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饿着?即使他餐餐刻意挑来又大又甜的果子,仍填不饱胃?
脚还在疼着?即使他夜里刻意点了她的昏穴,不曾松懈地拿药替她涂抹推拿?
夜里身子还觉得冷?即使每个夜里他都拿真气给她当火炉用,替她驱逐寒意,几乎是等到暖阳破云而出才离开?
司徒百合揉揉眼,才刚睡醒,肚子沉了,脑袋也跟着沉,又有些想睡,她干脆侧躺下来——一天哭嚎个几句就够了吧?让他觉得她没有好吃好睡,日子过得也不安稳就行了吧?这样应该能满足他的复仇心了。
觉得自己尽了义务,司徒百合半眯着眸子,将读了一半的《幽魂淫艳乐无穷》继续慵懒读完。
宫天涯见她蜷缩成圈,纤小身躯仿佛一捏就会碎,发间所有精致珠花丝带都拆卸下来,在她脑后泼散成一片波泽,更将她的背影衬得瘦削憔悴。
弄不清楚他为何抡握起双拳;弄不清楚他为何死紧蹙皱双眉;弄不清胸口屏住呼吸的涩意从何而来,他已经从树梢上飞跃下来,几步转折,落入窟窿大洞里。
司徒百合一开始还没听见轻呼呼的衣袂拂动声,会让她从书上抬起头,是因为洞口那一方日光被挡住,让洞里陷入徽暗。
这样读书很伤眼哩……她定睛一瞧,发现那挡路的「乌云」有个很魁梧的形状,而且还是人形……
她身子一翻,直勾勾与俯视着她的宫天涯四目相交——
她眨眨眼,他也眨动黑睫,两人似乎都被意料之外的情况给震得反应不及。
他以为会看到她挂着满脸狼狈泪痕,哭得眼红鼻子红,可是她没有,她嘴里正叼着半颗桃子,两颊好看的红晕是因为刚读完一段辛辣刺激的床第交战,看得小姑娘好生害臊,偏偏又贪着想看才导致而来。
「你根本就没事!」宫天涯直觉受骗!
司徒百合被吼得很无辜,「我没说我有事呀。」
「刚刚是谁哭嚷着肚子饿、哀号着脚痛,又抱怨夜里好冷?!」他以为她哭到晕厥。
「是我。」她的确是那样嚷嚷没错,不过只是嚷给他听,心想他听到她哀号,应该会心里很高兴,有种凌虐她的乐趣。
「那为什么你现在看起来好得很?!」
司徒百合听他如此一问,很难不想偏,毕竟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很狰狞、很不高兴,明摆着就是不乐见她好端端的。
「你跳下来是想看我真的饿到缩着一动也不能动,脚踝肿得几乎要废掉截肢,还有身子抖得像落叶,最好是受风寒病到连醒都醒不过来?」
当然不是!她说的那些,他并不乐见……
不对,他为什么不乐见?他应该好生期待才对!
「不然你以为呢?」他寒着声反问,不给她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那真是可惜了,没让你看到你想看的。」她扁扁嘴,闷着声。对呀,她在憨蠢什么?!她可没忘了这个男人恨她哩,他怎么可能会……担心她?
「你如果打定主意要虐待我,为什么要丢水果给我?干脆饿死我不是更省事?」
「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得太容易。」
「喔——」她拉长了声音,细眉挑得高高的。
原来如此。是她过度误会他的本意,还以为他是抱着好心好意……原来人家不过是想藉着几颗果子,在不饿死她的情况下,将她困在窟窿大洞里好好享受这种折磨,她还感动得乱七八糟……笨百合!你笨死了!
她又翻回原位,看书而不看他,才一会儿又翻回来面对他。
「我本来晚膳想吃石榴或甜橙的,现在你不用特别替我找了,找来了我也不会吃。」语毕,人又翻回去,拿着美背对着他,不再理睬他,也不让他看见她鼻头逐渐泛红泛酸的丑模样。
「你——」
她竟然和他闹脾气?!
好,很好,他就不信她多有骨气!
豪气话谁都会说,能否贯彻始终才是重点,她说晚膳不吃,他也省功夫,一顿不吃饿不死人,反正肚子是她的,想挨这种苦,他就成全她!
等她明天饿极,还敢如此拿乔吗?
宫天涯不跟她罗唆,飞身离开窟窿大洞。
他不信明天一早随便拿个水果到她面前,还能不获得她涕泪纵横的叩头感激!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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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宫天涯料错了——
翌日清晨,天际初白,宫天涯便到了窟窿边——嘴上说不在乎,可他心里还是百般在意的。
一颗果子从他手上滚下洞里,立刻又给人抛丢出去。
果子不死心,二度进洞,也二度被拒于门外。
好,这颗果子看来很酸很涩,不讨人喜欢,换一颗红通通的小苹果丢下去。
小苹果同样被抛出,砸在石上,碎成一摊果泥。
没关系,今天胃口不好,对苹果不青睐,那么宝石一般引人垂涎的西域葡萄呢——
葡萄一颗一颗被拆下来,再一颗一颗全抛出窟窿大洞。
宫天涯忍着火气,这回改丢一包油鸡,油鸡又油又香,这味道恐怕是饿过一天的人所无法抗拒……
照丢。
斩了翅膀的油鸡又给抛飞到半空中,落回他脚边。
早膳吃太油腻也不好……换几颗软包子,内馅有青葱鲜肉也有豆沙,要咸要甜任君选择——
包子被一拳打扁,可怜兮兮地掉出内馅,尤其是豆沙馅,看起来仿佛是包子惨遭杀害,死不瞑目地吐出满嘴鲜血,无情被弃尸荒野……
这个挑衅太明显了,完全和他杠上!他相信若她手上有支笔,她定会在豆沙包的外皮上写着他的名字!
「不吃,饿死你罢了!」
第三章
司徒百合不是存心想为难自己的肚子,只是气他让人误解的行径——或许该说是气她自己的误解,气自己喜孜孜吃着他给的水果,结果他想的是留她一条命好施以更料想不到的酷刑……
「我才不吃这种不安好心的食物。」就算油鸡闻起来很香、小苹果看起来很甜、包子看起来软呼呼,她都咬着牙,硬下心肠来拒绝。
天知道她多想咬一口鸡腿再丢回去……她这些天光啃些水果,昨天午后就没再吃进任何食物,唯一入口的只有几瓢洞旁的山泉,后来又想到山泉说不定也是他趁她睡熟时悄悄倒满的,她倔强得连水都不想喝。
不食嗟来食。况且是他这种不抱善意的喂养。
知道自己气走了他,洞口外已经没有动静,这也是她的目的。
她没打算真的凭骨气窝在这个窟窿里十天半个月——没得吃没得喝也是会死人的好不好,要赌气也不能把小命赌掉。再说,她也没忘记他仇视她,再留在窟窿大洞里的下场也只是死路一条。
气走他,代表着她有机会逃。
虽然脚上带伤,站起身子还觉得疼,但是现在顾虑不了太多。她扶着洞壁撑起身子,仰高颈,看着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窟窿大洞,它莫约三个成年男人的高度,真有心要爬,不难爬出去才是。
「我司徒百合从小爬过的树比吃过的豆腐脑还要多,这窟窿大洞才这么丁点高度,难不倒我才是——」只要她能忘记自己曾从树上摔下来,一整个月都无法下床的梦魇,她一定可以逃离这个恼人大洞窟!
洞壁并不平整,好几块大石凹凹凸凸,正好方便她攀爬。
司徒百合脱下袜履学着守宫攀上壁,忍着脚踝的刺痛,她谨慎握着凸出石块,一寸一寸缓步上挪。
嘿,情况很不错……司徒百合爬得相当顺利,眼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远、离洞口越来越近。或许是成功近在咫尺,让她得意忘形,嚣张了起来,加快速度,只想早日重见光明——
右脚踩上一块较小的凸石,还没站稳,左脚已经离开原先伫候的石块,—股从踝脚窜升起来的疼痛让她连抽息都来不及,双脚一软,即使她试图死命收紧十指,也捉不牢石块,人就摔滑了下去。
「呀,哦,唔,痛……」
天……她的腰……她的臀……她的头……三处全战况惨烈,腰闪了,臀跌了,头撞了,她又摔回原位——只是这一摔,她再也爬不起来。
司徒百合疼得挤出泪花……不,不哭,这些痛,牙一咬就消失了。
她胡乱抹掉眼泪鼻涕,摸摸后脑勺,没摸到什么湿意,代表她的头上没开个血口,这让她安心了不少。
甩掉晕眩,她龇牙咧嘴地趴回洞壁——光这个举动就让她又流淌了满腮的眼泪,天杀的痛。
不过一股意念支持着她的动作。
她要爬上去!
她要爬出去!
她要离开这里!
宫天涯下午回来看到的景象就是司徒百合双膝跪地,两只小手抡握成拳地贴在壁边,花颜垂得低低的,正小口小口喘气,黑发沾着不知是汗水或泪水,糊贴在她颈颊边。
她才挺直腰想爬上壁面,随即又痛得弯下腰,等了好半晌,她又小步小步挪向壁面,还是只能靠着洞壁呻吟。
他本气恼着她的任性,也想干脆不管她死活,打算再饿她一天,就不信她骨头有多硬,还能强撑多少英雄气概。只是人离开了窟窿大洞,心却没有,她的不吃不喝连带影响他的不吃不喝,他发现自己站在饭馆前,脑子里满满全是如何让那赌气的小姑娘动动尊口,赏脸吃些什么……
对她,他似乎于心不忍。
宫天涯打量她的举动好久,原先还不懂她跪在壁边做什么,后来看懂她攀着石块,撑起疼得直不起腰的抖躯,奢想要向上爬,他明白了!
「你想逃走?」
司徒百合身子一僵,没料到他回来得这么快,她以为他这一气少说三五天不理会她……现在她人正攀在壁上,身子离地面大略一个巴掌宽的距离,姿势称不上优雅,反而狼狈得宛如受惊吓的小壁虎,动弹不得。
这男人来也无影去也无踪,以吓她为目的吗?!
「下来!」
「……」
见她不理他,宫天涯脸色难看。她以为这个窟窿的高度不够摔死她是吗?!她以为她那天一路滚呀滚,滚落窟窿能毫发无伤是上天保佑吗?!若非他一时心软,以手里的腰带为护,阻缓她掉下窟窿的势子,她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和他作对?!
「下来!」他吼她。
「我摔伤腰,现在动也不能动啦!」司徒百合没办法吼回去,她只要用力说话,腰肢连接着俏臀都泛起酸软软的痛楚,加上她一整个早上任性反覆地爬上摔下,伤势只增不减,方才又被他的吼声吓到,现在四肢百骸全不听使唤。
宫天涯不知是笑是叹,走上前将她从墙上抱下来。
「轻、轻点!好疼你知不知道……」尤其他一按就按着她发痛的腰际,简直要命。
「谁叫你要逃,笨。」一点都不想同情她。
「那是我的义务不是吗?你要找我报仇,我当然要闪要躲,难道乖乖躺着不动让你欺侮吗?」就像老鼠与猫,猫要追逐,老鼠不跑就太对不起猫了。
「你若肯乖乖躺着,就不会摔成这副模样!」他把她放回宽石上,她一坐地就疼得重新爬回他臂膀间,情愿让他抱着也不愿拿摔疼的臀儿落坐。
她也有话要抱怨,「你若肯放我回家,我就不会摔成这副模样。」真要回溯源头,他才是始作俑者。
「你当初若肯救我,就不会面临这些。」要牵扯,他也会。
「你当初若不要受重伤,我才不会面临这些。」司徒百合承认自己有一点点小错,但是与他相较,她这些鸡毛蒜皮大的小事都不足为提——明明就是他自己不学好,招惹仇家,被人砍成破布一般丢弃在城郊,害她到佛寺上香时不小心发现他,还要揪着良心挣扎要不要救他。
「你反倒在责怪我?」
「一点点。」她用拇指和食指表达自己的怨怼,偏偏两指间的缝隙开得可大了。
那哪叫一点点?
「摔到哪里了?」他不想与她争口头上的输赢,只想检视她的伤势。
她鼻眼都红红的,泪光还在眶里打转,想来是摔得很结实,否则坚强如她不会哭得恁般无辜可怜。
「这里这里和这里。」她指头指腰又指臀。虽然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可是此时此刻还英雄豪杰也于是无补。
「活该。」嘴里这么说,他已经动手去拨弄她的头发检查伤口。若伤及头部,那可相当不妙。
「嘶——好痛!」
「肿起来了。」后脑有撞伤的痕迹,没见血,但不代表脑子里没事。「头会晕吗?」
「会。」叫他去撞墙看看,他就知道晕不晕。
司徒百合突觉身子一轻,人被他揽在怀里,正想问他做什么,两人却跃离那个她爬了一整早仍徒劳无功的窟窿大洞,重见天日的光明让她一时半刻无法适应。
等她被人放下时,她已稳稳坐在药铺里让人把着脉。
「等会让我儿子推拿推拿就没事了。我拿些药草给你,每日熬煮出汁,在淤伤部位施以热敷,不用几天就能痊愈,再给她几帖趺打药喝喝,效果更好。」
「谢谢大夫。」
然后她被推进内室,在大夫儿子的手下厉声哀号,哭得比她摔进窟窿大洞还要惨烈。
「呜……」
「你还没哭够吗?」宫天涯拧着眉心,耳边没清静过,从离开药铺,一路上再奔驰回到窟窿大洞,到现在将她放在回程途中顺手采买的软垫上,她扑簌簌落着泪,那模样说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司徒百合趴在软垫上,手绢哭得半湿。她身上只披着一件男性外袍,若外袍翻开,里头只剩一件肚兜和亵裤——她当然不是为此而哭,为了热敷伤药,宽衣解带在所难免,只是被人强迫剥光的感觉很难释怀……而且剥光她的那家伙瞧见她身子时七情不动的模样才真正伤人。
摔伤的痛加上推拿的痛再加上热敷的痛已经全混杂成一种麻痹的知觉,若要说她是伤处疼痛难耐而哭泣又太牵强,可是她止不住眼泪,好似被凿开的泉脉,泉水挡也挡不住地喷溅一般。
哭些什么她自己又说不上来……
「摔着的地方还很痛?」他看过她腰臀的伤,在白皙的肤上有些深红,可能过些天会产生难看的淤青罢了。
司徒百合摇头,抽抽鼻翼,令人揪疼胸口的忍啜声在窟窿大洞里隐隐约约,要忽视都很难。
「不然你哭什么?」又不是初生娃儿,无法用语言表达,饿了也哭,尿巾湿了也哭,想睡也哭。
「你瞧见我哭不是应该很开心吗?你不就是为了让我不好受,才将我绑到这里来的吗?你看到了呀!我现在多狼狈、多凄惨,如你所愿了吧?!现在还来理睬我做什么?!」她嗓子带着沙哑与哭音,说起话来还略略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