安,直升机先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才下降,螺旋桨发出高分贝的噪音,把室内的乐声完全掩盖住。
「继续。」明月吩咐著几步外的乐手,她的手上戴著八厘米长的指套,正在练习「指甲舞」。
锣鼓、小钹和拍板重新起音,笛子、胡琴、芦笙也跟著吹奏出刚才被打断的古典乐曲。
泰国传统的古典舞,舞者擅长使用手和手指来表达意思,明月的两手交叉在胸前表示爱,左手掌伸平贴放在胸口表示内心的喜悦,双手摩擦颈部代表愤怒,食指指向地面表示凶恶……
随著乐曲姿态优雅的款摆,明月专心地练著舞。
「砰!」门被用力推开,「都下去。」教练随意的挥手遣退乐师。
他走到明月的面前,抬手左右开弓地打她两巴掌,狠狠的怒骂道:「你只有心不静的时候才会练舞,你是吗?我看你的心根本没回来。」
左手抚摸著热烫红肿的脸,明月不畏不惧的看著他问:「安索又说了什么?惹得你这么生气?」
「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到清迈去!」教练双手背在身后,阴沉的说:「有人看见你离开后,方海瑞和国际刑警接触,你出卖了大家吗?」
「我没有!如果我出卖了大家,我还敢回来吗?」明月急切的解释,背叛和出卖在这里是很严重的罪名,「我只是想见海瑞最后一面,让他彻底死心,我什么也没说。」
「很好,我谅你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出卖大家。」教练紧握著明月的下巴,表情突然变得很和蔼可亲,甚至带著微笑说:「我在黑牢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方海瑞。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你在我面前亲自动手杀了他,证明你还是我最疼爱的小公主;二是你可以不动手,让他在黑牢里慢慢等死。」
海瑞在黑牢……明月的身体无法克制的轻轻颤抖,不可置信的问:「为什么这么对待我?」
教练的大拇指抚上她的脸,冷冷的说:「你们都是我精心栽培的傀儡,而我的手上握有操纵的线,你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冷心无情,一旦有了牵挂,动了情,在我的眼中就跟废人没两样,而我最讨厌废人。」说完,他转身离开。
「砰!」直到门关上很久之后,明月才像全身气力全都泄光一般的蹲下身。原来……教练打从一开始,就没让海瑞活下去的意思。
一切都是她的错,她竟然忘记自己本来就不应该爱上任何人的。
☆☆☆
闷沉的夜晚。
连绵不断的丛山,暗夜里只能听到嗡嗡的虫鸣,一大一小两道相互扶持的身影穿梭在杂草蔓生的小径中。
稍微落后一步的小身影踉跄了一下,前行的海瑞伸手捞住明月,关怀的叮咛,「小心点。」他的手指摸到湿黏的液体。
「没事,不小心绊了一下。」她坚定的摇头,马上又催促的往前跨步,「快走,他们很快就会追来。」
「等等,手臂的伤先包扎止血。」海瑞拉住她,管不了自己全身像在泥浆中打过滚,又是泥、又是汗的狼狈模样,动作迅速的割下脏兮兮的衬衫下摆。
「只是小伤,刚才弄开牢门时不小心被竹片刺中的。」
「嘘——丛林生存法则第一条,血腥味会引来虫蚁豺狼。」海瑞坚决的截断她的辩白,藉著晦暗不明的星光,熟练的束紧克难绷带,加压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