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兰哥比我还要挑,他疼我,不会随随便便替我允诺什么亲事,那些人又要自讨没趣了。」人说长兄如父,又说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全权丢给兰哥就好,若兰哥允了哪门亲事,八成是那上门提亲主人条件真挑不出半分缺点,她也无话可说。
「不是,是这回上门提亲的人,那张脸怪可怕的,有一道好长好长的疤,从这里一直划到那里哩,看了好吓人。」小丫鬟拿她自个儿的脸比画,那条无形长疤就从眉间直直比到颚下,「光瞧那张破相的脸,兰爷就不会允。小姐模样生得这么好,要是许配给他,那才真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所以大概要不了多久,兰爷就会让对方滚出去。
司徒百合执书的手顿了顿,极其缓慢地放下《缚绑王爷》,水眸瞠得又圆又大。
破相长疤?
她脑子里立刻浮现一张不苟言笑的冷颜。
破相长疤?!
「小姐?你去哪儿?」小丫鬟被司徒百合猛然甩开书的动作给吓到,提着裙摆想追上她,奈何司徒百合跑得恁快,才一眨眼就奔向前厅,追也追不上。
当真是他吗?他为什么会上门来提亲?
他……喜爱她吗?
转念一想,不,他不喜爱她,要是真上门求亲,为的也不会是好事……她可没忘记,他和她的梁子结得可深可坚固了。
原本近乎雀跃的奔驰慢下了速度,到最后司徒百合甚至停下脚步,有股转身回到房里的冲动。
她……做什么这么开心想去证实是不是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了,他八成是为了报复她,才想娶她进他家门,让她沦为苦命媳妇儿,绝不是为了想宠她爱她。
司徒百合直挺挺伫在原地,双拳揪抡着腿边丝裙,咬咬粉嫩色的唇瓣,还是忍不住想去前厅瞧瞧来人究竟是不是他。
心里那丝隐隐期待,随着怦咚怦咚的心跳一起鼓躁。虽然不断告诉自己,若上门提亲的人真是他也绝对来意不善,可她却还是希冀着——当她从厅旁的小绣窗偷偷瞄进去,见到的人,能是他。
司徒百合听到厅里传来兄长的声音,说些什么不是很能听仔细,也听到相当陌生的男嗓,但不是属于他的。
悄悄攀住窗棂,挪上骨碌碌的大眼,司徒百合探着半颗脑袋往厅里瞧去,轻轻抽息,咬住咧笑开来的唇,含糊道:「还真的是他耶……」
「请回吧。」厅里的司徒剑兰已经打算送客,由双方神情看来,这桩婚事自然是没谈拢。
「我们会再来。」冥君如此笑道。
「免了。通常我拒绝就是拒绝。」司徒剑兰不给人奢想,干净俐落推回去。他若不如此,以后大伙还是反覆上门来,想来都麻烦。他对这个名唤宫天涯的男人并没有太差的印象,只是试图探问他脸上的刀疤,想摸些底细,这男人一个字也不肯说——他当然不会天真地相信冥君所言,那刀疤是切菜时不当心让菜刀给划伤。如果这个男人的来历不单纯,若百合嫁过去不能平安顺遂,倒不如直接回掉他的求亲。
「天涯,走吧。」冥君唤着将目光瞟向窗边的宫天涯,窗外的司徒百合缩头缩得不够快,被宫天涯发现她的存在。
「嗯。」
见冥君和宫天涯被请出大厅,司徒百合难掩失望。
「兰哥大笨蛋!以前不是都会找我问问意见,问我喜不喜欢上门提亲的对象,看得顺眼不?怎么轮到他时就拒绝得如此麻利,厚——」司徒百合噘着嘴,离开小绣窗,边走边骂臭司徒剑兰。
说不上来的沮丧满满从心里溢出来,让她鼻头红咚咚地酸软起来,她跺着脚,重重的力道连她的脚底板都跺疼了。
「那么由百合姑娘去向司徒公子说你允了这门亲事,如何?」
突来的笑嗓让她倏然一震,回过身,望入眼里的,正是求亲失和的宫天涯与冥君。
「你们——」司徒百合本想问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司徒家的内院,他们明明被兰哥拒绝,应该摸摸鼻头离开司徒家,而不是出现在她眼前……但她更在乎的是方才冥君那句要她自个儿去找兰哥说她答允亲事的话。
「我、我为什么要去跟兰哥说这种事?!你们来提亲根本不安好心眼,我知道你们在打什么坏主意!」
「瞧你,都是你之前做的坏事吓到百合姑娘,被讨厌了!」冥君笑得风凉,食指在宫天涯鼻前晃动。
宫天涯瞪了冥君一眼,却瞪不去冥君脸上的笑意——冥君是何许人也,岂会怕宫天涯板起脸的冷样?
不过冥君不怕,不代表司徒百合不怕。当宫天涯的眼重新回到她身上时,她直觉反应就是大退几步,然而他看出了她的意图,比她更快一步。
「去跟你大哥说,你要嫁我。」宫天涯扣住司徒百合的手臂,作势要将她带回前厅,带到司徒剑兰面前求他允亲。
「不、要!」司徒百合挣不开他,但也任性抵抗——用嘴。「我又……又不爱你!才不要嫁你!」
宫天涯眼里所有见到她时的暖意全数消失得无影无踪,凛然得冰冷。听见她如此嚷嚷,他也森冷反击,「这是你欠我的!」
司徒百合仿佛狠狠被人掴了一巴掌,全然措手不及,整个人浑噩不堪,可是他明明没有动手打她,为什么耳朵传来了嗡嗡耳鸣声?那应该是被重刮之后才会产生的刺耳,为什么……那么的痛?
「你是真的想拿我的婚姻大事当成复仇棋子?!你来提亲,就是因为……你恨我,恨到要用这种方式来对付我?」她眼里的受伤完全遮掩不住。
「没错!」
「天涯!话要脱口之前三思呀……」连冥君都听不下去了。
司徒百合与宫天涯对视良久,最后还是司徒百合先扭开脸。
她若不逃开,眼泪掉下来的狼狈模样就要让宫天涯瞧见,她才不要在他面前示弱!
「如果这是你要的报仇方法,好,我去跟我大哥说,说我非你不嫁!你就回去准备等着恭迎我入门吧!」
第五章
「我要嫁!」
「那个男人不行!」
「我就是要嫁他!」
「你还年轻,能挑的还很多,以后再说!」那男人条件又不是多好,如此急躁要选择他做什么?
「你要是不答应,我今晚就私奔!」
啪!巨掌拍响桌面。
「我养你这么大,你竟然顶撞我?!我从你那么一丁点大就喂奶喂汤喂粥喂水的把你养成现在窈窕娉婷、婉娈多姿的荳蔻姑娘,你以为我贪你什么吗?!我只不过希望哪天你出嫁时,身为长兄的我能风风光光,大肆铺张地将你嫁出去!我养你到大,可不是要你暗渡陈仓跟男人跑!」
「那你就让我嫁呀!」
「那个男人连个底细都摸不清,嫁什么嫁?!」
「他叫宫天涯!」这个底细很清楚呀!
「然后呢?」冷笑。
「然后……」呃。
「你只知道他叫宫天涯,就非他不嫁?还是你老早就识得他,与他私订终身过?」冷眸紧眯,想逼问出端倪。
「没有呀……」心虚。
「既然没有,你吠着要嫁他做什么?那男人看就知道不单纯,模样也生得不特别迷人,你一见钟情个啥劲?一点姑娘家的矜持也不剩!」
「矜持?那是什么?能吃的东西吗?」骄纵抬高下颚,拿鼻孔瞪人。
「你——」
是他这个做大哥宠坏她的!全是他的错!他怎么也没料到以前老跟在他身后,软拳小掌揪着他裤管、跟前跟后的小花儿长大之后,会叛逆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你爱嫁就去嫁!到时被欺负就甭回来娘家哭诉!」司徒剑兰拂袖而去。
司徒剑兰离开了,向来跟在他身旁的一戒却没有迈步追上,她缓缓走到司徒百合面前。
「兰哥只是气你顶撞而已,他不是真的撂狠话。」
「我知道。」她也不是故意和亲大哥争吵嘛。
「那个宫天涯,就是先前掳走你的那位。」当时夜色深沉,她虽有与宫天涯打照面,但是当时她只想护着百合,匆匆一瞥,记不住他的长相。不过他脸上的长疤倒令人印象深刻。
「对。」
「那么他的提亲不单纯。」
「他是想娶我回家去折磨凌虐。」司徒百合也不瞒一戒了。虽说这个事实她老早就看清了,但从嘴里说出来,还是难掩低落。
「那你还急着要嫁?!」一戒瞠目结舌。这个傻丫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司徒百合倒是替自己找到了最贴切的词儿。
「是他威胁你嫁?」一戒一手已经扣在剑柄上,只消司徒百合委屈点头,她立刻就会冲出司徒府,将宫天涯砍成韭粉。
「他是没说我若不点头,他就要一根根切断我的指头;或是我不答应,他就一掌劈碎我的脑袋瓜子这类的实质威胁啦,只是我有些不服输吧……他不爱我却想娶我,想到这里我就好气……气到要和他赌一口气。」司徒百合知道自己冲动,但却不后悔自己冲动。
嫁人哪,对一个女孩来说,是何等的大事。
她虽然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守着三从四德的温驯姑娘,但对于婚姻还是抱持着奢念,渴望遇到的良人会真心疼爱她,将她当成宝贝一样呵护,最好是能像她读过的每一本书,最终夫妻两人在「我爱你」的告白之后,幸福美满一生一世,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乐日子。
嫁给宫天涯,这些奢念恐怕真的只能是奢念了。
那为什么还要硬着骨子,踩进他设下的囹圄?
司徒百合也这么问过自己。如果说是对多年前见死不救的行径良心不安,想以此为报,又太牵强。她呀,遗传了司徒家的缺心少肺,虽然没有兰哥丧尽天良,可她也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从头到尾,或许她对他有歉疚,但不曾真正认为自己有错,毕竟救人不是她的天职,况且在那当下,她确实无法救助伤重的他。
可是见到他上门提亲,她心里头是开心的——只要不去深思他的来意,她真的很开心。
「赌气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你若嫁过去,在那边没有兰哥替你撑腰,你受委屈如何是好?」
「我想宫天涯就是打这个主意吧。」她也不认为嫁到宫家去能吃香喝辣。
「我去跟兰哥说,要他坚决反对你这么做。」一戒见说服司徒百合无望,转身要走,司徒百合就抱上来,整个人贴在一戒背后磨蹭,苦苦哀求。
「一戒,不要啦!你什么都别跟兰哥说!也不可以说宫天涯上回掳走我的事情,求你啦……兰哥要是知道,他更不会答允亲事的!」
「我就是要兰哥不答允。」
「那你和兰哥就是真要逼我收拾包袱,私奔到宫家去了?」
「兰哥会打断你的腿。」
「我爬着去!」
「百合……」
「一戒,你帮帮我,帮我去说服兰哥点头啦,要是他不肯,你就作势要打肚子……现在你肚子里孕育着我们司徒家的小宝贝,兰哥一定会舍不得,你说什么他都会点头的——」虽然兰哥方才已经撂话叫她要嫁就去嫁,但她还是衷心希望能得到家人的支持。
「我不会答应你这种事的。」她不要成为帮凶。
「一戒,亲亲嫂子,帮帮人家啦……」她拿下巴磨蹭一戒。
「我不会帮的,你别蹭了。」万一百合受委屈,她会觉得自己也是罪魁祸首。「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是拿来赌气或要任性的游戏,你适可而止吧,不想嫁他就不要勉强,兰哥会为你作主——」
司徒百合停下厮磨撒娇的举动,埋首在一戒的衣裳间,闷着细如蚊蚋的声音。
「可是我想嫁呀。就算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我还是想嘛。说不定……他还是有一些些喜欢我的。」她只要这样想,心窝口就甜甜的,那股甜蜜足以取代被他仇视的事实。
「……我已经不知道如何说服倔强的你。」一戒原先就不擅言词,司徒家两兄妹都比她牙尖嘴利。
「不要说服我,只要支持我就好。」
「我是担心你会后悔……」
「我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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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司徒剑兰被说服,倒不如说司徒剑兰被胁迫。
所谓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他太小看自己养大的妹子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坏够狠够邪佞,孰料司徒百合比他更坏更狠更邪佞——
「你再反对的话,我就学你和一戒,先把肚子弄大,让你像一戒的爹娘一样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着头皮不答应也不成!」
听听,这是一个妹子该对亲亲兄长说的话吗?!
真的是……言教不如身教,百合将他的恶习学得十成十,白养她了。
当然,这不是他最后真正点头的原因——他司徒剑兰可不是被人吓大的——而是他看到了妹子的坚持与唇角漾起的小小笑花。
百合是喜悦的,即使宫天涯摆明娶了她也不会珍惜她的坏模样,却仍无损她的好心情。她不会沮丧的往牛角尖里钻,不会自哀自怜想着嫁进宫家之后会有多凄惨可怜,更不担心宫天涯准备好几大酷刑等着她自个儿入瓮待捕。
她只单纯带着期待与头一遭上花轿的惶恐去想着:就快要嫁给他了哩。
婚期订在五月十五,长不长、短不短,正好三个月后。在这期间,要忙的事情还有许多,不过幸赖有司徒剑兰这位兄长在,她啥事也毋需理睬,只需要偶尔去试些新裳、丈量要剪裁做嫁裳的绸缎舒不舒适、料子好不好,其余的繁文缛节便与她无关。
兴许宫天涯也和她有一样的闲情逸致,上司徒家来谈正事的人都是冥君,好几回她以为他会来,结果等到的都是小小失望。
好吧,她知道他无心娶她,但也不用表现得这般可有可无、爱娶不娶吧?好歹在兰哥面前也装出一副急于迎她入门的猴急模样呀,不然精明的兰哥一起疑,又得连累她替他说谎了。
看着整个府邸的人为了她的亲事忙碌着,闲暇得好汗颜的司徒百合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慵懒打盹,只好到红杏坊去借书消磨时间。
「为什么这个月新出版的书册……全是男角儿和女角儿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强逼暗骗地将女角儿娶进家门,开始一连串的凌虐……」仔细数数,从第参章回开始凌虐,一直到第八章回才露出一丝丝曙光,这其间全是血泪交织的悲情苦命……她看得心里开始发毛。
那是在预告她的命运吗?
「因为这种书最能骗人眼泪嘛。这本评价不错,你借不借?」红杏坊的艳美老板娘陆红杏推荐这月最多人租阅的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