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脸,想离开这个充满诱惑力的胸膛,眸瞳被稍远处的身影定住不动了。
越过他的肩头,门口处,美丽理智的杨晋芬倚站着,凝思的神情无法判断出内心的波动,她保持着五官的平稳,没有牵动,握住门把的手指节却已泛白。
「黎医师,杨医师找你了。」晏江语气平常,没有慌错。
黎醒波松开她,回首望去,一目了然--杨晋芬动怒了。
他不慌不忙的离开床铺,将晏江的床头调回原有的角度,整理好她手上的点滴管线,他口吻如常:「妳休息吧,我再来看妳。」
他步伐沉着,走向杨晋芬。「让她休息吧,有事到外面谈。」
目送着两人离去,她已明白,一切终将归于原点。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杨晋芬非常意外,黎醒波一改以往被动沉默的习惯,进入办公室后,关上门,开门见山的破题。「对不起,我失态了。」
「是情不自禁,还是失态?」说话分贝没有扬高,却入耳难安。
他不愠不火,直视她。「是情不自禁。」
「你--」她顿住,脸部已有抽动。「她是个有夫之妇,你这是为什么?她才刚生了别人的孩子,就算是日久生情,也轮不到她,你是怎么了?」
「不是妳想的那样,我们没有踰矩。」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都没有失衡,说话依然有条不紊,他到底是怎样的男人?
她冷哼一声。「这不叫踰矩,难不成要上--」她的教养让她住了口,黎醒波不会喜欢恶言相向。
她为何要在意他的喜恶?他也以同等心思对待她吗?
「总之,这件事情错在我,和她无关,她没有亲人随侍在侧,脆弱了些,妳放心,她心里有的是她念念不忘的丈夫,不是我。」
「觉得很可惜吗?如果她也对你动了情,你就要不顾一切了吗?我在你心里,已经没有位置了吧?」她从未想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这种事端,开启认识以来首度的争执。她爱这个素以理性自持的男人,没想到他的失控却发生在别的女人身上,她不否认,她深深地吃了味。
「晋芬,我不强求妳谅解,如果这件事对妳而言是个重大瑕疵,我尊重妳的选择。」他严肃而认真,他对她,从不失态。
「你甚至连哄我一下都不肯。黎醒波,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我不是一个需要巴望男人施爱的女人,但是我也有尊严,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些?」她真正动了气,蕴积已深的委屈已压抑不住,她罕有的啜泣起来。
他胃头深锁,暗自喟叹……杨晋芬没有错,一切错误的源头都在他,他以为他可以将错误的后座力降到最低,却发现能掌控一切的不是他,是无所不在的上帝。他不喜欢这样的结果,也想归于常轨,但驶离既有方向的他似乎无力再返回。
「对不起,晋芬,我不是有意的,我向妳道歉。」他握住她耸动的肩,想不出更多更恰当的安慰词句。
她停止了宣泄,投进他怀中,紧紧揽住他的腰。她并不想离开他--再一次,她选择掩耳遮目,原谅了这个男人。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熟悉的脚步声再次踏进房门,她身体转个方向,面向密合的窗帘,状似假寐。
婴儿床上的小子照例被抱起,挥动着日渐圆滚的四肢,发出愉悦的咿唔声。
被逗弄了有十分钟之久,终于放回了原位,不甘心失去有趣的游乐机会,小小喉咙有力的高昂抗议,悬挂其上的旋转彩马随即奏出动人的乐音,抗议停止,平静恢复。
脚步声续挪至床畔,可以察觉到的重量在背后落下,坐在身后的男人伸出手,轻抚她散布在枕上的长发。几次后,长指扫过耳腮,不再留恋,身后压力失去,男人起身离开,没有叫醒她。
她听到客厅细碎的交谈声,大门开启关拢声,她掀起眼睫,翻身坐起。
房门几下轻敲,她应了声:「进来。」
一位面貌和善、简洁大方的中年妇人步入,见她在床上坐着,笑道:「太太起来了,先生走了,我来帮宝宝洗澡。」
「谢谢。」她抱着膝,看着妇人将孩子抱进浴室,进行每天的盆浴。
三个星期了,她巧妙的闪躲了与黎醒波交谈的机会,他几乎每隔一、两天就来,时间不长,看了孩子与她,吩咐了请来的帮佣一些事项,并不会多留。
「太太,麻油鸡热好了,待会儿要不要替妳端进来?」
「不必,我自己到餐桌那儿吃。」
她下了床,拖着无精打采的步伐行至餐桌旁,看了眼热气蒸腾的做月子料理,她勉强吃了两口,就此食不下咽。
黎醒波说的没错,她的荷尔蒙不但恢复了正常,还下降了不少。她比之前更沉郁,话更少;她或许得了产后忧郁症,除了林雁容来探她时,她精神较为振奋之外,多数时候,任何举动对她而言都是耗费力气的。
吃得少的结果是,她隆起的肚皮几乎快回复到从前的尺寸,身形更纤细,发长及腰,不见天日的面色青白晦暗,她不像个母亲,倒像饱受失恋折磨的颓废女。
孩子沐浴完毕,被包覆在绒毛被里厚厚一层,只露出一张愉快的粉红脸,妇人将孩子递给她道:「太太,抱下一吧。」
她随手接过道:「杨嫂,我想出门逛逛,可不可以?」
杨嫂摇手。「千万不可以,太太,先生吩咐过,没有满月不能让太太出门的。」她骇异地瞄了眼晏江,第一次遇见这么古怪的夫妻,从没见他们说过话,先生似乎颇关切这对母子,太太却凡事提不起劲,一点儿也不似喜获麟儿,苍白得像只鬼。
「他说不可以,我偏要出去。」她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
「太太啊!妳别跟先生斗气,女人月子吹了风,将来受苦的是自己。妳还年轻,要好好保重身体。」杨嫂站到她身后,替她梳理长发,编了条粗辫子。
「谢谢妳,妳真好。」她突然沙哑了。「可惜我没有能力,不然真希望妳满月后还能留下来帮我。」
杨嫂蹙眉,不大明白她话里的逻辑。这对夫妻有什么问题?
杨嫂谨言,不再追问,只道:「太太,往后一个星期,妳得要练习帮孩子洗澡、泡奶了,先生希望妳能亲自学会看顾孩子,靠别人是不行的,孩子能让母亲照顾,是最幸福的。我不在身边,妳一个人要多仔细。」
晏江眼眶湿了一圈--又有人要离开她了。好人与她萍水相逢后,都不会为她留下,只有这个孩子……她或许该感谢那个陌生人,让她不再一个人承受无尽长夜。
她将孩子举高逗乐。「宝宝,妈咪该为你取名字了,」
「小心,太太,孩子会吓着。」杨嫂心脏一阵紧缩。
「不会的,妳看,他在笑。」
孩子真的在笑,微微扬起唇角,她的霭霭心情顿时云消雾散,初露曙光。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她将孩子裹得像团球,毛毯在双下巴下掖好,确定不会受凉后,回头对出版社的员工挥挥手,推着婴儿车走出自动玻璃门。
冬日的冷风料峭,阳光明净,但作用不大,她微缩着肩,心情却是欢朗;能晒到自然的阳光,呼吸着人气流动的空气,她的血液就活动了起来,前一个月的滞闷几已散去。
走在人行道上,她不急着回家,方才发现手机忘了带,否则可以打通电话看看林雁容是否有空出来喝杯下午茶。
她轻哼着歌,不时察看着在摇晃中睡去的宝贝。她一定能渐渐振作,让昔日的斗志重燃--是用来对付生活,而不是对付男人。
「啧啧……来看看这是谁啊?真的做了小妈妈了,竟然那么没良心不告诉我们。」那一贯椰揄的语气在身后响起。
她霍地转身,看见了那张数月不变的俊脸,全身钉住,不能动弹。
「还真是可爱呢!可以叫醒宝宝吗?让我瞧瞧长得像谁。」说话问,长指掀开毛毯,就要抱起孩子。
「方冠生,住手,别吵他!」她推开他的手。
「干嘛那么小气?这孩子我也有份啊。」他不以为然的睨着她。
「我还有事,不跟你闲聊了,再见!」她撇开他,径自推着婴儿车到路边招拦计程车。
「小晏。」路边停放的一辆银色房车驾驶座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乔淇。」她垂下招车的手,忘情地盯着走向她的最初最深的爱。
他更好看了,柔软伏贴的褐发在肩上垂散,长发的他不似方冠生阴柔,他的健朗气息冲散了中性的味道,添加了不羁的成分。
招牌的阳光笑容依旧,无一丝芥蒂的俯视她。
「孩子能让我抱抱吗?」他温柔的问,「比我想象中快生出来,是早产吗?看起来很健康。」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拦阻,任由乔淇弯下腰将孩子谨慎的抱起,怜爱地看着那张天使面孔。
「小晏,妳太不够意思了吧?乔淇能抱,为什么我就不能碰?」方冠生在一旁怪叫。
「取名字了吗?」乔淇抬眉:「是弟弟还是妹妹?」
「还没,是弟弟。」她低下头。
再见到他,她的往昔柔情仍然在胸口荡漾,但已非旧日的惊涛骇浪,能将她淹没,她平静了许多,不再想逃开。
「那就叫乔颍吧,我们三个名字都有水呢。」他吻了一下孩子的手指。
「乔淇?!」她惊叫,怀疑自己听错。
「我们结婚吧,小晏,回乔家来。」他手指顺着黑发滑过她的面颊,是过往的习惯性宠溺动作。
即使隔了近半年,那一度被强烈渴望的允诺仍让她热泪盈眶。她隔着水雾想看清这张伴她走过年少青春的脸孔,在泪光中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他从不轻易承诺,一旦承诺,就会做到。
「雁容说的没错,你真是极品天山雪莲,世间难寻。我很嫉妒阿冠。对不起,乔淇,我骗了你,孩子不是你的,我不能答应你。」
第八章
他将那支被遗忘的手机放在掌心里,进入了电话簿记录,乔淇的名字首先出现,接着是方冠生、林雁容,还有一长串他不认得的名字,就是没有他。
他暗恼地将自己的手机号码键入,自嘲地想:这个号码能停留多久?她很快就会洗刷掉这个记忆吧?
她还是一样迷糊,带着孩子不知上哪儿去,连手机也忘了带,临时有急事要用电话,不是很不方便?刚满月不久,她就急着想出门了?
他等了一个钟头了,原想看看没有帮佣代劳的她能否习惯新手妈妈的工作,没想到扑了个空,看来他是小看了她。
待会医院还有个周会要开,今天由他主持,代替因公出国的陈主任,他不能久留。
徒劳地看了一下时间,放下手机,决定先行离去。
他转动把手猛力拉开内门,晏江竟踉跄地跌进来,手上的钥匙还插在锁孔。
「你--」与他一打照面,她诧异极了。「怎么突然来了?」
杨嫂离开后,他有好些天没上门来,她以为一切即将划上句点。
「天这么冷妳上哪儿了?我等了很久。」语气并不友善,火药味十足。
「咦!这不是晏江的帅哥医生吗?怎么来了?」方冠生抬着折迭好的婴儿车挤进门内,兴味盎然地瞧着黎醒波和惶惶不安的晏江。
「小晏,卧房在哪儿?宝宝该放回床上了。」乔淇怀抱着孩子随之进入,神态自若地与黎醒波点头示意。
黎醒波的目光落在乔淇手上的酣睡婴儿,面色转沉,目露寒焰,双臂一伸,直接把孩子接了过来。「我来。」毫不避讳地走回卧房。
方冠生食指摩擦着鼻梁,邪门地觑着她道:「小晏,妳搞什么?把帅哥医生也弄回家了,我还以为妳是圣女贞德咧。」
「闭嘴!关你什么事!我的朋友不能来吗?」她将钥匙拔出,思忖着黎醒波的来意。
「当然能来,不过有钥匙自行进来的可不是普通朋友吧?」方冠生继续撩拨着晏江,他已经很久没有尝到斗嘴的乐趣了。
「我警告你,你再胡言乱语,下次就别想来!」她回避着乔淇的探询目光,将婴儿车放妥在客厅一角。
「够了,阿冠,我们也该回公司了。」乔淇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看妳。记住,随时保持联络。」
明知乔淇永远也不会吃这种飞醋,两人的离开仍使她忐忑难安,她不明了自己神思不属是为哪桩,只知道现在得镇定地面对黎醒波。
她慢吞吞走进房里,他已将孩子安置好,正倾身详视着熟睡的幼嫩五官,原本挂在眼角眉梢的笑意在瞥到她之后瞬间隐去。
「我到出版社一趟,刚好遇见他们--」他那严峻的眼神竟让她不由自主解释起来。「然后,顺道送我回来。」愈说愈小声,她暗骂自己没出息。
「是吗?我以为妳迫不及待想让乔淇见到孩子。」他泛出冷笑。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的一字一句竟刺耳异常,他从未在言语上如此刻薄她。
「那不是妳最大的心愿吗?妳牺牲这么多留下这个孩子,不都是为了他?怎么?他相信了吗?需要我作伪证吗?」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尖刻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不仅令她难堪,对他的全然信任也至此上崩瓦解,他居然用他所知的秘密来羞辱她,这么不留情的!
她垂着头,拳头紧握。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的,但那一串串如断线珍珠般的泪滴如骤雨疾下,顷刻湿透了衣襟。她背过去双手掩住脸,再也忍不住地呜咽起来。
悔意及怜意齐上心头,他懊丧地叹了口长气,唤她:「晏江,晏江……」
她一径的抽噎,置若罔闻。
「晏江。」他搭住她的肩。
「走开!不要你管--」她含糊不清地骂,已经哭到打嗝。
他手掌稍一使劲,便轻易地将她扳转过来,张臂箍住她,将她哭花的小脸掩埋在他胸前。
「走开!连你也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她擂拳推打他,四只脚互相交绊,一齐跌到床上。
「晏江,对不起。」他用身体压制住她的蛮动,在床头抽了几张面纸往她哭糊了一团的脸上擦抹。「是我不对,妳别生气,我向妳道歉。」
「不要你假惺惺!我知道你心里瞧不起我,你从头到尾都瞧不起我,你只是不敢说,我不用你可怜--」她四肢不能动,忿然地瞪他,胸脯急遽地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