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醒波与乔淇最大的差别,就是乔淇大体上对人是不强求的,他温和柔淡,只在大方向上坚持;黎醒波看似冷淡,但自认正确的事却会执行到底,不容抵赖。她没和强势的男人交手过,一交手就节节败退,有些不是滋味。
「现在就开始吗?」她垮着肩膀。
「最好是。离中午只剩一个钟头,三菜一汤已有些勉强。」他看看时间。
「那好吧,我也饿了,我先将电脑存档关上,」她走进卧房。
老张贼兮兮的将头探出厨房,对黎醒波招招手。「少爷,麻烦您进来。」
他不疑有他的走进厨房,老张已娴熟地将食材清洗就定位。
「没问题吧?厨房是小了点,该有的并不缺,菜刀也买了。」
「少爷,」忠仆恭谨地插话。「您别怪我老张多嘴,这事老爷不知道,万一他发现了,我可不好交代。」
「我会找个理由的,就说你去报名学法国菜,反正这事不会拖太久,学得七八分就行了。」
「这事也还好,就是……」长脸往外探头探脑,再缩进来。「您还没结婚,就先金屋藏娇,还大了肚子,万一纸包不住火,杨小姐知道了不会饶了您的,老爷会说我是共犯,搞不好火大还辞了我。」黎方是出了名的正派人士,从不沾腥,自然不会允许儿子伤风败俗。黎醒波看似严谨守分,没想到还颇前卫。
「谁告诉你我是……」他严厉地瞪着长脸,正要责备一番,忽又止声,沉吟半晌。「你说的不无道理,所以这件事就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安心做好你的事,我不会亏待你的。万一走漏风声,我唯你是问,清楚吧?」
「少爷,您这是……」威胁利诱吗?黎醒波也来这招?
「两位,可以开始了吧?!」
晏江闪身进来,看着两个南辕北辙的男人迅捷地换上奇怪的笑容,古怪的感觉再度爬上心头。
第五章
「啊!」
比连串的滋喳声还震人耳膜的尖叫贯穿天花板,晏江像被烫了尾巴的跳虾般从厨房这一头跳到另一头,两只手忙不迭的掩面遮臂,圆圆肚皮没有让她动作收敛,她继续尖声厉叫--
「不干了!不干了!我要毁容了!疼死人了……」
面孔不断抽搐的老张握住两拳,关上火源,不动声色道:「晏小姐,我说过了,下锅前油要热够,鱼身别带水,怎么我一转身,妳就忘了?」望着被飞溅的热油烫得哇哇叫的晏江,他狠吸了口气,暗自兴叹--比起斯文尔雅的少爷,这小女子的受教程度未免也太低了点。
「我有啊我有啊……这条鱼存心整我,我不干了……」她冲到水槽前猛捞冷水喷脸,怕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
「小姐,妳已经做死了三条鱼,就这样放弃,那些鱼会死不瞑目的。」连他也想放弃了。煎一条鱼有这么难吗?
他实在不懂,这女人长得虽然清纯灵秀,偶尔有些古灵精怪的念头及问题冒出,照说聪颖是有的,但所有情妇该具备的条件实在不足,比如说温言软语的媚态、体贴入微的慧心,留住男人的手段,她无一不欠缺,反倒是要男人顾着她、哄着她做这些该尽的本分,他想破头也不明白晏江哪点胜过那位条件优异的杨医师,值得黎醒波如此费心。
「不行,我怕再做下去就要去陪牠们了。」她对着发疼的手臂呵气。
「不会的,妳就照着我说的步骤确实去做,就不会错的。」没想到他也能昧着良心说话。这个女人就算依样画葫芦的照着教战手册作菜,也有本事将一锅酸菜肚片汤变甜汤。
「不,我绝不碰那条鱼了,张先生。」她坚决地看着他。
「小姐,少爷就要来了,妳考虑一下吧。」提醒她主子就要来验收了。
「我正想找他,都是他没事找我麻烦,我要抗议……」
老张面露惊异,阔嘴半张--
这个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要向主子抗议?
「小姐,妳听我说,妳这样少爷会不高兴的,他等着吃--」
「有没有搞错?我为什么要为了他的一餐饭牺牲生命?你高兴煮就煮吧!我要回房间补眠了。」说着,就解开了围裙系带。
「晏小姐,妳就饶了老张吧。」
粗大的十指抱拳凑到她面前,像门神一样的长身顿时矮了半截,她在那两颗大膝盖未落地前快速撑住他的手时,错愕地瞪着他。
「没那么严重吧?张先生,黎医师不是坏人,你别怕。」
「小姐,妳有所不知。」快老泪纵横了。「我二十几岁就让老爷从饭店大厨挖角到黎家,一晃二十年了,连少爷的手艺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如果让少爷知道我连几手家常菜都搞不定,我一世英名全毁,妳就委屈点,为了我老张再忍一下吧。少爷还答应这个月要替我加薪,我又可以多寄点钱给乡下二老了。小姐,妳好心有好报……」膝盖真要落地了,这女人还在磨蹭什么?
「做就做吧,你别再说了,站好!」大喝一声,两手扠腰。「又不是在演八点档,真是!有这么严重吗?」满脸不甘的系回围裙。
「小姐宅心仁厚,少爷会更疼妳的。」感激涕零地站好。
没想到这女孩还挺好哄的,少爷是看中了她的天真吧?这下他可以邀功了。
「谁要他疼?少来烦我就行了。」不耐的白他一眼。
他这又一惊--不仅天真,还是新女性,不吃男人那套的。
她看着凌乱的炒锅,半生不熟的鱼,将锅盖挡在胸前当盾牌,摆出备战姿态,斜着下巴看向他,「开火吧。」
一个多星期了,她可是第一次卯足了劲将心思投注在这上头。反正横竖是躲不掉了,与其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老张混时间,还不如动点脑筋学几样菜交差了事,结束彼此的痛苦。
她咬着牙,在老张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指挥下,用笨拙的手势执行煎煮炒炸的步骤,一个钟头后,差强人意地让四道菜上桌。
黎醒波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四道菜整齐地摆上,碗筷未动,晏江与老张两人大眼瞪小眼对坐着,在等待他上门验收。
「咦!今天速度倒挺快的。」他走向餐桌。
扫了一眼菜色,他眉一扬,看着表情回异的在座二人,弯唇笑了。
「少爷,我先回去了,老爷晚上的菜要先准备。」老张起立躬身。
「去吧,辛苦你了。」他微笑首肯。
在老张带上门走后,他踱到她身旁,将她的椅子扳向自己,弯下高大的身子与她面对面。
她绑在脑后的长发凌乱,汗珠布满额头,连鼻尖上都有,腮上有些微*凸的红点和一抹裹肉用的白色炸粉,紧抿的嘴唇微嘟,大眼忿懑地瞪着他。
「今天的菜都是妳作的?」他平淡着语调问。
一看即知今天是她亲自上阵,不似前几次有老张帮衬着,那呈现出来的什锦蔬菜块粒大小不等,炸的肉排颜色深浅不一,煎鱼头尾分离,而且部分鱼皮脱落,
浮在汤面的姜丝粗细不均,她真的用了心了,但为何一脸不满?
「当然是我作的,你看!」她伸出布满红点的手臂。「疼死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凝神注视她。
那稚气的神情、不自觉的趣致,与菜香混合的甜橙体香,在短短的距离内,像撩动的风,拂动他心湖的波纹,一圈圈,一层层,愈扩愈大。
他视线下移,停在她的唇上,他只犹豫了一下,在她启口欲言的前一秒,扬起下颚,吻住她的唇。
有好一会,她的脑袋彻底当机。他突如其来的吻像陌生的指令,让她无法执行思考的动作,而僵硬被动的承受睽违已久的、属于情人间才有的深吻。
直到他的吻转移阵地,移到她腮上的白色粉末和微红的斑痕,她才惊觉所有的不对劲,将他推离。
「你……在做什么?」只问了这么一句,他便笑了。
他打破了他们之间原有的平衡了,不由自主的。
「你都是用这种奇怪的方法来表达谢意吗?」她脑筋还是转不过来。
太不可思议了!即使她经验不多,但也知道那样湿热的吻不该发生,甚至,那样难解的眼神也不该有,他让她手足无措了,她该怎么正确的反应呢?
她能像电视剧里常见的桥段股甩他耳光、骂他无礼吗?但是,她一点也不想打他啊。她并非无知到感受不出他是真心关怀她的,她怎能打一个好人呢?谁会对一个身材已变形的孕妇有所图谋呢?他还有一个娇俏的女朋友呢。
况且,她不得不承认,她不讨厌他的吻,他身上的味道很好,她一点也不想惺惺作态的动粗,这么多的但是加上问号,她被困住了。
「你把我搞糊涂了,黎医师。」她呆愣的看着他。
「那就别去想吧。对不起,我失态了。」他抹去她脸上残余的粉末,忠身拉开餐椅坐下,拿起准备好的碗筷开始吃起来。「吃吧。」
就这样?他像没事人一样的吃饭?
她按捺住诸多的困惑,跟着吃起来。
「菜的卖相差了点,味道还可以,多作几次就会进步了。」他回复原有的淡然,客观的评论着。
「喔。」她应着,有些食不知味。
「切菜要有耐心,切得不够细,将来孩子吃下去容易噎着。」他夹起一块胡萝卜切片。
「喔。」
「时间够的话,汤可以熬久一点,味道会比较醇厚。」
「喔。」
他抬起头,看着心不在焉垂首漫应的她,懊恼在眉心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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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腹抚触着柔软的棉质衣料,天蓝色、嫩黄色、粉红色,纯白色……如此令人爱不释手,所有的婴儿穿上这些衣服都会变成小天使。
「小晏,知道男女了吗?要选什么颜色?」林雁容拿起一件婴儿兔装。
「没问呢。不重要啊,都是孩子。」她从没想问过,因为那和她的决定没关系,她和孩子命运的相系和性别无关。
「对了,黎医师从上次台风天送妳回去后,还是常去看妳?」
「唔,偶尔。他知道一些乔淇的事,帮了我,就算是朋友。」她手臂上挂了五六件小人儿衣裳,走到付帐柜台。
渐渐地,她没有再跟好友提起太多黎醒波与她之间不寻常的互动,那些连她自己也厘不清的、日益形成的牵连,说出去只会增加想象的空间,但她并不想在这当口增添新的烦恼,她要面对的未知和当务之急已够她分身乏术了。
「真没想到,他可真是好人做到家了。医院这么忙,大概也被妳对乔淇的痴情感动了吧。妳知道吗?他虽然医术一把罩,可是很少对病人嘘寒问暖,老冷着一张脸看诊。要我啊,我一定选择黎老院长看诊,他才是真的仁心仁术。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些女人还是爱吃小黎医师那套,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林雁容接过装着衣服的纸袋。
「妳的比喻也太不伦不类了吧。」她笑出声。
两人走出婴儿服饰用品店,在美式百货公司的回廊信步走着。
「我才没乱说。追杨医师的人一大把,有些还是药厂的老板,她谁都不爱,就挑了黎医师,黎医师就算是在医院见到她也是不苟言笑,酷到极点。妳说女人是不是自虐?」
「妳知道什么!也许他私底下对女朋友是另一套,也许他只对喜欢的人温柔,也许他的殷勤不想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所以--」她忽然停步。
她在说什么?她说的是自己吗?黎醒波不是这样对她的吗?
不!她不要去想,她要将头缩进壳里,她对乔淇的始终如一根本无法分析这些人生意外的枝节,到头来只会把她弄得更紧张而已。
「大概吧,管它呢。欸,妳最近看起来下巴圆了些,肚子也大得多,妳是不是在乱吃一通了?」歪着头盯着她肚皮看。「妳别那么快就死心,也许乔淇看到孩子会回心转意,妳现在不收敛点,孩子吃太大,怎么『唬咙』人家是早产?」
「雁容,最近我在想,或许我太天真了,乔淇不会让这种事干涉到他自由的人生的,也许他顶多收留孩子,不会要我跟着他的。」她叹了口气。
「妳先别泄气,事情到了再说,但是妳不能先扯自己后腿啊,自暴自弃的狂吃不就是宣布放弃乔淇?」
「我才没自暴自弃,我是被塞胖的。」她跺了下脚。
「谁那么无聊干这种事?」狐疑地斜看她。
「就是--」她脑筋瞬间急转弯,「隔壁的老太太,没事就拿东西喂我。」
她的人生已经开始陷进一堆谎言里。
「啊!小晏,看看那是谁?在店里头那个。」林雁容掣住她手时,示意她往右手边的知名男性休闲时装店瞧。
她不经意地望过去,随即低呼一声--
男人修长的身子歪歪地斜倚在店内一角的座椅上,像平面杂志模特儿的穿著凸显那不受拘束的、颓废的气质,正懒洋洋地接受女性店员解说新到货的特色,慵懒无状的形骸不必细看就知道是何许人也,
「是阿冠。」
她一说出这两个字,男人长睫毛一掀,懒怠的眼神与她对上,竟陡地精神抖擞,从沙发上跳起来,三两下就跨出店外。
「小晏,妳跑哪儿去了?都不和我们联络,妳的肚子--」惊骇地被吸引了目光,「这么大了?」
这是什么运气?
她后退了两步,不及细想,拔腿就跑。
「喂!妳别跑啊!干嘛见了我跟见鬼一样?喂!」
方冠生腿长,追一个孕妇易如反掌,他稍微用劲跃步便抓住了她手臂。
「放开!放开!」她急乱地拍打他的手背,用力一扯,挣脱了他,发足狂奔。
「妳别胞!很危险的--」他放慢了脚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小晏,等我啊!」林雁容迈着粗圆的小腿,也急起直追。
周末的逛街人潮汹涌,她的身影很快地淹没在人群里。她左闪右躲的捧着肚子奔跑,回头一看,方冠生虽因人群阻挡,未能离她太近,并没有放弃追逐的意思,还在四处探寻。
手扶梯在前方转角处,她立即踏上移动中的踏板,加速往下冲,奔至中段,脚颠踬了下,手一滑,连人带「球」直滚下终点,四周霎时哗然,有人立即将她扶起,她忍着脊椎钝挫的痛,继续前行,直至再也看不到那长身长影为止。
在化妆品专柜旁的广告立牌倚站着,她拿出手机,按了林雁容的号码。
「我在一楼手扶梯前不远的专柜旁等妳。」
她慢慢喘完气,待惊魂甫定,拣了张专柜旁的高脚椅坐下,专柜小姐立即趋向前,职业化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