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艳波登时知道自己陷入了何等可怕的景况,但,她虽然害怕,还是一再告诫自己不可惊惶,唯有保持冷静,才有可能救自己脱困。
“瞧,这小美人多有意思,竟然一点也不怕,可见她一定不是处女!”
“对!处女会尖叫!”有人呼应道。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以各种不堪入耳的粗鄙言词交谈著,她愈听愈气愤,忍不住以阿拉伯语斥责他们:“阿拉真主不会原谅你们的恶言恶行的!”
话才说完,一个不知何时冒出来,一脸落腮胡的中年男子,往梅艳波的面前一站。“你很勇敢!”
她撇过脸,看也不看那人一眼。
这个动作显然激怒了他,他用力将她的下颚扳向自己,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瞳,他怔了半晌。
梅艳波望著这张中年男子的脸,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很有个性、很英俊的脸,可惜的是,这英俊的脸上却带著掠夺者的邪气。
而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却觉得他很眼熟。
中年男子盯了她半晌,突然,他瞧见她粉颈上的项链,心头一颤,忙不迭地追问:“你这项链打哪来的?你究竟是谁?”
这是一条阿拉伯人惯用的弯刀造型坠链,是梅艳波从母亲放置许久的珠宝盒中取出来戴上的,当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戴它,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催促她戴上。
之前,她曾问过母亲这条项链在哪买的?但母亲总是将眼光调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始终没有答覆她,所以,她猜测这条项链可能是母亲年轻时,她的恋人所赠予的。
这中年男人继续逼问:“这项链打哪来的?”
“关你什么事?”她嘴硬地顶回去。
见状,他索性低下身子凑近她,大胆地臆测:“你是……阿曼达的女儿?”
这么一凑近,梅艳波清楚地瞧见这人左颈上明显的齿痕,以及一如弯刀的胎记。
她的震惊不下于他!她记得母亲曾经说过,毁了她的男人左颈上有一块五公分大的弯刀胎记,是深紫色的!
她愤而推开半蹲在她面前的中年男子,开始叫嚷道:“是你!是你这天杀的男人毁了我的母亲!阿拉真主为何没杀了你?为何放任你留在这个世上,继续为非作歹?”她喊得声嘶力竭,美丽的脸庞上也滑下了两行珠泪。
“果然是她的女儿!”男子一直点头,“你真像当年的她……”
“你这个人渣、败类,给我滚远一点!”她继续嘶吼道。
之前,她就曾经告诉过自己,若是有一天碰上这个毁了她母亲的男人,她绝不会饶了他!
“你知道吗?这项链是我送给阿曼达的。”他说,眼光变得柔和起来,“阿曼达以前一直将它戴在身上,还说将来要送给她的孩子……你就是我和她的孩子!?”
“不!”她抗拒地惊叫。
母亲不是因为被他强暴,才怀了她的吗?他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她用力扯下项链,怒气冲天地大骂:“还给你!你不配呼唤我母亲的名字,也不可能是我的父亲!”
“阿曼达……她好吗?”他对她的漫天怒气不为所动,拾起断成两截的项链,迳自问道。
“你滚!否则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她越喊越大声。
突地,砰的一声,大门被狠狠踹了开来,悦卜群带著一些看上去训练有术的武装人员,拿著枪对著屋内的每一个人。
悦卜群睇著脸上挂著双行清泪又蓬头垢面的梅艳波,心疼不已,立即朝空中放了一枪。
“放开她!否则下一枪,我会开在你们每个人的肚皮上,”
梅艳波的泪水倏如雨下,图尼亚——也就是自称是她生父的男子却缓缓站了起来,准备将她带到悦卜群的面前,但,她却用力甩开他的手。
悦卜群立刻冲至她面前,温柔地问:“你还好吗?”
“不好!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她的喊叫声,带著极大的怨恨。
“你对她做了什么?”悦卜群的枪指著图尼亚的胯下,只要确认他强暴了她,他会毫不留情地开枪。
“我没有对她做什么。”图尼亚冷静地说。
“是吗?”他反问梅艳波,却见她再度冲回图尼亚的身边,准备以一直以来都预藏在身上的带刺手环,狠狠刺杀图尼亚,他立刻将她给挡了下来。
“这里的法律从不保障女人!你杀了他,就出不了这片沙漠!”
“我不打算出去!我要替我母亲报仇!”她呐喊道。
悦卜群虽不明白她与图尼亚之间的恩怨,但仍一肩担下,“我会替你做。我将以席·悦卜——席·达达亚孙子的名义,为你,以及你的母亲讨回公道。”
这是他首次承认自己约旦皇室的身分,为了她、为了平息她心中的怨恨、为了平安地带她离开这片沙漠。
她看著他,泪流不止……
第八章
美国 波士顿
梅艳波坐在母亲的对面,看著一语不发的她,心里很复杂。
“妈,难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她忍不住问道。
阿曼达睇了睇自己的女儿,终于说道:“他叫图尼亚。当年我被公司调往约旦采访时,就是他接待我的。”阿曼达的思绪回到了二十一年前,就像说著别人的事般,不疾不徐。
“当时他是该地的翻译人员,的确帮了阿拉伯文不够轮转的我不少忙。”阿曼达停顿了一会儿,“他有个未婚妻。”
她暗吃了惊,却没有打断母亲的话。
“她未婚妻的父亲在当地是个有权势的大人物,当她得知图尼亚时常和我在一起时,心里很不高兴,为此,还和他有过几次争执。为了避免造成他两人的误会与冲突,我便要求总公司再派另一名翻译给我。可是没想到,那个新翻译到来的当夜、图尼亚突然来敲我的门……”阿曼达言至此便打住。
“他强暴了你!?”她这下子急得脱口而出。
阿曼达立刻纠正她的臆测:“没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惊问。
“让我把故事说完。”阿曼达再次回神,继续说道:“那晚他来找我,告诉我一件令我十分震惊的事。”阿曼达重重地吸了口气,“当时他满身酒气,抓著我直问为什么要换掉他?我看到他眼中的泪光,突然有些不忍,但又不想横生枝节,我试图赶走他,但怎么也推不走他。”
她再次陷入回忆中,而梅艳波则屏息以待,直到母亲再次说道:“他告诉我,他爱上我了。”
“什……什么!?”她睁大了双瞳。
“我的震惊不下于你,我一直摇头拒绝接受,但他抱起我,炙热地吻著我,起初我抗拒著,但那炙热的吻就如沙漠的烈阳,燃烧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藉著酒意,他——上了我的床。性爱对年轻人也许是一种麻醉剂吧!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多次欢爱后,终于东窗事发。一夜,我和他云雨过后,大门出其不意地被人狠狠撞开,只见图尼亚的未婚妻与她的父亲,带了大批的人马冲了进来,对著我俩大加挞伐。我成了诱奸图尼亚的贱妇;他成了悖离未婚妻的恶人。就在我的眼前,众人以皮鞭抽打他,而我……”阿曼达说到这里,浑身打著冷颤。
“妈……”梅艳波知道母亲当年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于他。
含著泪光的阿曼达勇敢地吞下泪水,继续面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个女人叫莎莎雅,她走到我的面前,掀开我覆体的被单,意图当众示人。当她看到我颈上的弯刀项链时,发狂地甩了我两耳光,大骂我无耻地抢了她的男人,也抢了她男人本该给她的信物。
怒火中烧的她准备抢走项链,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与力道,用力将她推开,并把那条链子一口吞入腹中。”
“妈!”她终于知道自己如烈火般的个性,不单是来自她的父亲,还有她的母亲,
“莎莎雅见状,气得用力踹我的肚子、拉扯我的头发,并抓我的头去撞墙。”
“妈……”她的声音顿时沙哑,眼泪直流。
阿曼达也泪流满面,“就在这时,图尼亚挣脱众人的鞭打,扑挡在我的身前护卫我,还宣布他爱上我的事实。莎莎雅受不了这个打击,于是藉助她父亲的力量,将我们分开,同时还把我丢给一群不知从哪找来的牛鬼蛇神……”
阿曼达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们走后,我……被那群男人以头罩蒙住了脸,然后……”
“妈,你别说了!”她颤抖地阻止道。
“让我说完,孩子。”
“妈!”
“本以为这就是最糟的惩罚,谁知这些发泄完的男人们走后,我的房子被反锁,而且起火燃烧……他们想烧死我!”阿曼达已泣不成声。
梅艳波一直啜泣,不知如何安慰母亲。
“我以为我死定了,谁知道,就在生死关头,有人踹开了后门,救我出来。”
“是他吗?”她还是没有称图尼亚为父亲。
阿曼达摇了摇头,“是那个新来的翻译。”
“感谢上苍有眼。”她吁了口气。
“他连夜将我偷偷送到当地的美国非官方使馆,请求救护与救援,待我身体稍微恢复后,立即被送回美国,从此改名换姓,以免这些人伺机报复。”
“这事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吗?”
“没有。”
“你想过找他吗?”
阿曼达答不上来。
“那你爱他吗?”
阿曼达还是没有答话。
“你这是何苦……”她为母亲付出的惨痛代价感到不值。
“年轻时,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介入别人的‘婚姻’,这事在回教国家,根本不见容于世,我却不知死活地飞蛾扑火。更可悲的是,我一直以为我不爱那个男人,跟他之间,只是单纯肉体的吸引。直到……他扑到我的身子前方,挡下一切,我才讶然明白,就算自己不爱这个男人,但他对我的爱护已超过一切,虽然最后我们被迫分离,并饱受催残,但我都不怨他。我很惊讶,今日他怎么成了色欲薰心的绑匪?你们竟然是在那种情况下见面时!”阿曼达摇头苦笑。
纠葛的心结,就像错纵复杂的电波,让她们两人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梅艳波对母亲说:“我忘了告诉你,我要悦卜群让他死……”
阿曼达泪水已干的眼瞳顿时失焦,不知该说什么。
“我做错了吗?”她问著母亲,也自问。
阿曼达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就在梅艳波准备离开时,阿曼达突然出了声:“我一直没有机会对他说,谢谢他将你赐给我。当时,若不是知道你在腹中,今天,我恐怕不会站在这里……”
“妈……”她转过身子,眼眶再次含泪,“我错了,对吗?”
“不,我没有告诉你事实,错的是我。”阿曼达再度落泪。
悔艳波旋即跑到母亲身边,两人相拥放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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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艳波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想著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复杂关系。
她很难理解在那样一个危及自己生命的情况下,她的父亲竞不顾众人的喊杀,挺身护住母亲,而母亲也在那个女人打算抢走那条弯刀项链时,将它吞入腹中,这些行动难道只是一时情急的草率之举?
不!不可能!
他们会不顾一切的这么做,表示他们彼此之间绝对有感情,至于到达什么程度,就不是她所能理解的了。
在她的记忆中,小时候,她的母亲总处在恍神状态中,若不是当年外祖父母还健在,只怕她也会和一般失去双亲的女孩一样,被送至寄养家庭或是
孤儿院。
母亲从来没有教过她如何去爱一个男人,但总教导她一定要好好爱自己、保护自己。因此,她努力学习防身术、射击、射箭、骑术,几乎样样精通,为的就是自保。但,直到悦卜群出现,她才发现这些防御能力,完全派不上用场!
爱情就像涓滴之水,总能从看似坚牢密实的细缝中渗透进来,逐渐地注入她干涸,甚至封闭的心门。
她会因为他的每一句话而心情起伏不定,甚至动怒,偶尔也会为他的贴心之举感动在心。无可否认,她为他著迷,也因萝莉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而嫉妒。
她……爱上他了!
如今,玫茜百货公司的案子结束了,也意味著他们的合作到此为止,日后极可能毫无交集的机会,如果她就这么放他走,难道不会感到遗憾?
铃……
突地,电话铃声响起,她伸手接起——
“喂?”谁会在深夜打电话给她呢?
“是我,吟钤。”她的声音总似山涧的水流,带了那么点冷调。“我听奕夫说你历劫归来。”
梅艳波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想该怎么回答才最适切,最后选择一笔带过:“你不和老公恩爱,反而打电话给我,不怕他老兄耐不住?”
“唉……”电话那头传来黑吟铃轻声的喟叹。
“怎么了?”梅艳波隐约觉得好友的“第五度”婚姻,似乎不是很幸福。
“今天不谈我的事!”黑吟钤强打起精神说著:“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若是以前,她一定会追问黑吟铃到底为何轻叹,但现在她自身都难保,而且对方也没意愿说,也就不再追问原委。
“是有关悦卜群的一些事。”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突然加快,却又故作镇定。
“你知道他就是十年前从约旦离开的小王子——席·悦卜吗?他的祖父不喜欢他的母亲,因此,逼使他的父亲休了他的母亲,但是他父亲不肯……”
黑吟铃娓娓道出从白奕夫那里得知的最新消息,并说明悦卜群对回教世界的矛盾心结。
“老天!”梅艳波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为此,悦卜群二十岁时,便毅然决然地离开那块令他伤心的国土,隐姓埋名,致力摄影,成了今天享誉国际的摄影大师。”
原来他有这么段遭遇!
虽然她曾上网看过悦卜群的作品,但每个网站都没有提到他谜样的身世·他显然和自己一样,极力隐藏自己的出身,为的只是逃避自己不愿面对的过往。
梅艳波仍不吭声,想继续听听有关悦卜群的事。
“你有没有发现,他的作品总是脱离不了沙漠、山水、荒地、大地层昏、野生动植物……等大自然景物?”黑吟钤提出了疑问。
“我看过他的作品,的确都是这些。”
“这透露了一件讯息。”
“什么讯息?”
“他仍然热爱他的祖国,那片变幻莫测的沙漠之地,尽管他不能以一己之力,去改变千年以来一直存在于回教世界中的不平之事,但那里终究是孕育他的摇篮,是他的国家,而,最近我听说,他将回到约旦,恢复本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