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步了。覃棠忽然忆起小时候,他和她那些足以气死人的斗嘴。
「咦?你最近比较像人了耶!」表情比较丰富,也比较像年少的雷仲尧。
「谢谢夸奖。」
她说得突兀,他居然听得懂。「拜妳之赐……」他意味深长地说,右手覆上她的掌背。
「你真是……」
最近,这男人的甜言蜜语总是出奇不意,屡屡攻得她芳心慌乱、失了阵脚;他听似平淡却含意深远的话,已经好几次让伶牙俐齿的她说不出话来。
「你--专心开车吧!」覃棠脸一红,甩开他的手。
她的反应令他安心。
他喜欢她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没了平日的洒脱,却带了些陷入爱情的慌张。
「遵命。」
说是这么说,从城区回山上的路上,雷仲尧仍是很故意地逗着表情愈来愈不知所措的覃棠,直到进了覃家,他才停止这些令她又怒又窘的言语。
「妳先上去洗澡,我去厨房弄泡面,等好了再端上去。」
夜深,雷仲尧降低音量,小声地跟覃棠交代。
「好。记得,要加馄饨,嗯……六颗好了。」
雷仲尧从小在覃家出入惯了,热门熟路,覃棠一点也不烦恼他会找不到东西。「或者,拿几颗没煮的,我要用来充当子弹射人。」
她最后一句令雷仲尧莞尔,他低头亲了她的面颊,然后,在她耳畔道:「我尽量。」
「哼,你会听话才怪……」
懊恼地望着朝厨房隐去的身影,覃棠不信地抱怨着。
不过,抱怨归抱怨,覃棠还是很高兴有人替她张罗宵夜,因为时间这么晚了,她不可能挖他们家刘妈起来弄宵夜的,她可不是那种会为了自己方便就扰人睡眠的骄纵千金啊。
「好香!」
从浴室出来,煮好的馄饨和泡面已经在等着她了。
「太棒了,我最喜欢的肉燥面!宝宝,吃饭了唷……」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梳妆台前,头发仍半湿着,就抓起筷子朝食物进攻。
「咦,你不吃吗?」
咬了口馄饨,覃棠回首问拿着吹风机正要替她弄干头发的雷仲尧。
「我不饿。」
「喔,那你动作快一点,你这样我吃东西很不方便。」她端起背,很大牌地催他。
「好,我尽快。」屈指敲了敲大牌的头,平常呼风唤雨的雷二公子,很甘愿地沦为吹发小弟。
幸好她的头发不长,几分钟后,覃棠如愿地继续低头吃她的宵夜。
「对了,前两天我从网路上印了些东西。」一碗面吃没几口,覃棠又冲去床边的矮柜,拿来一迭资料,宝贝似地献给雷仲尧看。
「喏,近三年大学放榜的名单。」
「印这些要做什么?」
「呆,当然是取名字参考用啊。」
「现在就烦恼,不嫌太早?」
「怎么会!才剩七个月多几天,我还嫌时间不够呢。」她不悦地睨了他一眼,「我一定要替宝宝娶个没有谐音的名字,不趁早想会来不及。」
「哦,为什么?」他以为她是想替宝宝取个响亮又好听的名字,谐不谐音,何时变成重点了?
「我讨厌吃糖,却被人叫了二十六年的『ㄊㄤˇㄊㄤˇ』,你说,我能不为孩子设想一下吗?」既然要生,她可是不会让宝宝受到一丁点委屈的。
她如此宠溺未出世的孩子,真令他吃味!不过,想想胎儿也是他求婚的有利筹码,他也就比较释怀了。
「那么……决定让宝宝姓什么了吗?」拐着弯,雷仲尧向她提婚事。
「嗯哼……」这一回,她没有直接拒绝,笑得甜蜜的嘴低下,继续吃她的宵夜。
「我明天请奶奶过来拜访雷爸、雷妈?」惊喜的某人,不敢置信地继续试探。
「雷奶奶要来,谁敢拒绝……」
「棠!」雷仲尧高兴地拥住她,激动的问说:「妳答应了?」
「有吗?」内心明明动摇得很严重的覃棠,却仍是不愿给他一个正面的答复。
她跩跩地埋头继续吃肉燥面,打算来个相应不理。
「棠--」
「停。本小姐吃完宵夜前,不准再啰唆--」她抬起头,想制止他那听了很容意媚惑人心的声音,话未毕,忽然,一阵绞痛从腹中传出……
「好痛!」
覃棠双手急忙护住肚子,一脸惊慌。
「怎么了?」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好苍白,吓坏了雷仲尧。
「好痛!肚子好痛!」
成串的泪珠,狂涌而出,覃棠用力护住下腹部,不敢去想这痛跟宝宝有关。
「不要怕,我们马上去医院。」
雷仲尧迅速抱起她,奔下楼。
「你轻一点,不要吵到宝宝。」
她眨掉泪,催眠自己是吃坏了肠胃才会闹痛。
「你开快一点,医院好远……」用力环住肚子,她好急,急着挽回那种一直流失的恐怖感觉。
「拜托……可不可以再快一点……」
她声音里的抖意好明显好明显,跟贴身衣裤沾染的温热湿意,一样明显。
第九章
「我发誓,我会杀了你!」
望着缺了头的绝版芭比娃娃,女孩的心都碎了。
「报应!活该!」
痛快报复完的大男孩,瞅着女孩的泪容,呛声呛得很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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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终究没保住。
下山途中,雷仲尧狂call他们医院那位红牌医师,医师甚至比他们早到医院,也尽力抢救,但,终究还是没能留住胎儿……
「这是刘妈熬了好几个小时的汤,快趁热喝。」
「嗯。」
昨夜,像一场恶梦。
经过了一天的睡眠,仍被梦魇纠缠的覃棠,乏力地张嘴,让雷仲尧喂喝鸡汤。
「够了。」喝了几口,她便喊停。
「才几口?!」从昨夜到现在,她一直不曾进食,「乖,就算没胃口,为了身体,再喝一点。」担心她健康的雷仲尧,软语相劝。
「我想出去走走。」睡了一天,好闷。
「如果妳能喝完鸡汤。」
「条件交换?」她轻扯嘴角,低低地问。
「条件交换。」虽然目前的她还不宜走路,但他可以借一张轮椅来。
「那算了。」
任性的病人窝进被子,背向雷仲尧。
「棠……」
「我想睡觉,不要吵我。」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无神地望着窗外暗蒙的夜色。
雷仲尧无奈的收起鸡汤,然后,脸色凝重地坐在床边。
他不喜欢她这样。
覃毅病危时,她愤愤不平的反应反而健康多了。
而今,满心期待的生命消逝,她却出乎意料的不哭、不吵、不愤怒,如此反常,令他好担心。
他明白她很难受,因为当她决定生下小宝宝后,她的心思全都放在准备迎接小生命的到来上,如今乍然失去期待的小生命,她如何能释怀!
「想哭,就哭吧……」
虽然她背对着他,但他知道,她没睡着。
「他会痛吗?」闭上涩涩的眸子,她低哑地问。
她在担心,宝宝定时,可有受到皮肉之痛?
「不会。」纵使不知道正确答案,雷仲尧仍用坚定的语气说。他不希望她更难过了。
「真的?」她虚弱的声音,幽幽地问着。「可是,我昨天好痛……」
那痛,几乎连她都挨不住,何况宝宝这么小,怎么受得了……
「他这么的小……」可怜的他,如何承受得了那种撕裂……
抱着肚子,睁开黯然的黑眸,再度望向无光的夜空,她的心,一阵一阵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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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产检时拿到的照片,被她收到抽屉底层。
那些为宝宝买的衣服、鞋子、玩具,通通转送给同事宁小桃。
那迭被她注记满满、用来参考的放榜名单,被她烧成了灰。
她能吃、能睡,甚至还能笑。
她竭力保持正常的作息,上班、下班、偶尔休闲玩乐;有时,得到了重要的线索,便离开台北,去寻找失踪太久的死党菲。
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可以笑着跟诲芝或Katherine开玩笑;也可以在加班后,流连夜店,听着国外来的band弹奏一曲曲动人的音乐;甚至,也接受一些顺眼的男性,开始约会。
虽然,这些活动,如今做来好吃力,但她尽力让自己恢复正常。
真的,她的生活,没有太大的改变……
只除了--停止和雷仲尧见面。
如果希望我康复,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出院后,她托了二哥,郑重地转告雷仲尧。
所以,那个曾经是兄弟、差点成情人、几乎进礼堂的男人,从她的生活消失了。
她知道雷仲尧体恤她,所以给她这一段自疗的时间,但,不会太久的。依她对他的了解,看似稳重、实则冲动的雷仲尧不可能消失太久,她有预感,那个男人,就快回到她生活里了……
「棠棠,妳怎么可以这么做?」
刚进办公室,宁小桃拉了她躲到茶水间,怒声质问。
「怎么了?」她淡淡的笑,柔声反问。
「妳--要离开凯芝?」
「对。我跟诲芝递出辞呈了。」
「为什么?」大家相处得这么愉快,为什么要走?
「倦了。」瞅着小桃明亮有神的眼睛,她低低地说。
「倦了?!」宁小桃尖声问道:「怎么可能!妳不是很喜欢公关这个行业,也做得很起劲?妳不是……」
不是每天都很高兴地来上班吗?
宁小桃揽住棠棠的手臂,在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脸时,突然说不下去。
「棠棠……妳不要走,真的,只要妳留下来,随妳怎么取笑我和见达或捉弄我,我都不会介意,只要妳留下来……」
虽然被取笑时颇尴尬,但她宁愿牺牲一点,唤回以前那个用心在笑的美女同事,也不要见到最近老是皮笑肉不笑的行尸走肉。
「小桃,谢谢妳。」
同事的好意她都明白,只是,她真的倦了……
「妳不要想太多,我这个人,没定性又善变,就算一年换十二个老板,也不足为奇。」她淡淡地说,漂亮的眸子,黯淡而没有生气。
「棠棠……妳不要自暴自弃啊……」知道挽留不住,直率的宁小桃便抱着覃棠,大声唉叹。
结果,她要离职的消息,因为宁小桃到处哀嚎,在几分钟内便传遍全公司。
「棠棠,妳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啊……」
中午,大姊大约她单独用餐,菜已经上了好一会儿,Katherine却不吃,她看着一脸寂然的覃棠,猛摇头。
「我没事。」覃棠拿起汤匙,喝了两口浓汤,然后说:「看,我能吃、能喝,再好不过。」
「妳……唉……」Katherine还是摇头。就是这样才惨啊!
「大姊大叹气?这可有违您强势的风格喔!」
她扯开嘴,尽量搞笑。不要来了、不要再来了,一天接受两场「关怀」,虽然令人感动,但目前的她就是不想心情起伏太大啊。「真的,我很好,妳们不要大惊小怪,真的没什么。」
「如果没什么,为什么连喜欢的工作也要放弃?」大姊大说话一向犀利,她盯着自从出院后,就笑得很虚伪的覃棠问。
「只是倦了。」
和给小桃的答案一样,覃棠重复说着早上说过的话。
「倦?我看妳是心死了吧?」
「……」
大姊大的话不全然对,以前的她,会拿出自己的逻辑和大姊大来一场辩论;可是最近的她变了,变得没有精神再为自己辩驳什么。
「妳……唉……」Katherine看她这样意兴阑珊,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也好,人啊,一辈子总要受到几次严重的打击,才能变得更坚强。」大姊大有些无奈地下了个结论。
「或许。」
她凄然地笑,多么希望自己的坚强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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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同事的体谅,交接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今天,是她在凯芝工作的最后一天,原本同事要帮她办个欢送会,但她笑着说这样以后她会不好意思回来探访。因此,欢送会成了聚餐,他们大吃一顿,又转往KTV续摊,直到半夜,才曲终人散各自回家去。
「棠棠,一定要常常回来哦。」每一个人,都拿这句话跟她道别。
「我知道。」
她尽量,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走到哪里去。
「能的话,哭出来比较好……」大姊大Katherine依然话锋犀利,她的道别词,硬是与别人不一样。
「我知道。妳快回家吧!」她跟她摆摆手,说家里的司机会来接她,请她安心搭同事的顺风车。
「好吧。再见,记得要常回来。」
「再见。」
她笑着道别,直到车子驶远,她才卸下笑容。
「假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吧?」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醇厚嗓音,在她身侧响起。
终于来了……覃棠僵着身躯,不肯偏头看他。
她僵着,他也不作声。
「我不想见到你。」
僵了太久,知道他不会轻易走人的覃棠,不得已先开口,不过,她的眼睛还是不看他。
「不想见到我……是怕看见我就联想起『宝宝』?」他低声道出事实。
「住嘴!」
他怎么敢!出院之后,她周遭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不敢直接对她提起那条猝逝的生命,雷仲尧怎么可以像在说今天是几月几号般的平常,冷然地说着令她听了心都会碎的那两个字眼……
「你走开!」
她转身面对他,怒气横生。
「如果我的消失,能让妳恢复平静、不再痛苦,那我愿意走。但事实并非如此……」望着月余不见,将憔悴掩饰得不太成功的她,雷仲尧比谁都心痛。
「我很平静,也很好,你不要多管闲事。」只要远离我就好。
见他来,她原本好生气--生气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因他的出现,出现了裂痕。
她想对他骂、对他叫,可是,看他一脸心疼,深邃的黑眸,漾着无限的爱怜,面对如此温柔的雷仲尧,叫她怎么样都发不了脾气!
「拜托,你走开好不好……」她别开脸,哑着嗓子说。
「不好。」
他拒绝,移步将心情很低落的心上人拥入怀。
「除非妳真的『康复』。」
他的补充令人心碎。
这段日子,她逞强地笑、逞强地按着往日的步骤,勉强自己过该过的生活,可是,再怎么努力,她仍是无法让自己忘却那份失去宝宝的痛楚……
「雷仲尧,你真讨厌!」
无力地将头窝在他胸前,她低低地说。
「妳的声音太没有精神了,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哼……」她不太认真地吭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毫无生气的反应,令雷仲尧十分担心。
「棠……」抚摸着她的背,他沉声道:「我很遗憾。」
原本放松的肌肉,在听见他的话后,倏地一僵。
「不要再说了!」她讨厌自己这么懦弱,只要听见或看见有关于宝宝的任何事,她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