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防止妊脤纹的乳液?」边说边机警的左右张望。
「有,请稍待,我拿给妳。」
剧烈的跑步让她喉咙干渴,想开口要杯水喝,一阵奇异的、电光石火般的收缩在下腹产生,她愣了一下。
「小姐,能不能麻烦妳给我一杯水?」收缩消失了,她松了口气。
「可以,妳要稍待,这款乳液妳先试擦,触感不错。」递给她产品。
她打开旋帽,正待擦抹,更明显的收缩往肚脐窜起,带着疼痛,随即消失。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专柜小姐的水杯,一仰而尽。
只隔了几秒,收缩开始带着忽略不了的痉挛,在腹部盘桓下去。
心头惊惧齐涌,她手指颤抖,忍受着袭来的陌生痛楚,头一抬,林雁容走下扶梯,看到了她,直接快步走来。
「妳也太扯了,怎能跑那么快!没见过大肚子在赛跑的。」林雁容责备着。
「我……肚子痛。」她额角在冒冷汗,紧扼着好友圆滚滚的手臂。
「妳……」林雁容看着她皱着一张脸,愕然。「怎么突然--」
「我跌了一跤……」她试着从椅子上下来站稳。「送我到医院,快!」
她走了两步,一股异样的濡湿从下体顺着大腿滑下,林雁容低喊:「小晏,妳流血了!」
那一瞬间,失去最重要东西的恐惧感排山倒海的掩至,她惊觉,她将再度孤身一人面对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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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来的时候,脸正面对着半启的百叶窗,柔光从缝隙间洒进,是晨曦才有的明净。她睡了很久了吧?她精神很充沛,想起床了,转动间手腕却一阵拉扯的刺痛,她定眼一瞧,胶带将针头紧固定在皮肤上,连接着长长的管线到床边的点滴架,心念一转,她忆起了一切。
她霍地坐直,直瞪着前方,动作很大,惊扰了不远处沙发上假寐的男人,赶过来扶住她的肩。
她看看他,再看看没有动静的肚子,惊疑不已。「黎医师!我的孩子--」
他定定地看住她,眼底有很深的责怨。「妳再毫无顾忌的在外头特技表演,下次就没人敢保证妳不出事。」
如获至喜的讽息让她咧嘴笑了,她忘情地搂住他的脖子,开心地喊着:「不会了!不会了!谢谢你!」
她是幸运的,这个孩子注定要跟着她。
他松松地围住她的腰,抑制了紧拥她的冲动,闻到她熟悉的气息竟让一夜的不安平息了;那是秋日的橙香,清新得令人留恋。
「妳到底怎么了?肚子上好几处擦伤。」他很自然地掀开她上衣的下襬往上推。
个喂!」她赧然地挡住他的手。
「有意见吗?晏小姐,我是妳的主治医师。」他恼怒。
她不自在的松了手,私下的独处和门诊时的感受总是不同。
他将衣襬推至胸下,露出光滑的肚皮,上头果然有明显的表皮伤,泛着瘀青及红痕,已抹过药了。
「怎么回事?」他质问着。「雁容说没看见妳跌倒。」
「我……」不敢看他,她说不了谎,在他锐利的逼视下。「从……从手扶梯上滚下去。」
「妳说什么?!」怒火熊熊燃起。「妳为了要躲那个男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妳到底--」
「晏江,换药了。」房门倏然被推开,护士拿着新的点滴瓶及药品走进来,看到床上挨得很近的两人,诧异地顿住了。
「黎医师,来巡房吗?」护士尴尬的笑了笑,瞥见他搭在晏江肚皮上的手,暗自一惊。
黎醒波镇定地将她的衣服拉好,又是一脸漠然,在床边站好。
说不上来的诡谲气氛,护士以最快的速度换好点滴,让晏江服了药,不敢多留,匆匆离去。
「她怎么走了?」一颗药丸还卡在喉咙里的她指着房门,他见状再倒了杯水给她。
「有问题吗?」他不悦地看着连吃药都会哽住的女人。
「我……要上洗手间啊。」她看着刺进手腕上的针头,苦恼地蹙眉。
「小事一桩。」他将点滴瓶从架上拿开,递给她。「拿着。」
她愣愣地接过,只见他弯下身,轻易地将她拦腰抱起,走向洗手间。
「喂!」她挥动着双脚。「你干什么?!」
「这几天妳尽量别走动,能躺就躺,不能再有出血现象,孩子若早产,毕竟难以照料,健康状况也较不理想,妳不能再任性了。」他直接将她放在马桶上,将点滴瓶吊在一旁的挂架上,见她仍坐着不动,弯腰看她道:「不方便吗?要不要我帮忙?」
「不必不必!」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猛摇头。「你出去吧,好了我叫你。」
她方才发了一会愣,是察觉到他们之间愈来愈不避讳的、亲近的肢体互动,彷佛被视为理所当然地进行着,她该处之泰然吗?
而且,他似乎一直随侍在侧,他看起来很紧张,不像单纯的朋友会有的反应。他做的已经超出常理太多,这样下去,或许不会是好事,起码,杨医师不会太高兴吧?
「晏江,晏江,有没有问题?」听不到动静,他在门外叫唤了。
「好了,好了。」她急忙冲了水,等他进来。
他照样将她抱回床上,一切安置妥当后,他语重心长道:「妳再忍个两个月吧,如果真为孩子着想,就规矩一点,别再乱来。」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这是她最关心的。
「观察一个星期后再说。怎么?又迫不及待要下床了?」他的眼神精光四射,意在防范她的轻举妄动。
「不是的,我的稿不能拖,这次是合译稿,就等我一个人了,出版社催了好几次。」她解释着,他很能让她感觉自己是个常犯错的学生。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妳还是以身体为重,在医院随时都有人照料,别再想工作的事。妳……缺钱吗?」
「不是钱的问题,是信用问题。」她小小声道。
他没说什么,看了一下表。「我得走了,下午有场会议得参加,晚上我再来看妳,休息吧。」
她乖乖躺好,看了眼他的背影,想到什么,大声叫住他:「黎医师!」
他立刻止步,定回来。「怎么?」
她再度坐正,幽幽凝视,缓缓开口:「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以医师而言,你为我做的太多,以朋友而言,我能回报你的有限,我……受之有愧,我能做的,就是不增添你的烦扰,所以,其实你不必特意来看我,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她委婉地、小心翼翼地拒绝他过多的关注。
他不动声色地听完,镜片后的情绪看不出起伏,走近她,食指拂过她柔软的颊,低抑着嗓声道:「妳能为我做的事情不多,但都很重要。第一件,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病人能安然无恙是医生共有的期望。第二,我喜欢看妳跳舞,那让我快乐。快乐,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对我们这些精神常处于备战状态的医生而言更是,别看轻妳自己。」
她眼底濡湿,下定决心接受了这番避重就轻的表白。
她想,也许人与人之间,并不需要这么多理由才能相处。也许,她是个真正的幸运儿,在每一个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上天都会派贵人来守护她,像表姑婆、乔淇,像--黎醒波。
第六章
就剩最后一个章节了,她苦思着精确的用词。
翻译最大的麻烦就是要清晰易懂,还要切中原意,其实颇为绑手绑脚。如果她想象力丰富一点,她宁愿天马行空的自行创作,但是她对人生的要求如此简单,创造出复杂的情节对她而言是很困难的。
有人悄声走过来,靠近她,遮去了一些光源,她没有抬头,继续翻查字典。
「黎医师,我就快休息了,就一行,好不好?」她娇声央求着。
没有回应。
「你别生气,我很感激你替我拿电脑和书过来,我会遵守约定的,我只翻译了四十分钟,没有很久……」她准备了个讨饶的笑,仰起脸。
她的笑凝结在半空中。
「妳在安胎,不该费神工作,对复原是有影响的。」杨晋芬适切有礼的笑容并没有化解她的错愕。
「杨医师?」
她是小儿科医师吧?为何巡房至妇产科病房来了?
夜晚了,精神奕奕的她没有半点疲态,整齐东起的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焕发着聪慧沉着的气质。
「黎医师在夜诊,没时间过来,我刚好和陈主任要会诊一个难产的产妇,顺道替他来看看妳。」
「是这样。」她突然词穷了,找不出适当的表情面对杨晋芬。
「感觉还好吧?听醒波说胎盘不是剥离得太严重,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出院,妳可别再大意了。」她态度很明理温和,就是那打量的眼神让晏江浑身不对劲。那双眼睛和黎醒波很相似,形廓完美,在专心审视时会无意中泄露精锐,
「我还好,谢谢妳。」她按了休眠键,合上手提电脑,推开权当书桌的移动式餐台。
「对了,听护士说,没见妳家人来照顾妳,妳一个人不是挺不方便?」
杨晋芬听到的可不止于此,晏江没有半个亲人来过医院,黎醒波倒是照三餐来看晏江,有时候还代劳了护士的工作,方才还说出令杨晋芬震惊的事实--他还管起晏江的私人工作了。他……在想什么?
「我……先生很忙,常……出国洽公,所以没办法来看我。」她原封不动挪用了黎醒波的台词。
「难怪黎医师比较照顾妳。他看起来严肃,其实是热心肠的,但是这样一来也容易引起误会,有些病人还以为黎医师在追求她呢。」杨晋芬大方的笑起来。「这也是妇产科医师很难拿捏的分寸,不过,身为医师,关心病人是不可免的,只是忙得不可开交的他,分出巡房的时间实在有限。晏小姐,妳可得见谅。」她握住晏江的手。
「妳太客气了,黎医师是个好人,我个性迷糊,常忘了该注意的事,他常提醒我,我很谢谢他。」在杨晋芬手中的指尖微颤,她不着痕迹的抽出来,撩撩微乱的发。「杨医师,黎医师很幸运,有妳这么优秀的女朋友。」
杨晋芬注视着垂眸浅笑的晏江--这么一交手,她扫除了所有的疑虑。
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脸容清秀却苍白,既不伶牙俐齿,也不千娇百媚,胸无城府的表情尽是年轻的稚嫩,晏江没有一项符合黎醒波的喜好。
诚如黎醒波昕言,她是别人的妻子呢。她竟无端生疑。
「我不吵妳了,别太费眼力工作,希望有机会可以成为妳宝贝的家庭医师。我这样算不算在拉业绩?」咯咯笑起来。
「杨医师病人多,不会在乎多我这一个的。」
「不,对医师而言,每一位病人都重要,我是,醒波也是。别担心,在医院里,妳会得到很好的照料的。」拍拍晏江的肩。
带着比来时更开展的笑容,杨晋芬踏着轻快的步履走出病房。
晏江重新打开电脑,瞪着萤幕半天,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她错了,没有正当理由的关爱在现世是行不通的,她与黎醒波的关系终于启人疑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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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我没吹牛吧,多厉害的刀法!」
「真的耶!食神耶!」
「前两次妳来太迟了,没看到示范表演,妳没见过他切鱼片,薄得跟纸片一样,葫萝卜花雕得跟真的石榴花一样哟!单单是家常菜,做得比餐馆的招牌菜还好吃呢。」
「太神了!那满汉全席一定没问题吧?」
「那当然。他从前是五星级饭店的首席大厨,什么菜都难不倒他。」
「真幸福,难怪妳肚子大那么快。」
埋首如机器般快速切小黄瓜片的老张,停下刀工,胀红的脖子僵硬地转向二十分钟前就在他身后叽喳个没完的女人。
「晏小姐,看清楚了,就是这样,厚薄要一致,妳试看看吧,我到洗手间一下。」两眼盯着地板飞快地逃出去。
晏江颓着两肩,走近流理台,拿起利光闪闪的大菜刀,一下一下慢吞吞地切下小黄瓜,刚才的眉飞色舞全都消失不见。
「小晏,妳确定我留下来吃饭没事?我看黎医师的脸色不大好看,这样不请自来真的很不好意思哪。」林雁容在一旁压低嗓门。
「什么叫不请自来?这是我家耶,我高兴要谁来谁就可以来。」下刀随着语气开始加快。
「可是,已经连续三次了,哪有那么巧合每次吃饭时间我都顺道来探望妳。我住在内湖耶!他会怀疑的。」愈说愈小声。
「妳没怀疑他就不错了,他凭什么怀疑妳?」一条小黄瓜被坎坷地切完。
「谁会怀疑他?他放着大美人不追,来对一个大肚婆献殷勤?妳想太多了,不必这么避嫌的。」
「妳不懂,次数多了,他觉得人多口杂,就懒得来了。我烦得很,他以为他是慈济的义工啊?我又不是未成年少女。」第二条小黄瓜被快刀斩乱麻地切完。
「可是妳是未婚妈妈啊。」圆圆脸很快地瞄了眼厨房门口。「搞不好啊,他跟菩萨发愿过,要做善事还愿,刚好遇到妳这件不可多得的case,就卯起来照顾妳啊。想那么多做什么!」
「闭嘴!」她低喝道。「反正妳等着吃饭就对了。」她狠狠切下一刀。
这一招效果的确不彰,他除了面罩冰霜,并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咦!妳的小黄瓜还染色啊?刚才食神有这么教妳吗?」圆短的指头夹起一片染着红晕的切片。
两人面面相觑,接着,剌耳的惨叫声划破四个人的耳膜--
「啊!我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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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中指、无名指被一圈圈纱布缠绕成甜不辣,她眼角挂着欲落未落的泪珠,皱着的脸从头到尾不敢哼一声,前方两道剑光迫人,她忍着痛,嘴唇快咬破了。
「那……那个……」林雁容搓搓肥掌,干笑道:「黎医师,我就先走了,我下午还有班。」肇事者之一想溜之大吉了。
「嗯。」将甜不辣完美地打个结,他阴寒地扯动嘴角。「下次再来一道吃饭,晏江今天没法露一手给妳瞧了。」
「呃……我最近班比较挤,短时间内没法来了,再说吧,谢谢黎医师。」那两道出鞘剑光让她很明智地选择背弃多年好友。
挡箭牌走了,食神也很快地炒完三道菜,布上桌,在一旁恭谨站好。
「少爷,菜都上了,我先走了。」
「嗯。」他将纱布、药水一一放回药箱,冰岩般的面庞没有半分波纹。
这个药箱是一个多月前,有「先见之明」的他为她准备好放置家中的,今天果然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