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最近都很晚回来,你不怕我一个人在家,会发生危险吗?”杨馥香跟著走进厨房,小孩子大人气地骂著。
“对不起,是大姊不好,我下次会注意时间,尽量在你回家前就回来。”杨馥非对于这个被娇宠惯了的二妹,没有生气不耐,只是加快手上的动作。
“大姊,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杨馥香质问,盛气凌人下还是有些脆弱的可怜。
“怎么会?香香,你别乱想,大姊最近考试很多,才会比较晚回来,等放暑假后,就不会这样了。”
“我不要吃了,你也不用煮了,等你煮好,我早就饿死了!”杨馥香撇了嘴,摆明的闹脾气。
对于香香的无理取闹,杨馥非早已习以为常。“香香,那你想怎么办?”
“你不会出去买哦!”杨馥香用力翻了翻白眼。
上次也是这种情形,杨馥非因为比预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回家,她怕杨馥香会肚子饿,就在外头买了自助餐的饭菜带回家。结果,杨馥香不领情,说外头的东西难吃又不卫生,把买的饭菜全扫进垃圾桶里,坚持要吃杨馥非亲手煮的饭菜。
杨馥非不想跟一个十一岁大的孩子争论。会造成香香这样骄蛮不讲理的个性,不是香香的错,错在环境,错在不对的父母。
在杨馥香小二那年,爸爸和妈妈突然离异。妈妈带走才幼稚园大班的小妹杨馥君,而杨馥非和杨馥香的监护权则归属于爸爸杨力和。
从那一刻起,杨馥非这个大姊,就开始姊代母职。
在最需要妈妈的年纪,杨馥非和杨馥香都没了母爱;只不过杨馥香更小,更需要照顾,加上杨力和为了打拼事业,简直是让杨馥非也代了父职。
别人愈看不起她单亲家庭的身分,她愈要抬头挺胸,让别人另眼相看。这是她仅存的一股傲气和不认输。
杨力和对杨馥香的疼爱宠溺,也让杨馥非事事让著杨馥香:这是无奈下的必然,杨力和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弥补对女儿的愧疚。
“我去买,你想要吃什么?”她不是没有脾气,只是大姊的重责让她惯于容忍。
“算了!我什么都不要吃了,我要绝食抗议,等爸爸回来,你就惨了。”
杨馥非继续手上洗米的动作,“香香,别这样,大姊已经跟你说对不起了,你就原谅大姊这一次。”杨馥非好言哄著妹妹。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们大家都不关心我的死活,那我干脆饿死算了!”杨馥香赌气,根本不听杨馥非的解释。
杨馥非头痛了,只好暂时选择不说话,等煮完饭菜,或许香香的气就消了。
快手快脚的她,很快地弄出了三菜一汤。“香香,洗手吃饭了。”
“我不吃不吃!你听不懂呀!”杨馥香的性子还没闹够,她心里的怨恨很深,不想轻易妥协。
看来得要爸爸回来,才能安抚香香的情绪。杨馥非看著一桌的饭菜,也跟著没吃。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香香的吵闹,毕竟香香还小,是不该让香香一个人独留在家,她只能尽量的做好,可是很多的意外状况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就像关海的事。
杨力和在晚上八点带著一身疲惫和怒气回到家,却看到二女儿臭著脸在看电视,而一桌的饭菜完全没有动过的迹象。
“香香,你怎么还没吃饭?”杨力和有著少见的严厉。
杨馥香以为爸爸是因为看到她还没吃饭所以在生气,她心里得意,小脸却皱了起来。
“爸,大姊今天很晚才回来煮饭,我饿过头了,所以吃不下。”杨馥香吸了吸鼻子,一副很可怜的样子。她就是不喜欢回到家时一个人都没有,那种空洞洞的感觉,会让她感到非常的害怕。
“你大姊呢?”杨力和将公事包丢到沙发上,双手擦腰,不停地吸气吐气,好压制满腔的怒气。
“在房间。”杨馥香回答。
杨力和走到杨馥非的房门口,用力拍打著房门。“非非,非非,你出来!”
杨馥非放下写到一半的功课,赶紧开门。“爸,你回来了。”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让香香都没有吃饭!”杨力和是电脑公司的中阶主管,平常埋首在程式堆里,对于因为离婚而让女儿成为单亲家庭,他始终觉得对女儿很亏欠,因此更努力的工作,好满足女儿物欲上的要求。更因为心疼女儿,他从没有对女儿怒目相向过,可是今晚他的脸色非常的凝重难看。
“爸,快要期末考了,学校上完辅导课后,老师又多讲解了上次考试的答案,所以才会比较晚回来。我有叫香香吃饭,可是她说她想等你回来再吃。”杨馥非没有因为爸爸不善的质问而胆怯。或许经过这些年来没有妈妈的日子,让身为长女的她,培养出特有冷静的性格。
“你还说谎!”杨力和一把抓住杨馥非的手臂。
从来都是慈父的他,今天凶恶的模样,让一旁原本有些幸灾乐祸的杨馥香吓得缩到了角落,连杨馥非一向的冷静,也有了些惧意。
“爸……”杨馥非颤抖著。
“楼下的李阿姨、张叔叔,看见你让一个男生载回家,这个男生还在前面的工地和两个不良少年打架,你说有没有?!”
“他叫关海,是我们学校三年级的学长,他顺路载我回家,这样比较快,不然我会来不及回来帮香香作饭。”她照实的说,没有想要隐瞒爸爸。
“很好!你很有胆子嘛,还敢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杨力和的心很沉痛。
“又不是他的错,是那两个混混要找他麻烦。”她很理直气壮地为关海说话。
杨力和冷哼了一声。“你才几岁?就给我交男朋友?爸爸平时不管你,是因为相信你,结果你怎能让爸爸这么失望?!”当他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女儿的不是时,比指责自己的过错还令他难过。一向乖巧听话、不用他操心的非非,竟也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坏女孩,他这个做父亲的除了不信外,还有满腔的愤怒。
“我没有。事情不是爸想的那样。”杨馥非摇头辩解著。
“没有?!那你天天让他载著上下学,又是什么!?”
“我……”
“这个关海,听说整天打架闹事,你是个乖孩子,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
“他不是坏学生,他——”她来不及说出的话,又被爸爸用力打断。
“你还敢跟我顶嘴?!”
“爸,你听我说!”杨馥非急了,显然爸爸误会得很深。
杨力和不想听女儿的解释,他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说:“你给我听清楚,你若再敢和那个不良少年在一起,我就打断你的腿。”
“爸,你不能这样不讲理!”杨馥非哽咽了,她一向听话,但不代表她不懂反抗。
“我今天若是对你讲理,那是不是等于把你纵容到无法无天?是爸太疏忽对你的管教,才会让你走错这一步。我对你严厉是为了你好,不希望你一错再错,而毁了大好前程。你现在还小,还分不出什么是对是错,以后,你会感谢爸爸为你所做的一切。”杨力和语重心长地开导著。
“爸,关海他——”
“不要再说了,也不准再替那个坏学生说话。我知道你一定是被他给带坏的,只要你没跟他来往,过一阵你就又会恢复成好学生,你这么大了,我希望你能自己想明白,不要辜负爸爸对你的期望。”
杨馥非颓然地放弃争辩,无言的大眼控诉著爸爸的不明是非。
杨力和继续又说:“别把爸爸的话当耳边风,若是我知道你还和他在一起,我就立刻到学校找校长申诉。别以为爸爸说著玩,爸爸这次说到做到,我会让那个叫关海的立刻被退学。”
那些三姑六婆故意在骑楼下等他下班,就是为了要告非非的状。
他知道邻居大都用著鄙夷的心态在看他;一个离婚的男人,像是身上长有毒虫恶疾般,更像是个作奸犯科的通缉犯,平时他们能离他多远就有多远,今晚却异常热络地来打招呼,在他还摸不著头绪时,一句句自以为关心的话,就从那些三姑六婆的嘴里说出来。
——杨先生,要多注意你女儿呀,青春期的小女生,又没有妈妈在身边。
——杨先生,现在的高中生都很开放,万一要是大了肚子,可就不好了。
——杨先生,那个男生是附近有名的小流氓,可能是他来诱骗你女儿的。
——杨先生,你都不知道,天天载进载出的,两人看起来已经很要好了。
——杨先生,刚刚那个男生还带著你女儿在前面的工地打架,要是误伤了你女儿可就不好。
这样的冷嘲热讽,每句话都扎痛杨力和爱女儿的心。他愈听愈难受,因此积压的怒火全都发泄在杨馥非身上。
杨馥非半覆眼帘,只是沉默。
为什么不听她的解释?她甚至没机会说出关海救她的事。
什么是好学生?什么又是坏学生?当不了解一个人时,就可以以表面所看到的事妄下定论吗?为什么不听她把话好好说完?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其实就算她解释了,爸爸还是不会相信的;就像每一次她和香香之间,无论谁是谁非,爸爸从来只听香香的话,错的永远是她。
她重重地关上门,逃进了自己的房间。不公平的待遇、不公平的人生,晦暗的十七岁,她想改变什么,却无法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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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馥非并没有忘记跟关海的九点之约。
虽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爸爸的脾气正刮起强烈台风,但无论如何她—定要见关海—面。
她愿意不顾一切地赌上一赌,为的是关海还是自己,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她整个人贴在房门板上,听著外头的动静,直到爸爸走进浴室洗澡,香香也回到房间看书,她才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
所有的动作都是轻手轻脚,她连呼吸都不敢随意,就怕会让香香发现。
直到走出家门、跑出公寓,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白正书局是蓝沙家开的,在这个以连锁书店为市场导向的环境下,白正书局的存在是一种坚持,更是一种对时代的不认输。
杨馥非比预定的时间早到十分钟,却发现关海早在书局里了。
“你怎么了?”关海注意到她血红的眼睛。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已经能大大方方地对上她明亮的大眼。
“我还没吃晚餐。”杨馥非回避关海的问题。书店里人来人往,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我去跟蓝沙说一声。”关海走到书店后头的仓库,才一下,关海又定出仓库,身边跟著优雅的蓝沙。
“嗨!”蓝沙简单地打著招呼。
“蓝沙,要一起去吃东西吗?”杨馥非问。
“恐怕不行,今晚我老爸和我老妈都在,我得表现好一点。”蓝沙虽然身在三年八班里,不过那是义气相挺下的结果。坐拥书城,让他从小就很爱看书,成绩一向是属一属二的顶尖。
“关海,那你打电话给秦天,看他要不要吃消夜。”她不能再和关海单独在一起,人言可畏,她不想再害他受到不明的冤屈。
关海没问为什么,借了书店里的电话,一分钟后他向杨馥非回报:
“他说去吃臭豆腐。”
“蓝沙,你真的不来吗?”这应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们三人一起吃东西,她不想错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你们都要去,我没有理由落单吧,等我一下。”蓝沙跑上二楼,说了个肚子饿的借口,报备完毕后,一行三人来到庙口前的小吃摊。
三人到时,秦天已经等在那里了。
卖臭豆腐的欧巴桑只是对著这群少年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动作俐落地炸著臭豆腐,外加送上肠子猪血汤。
“杨馥非,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吃?跟家里吵架了吗?”秦天关心的比了比她微肿的眼睛。
“今天的重点不是我,是关海。”她把下午放学后的事说了一遍。“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关海麻烦吗?”
关海、蓝沙、秦天三人对看了一眼,关海决定自己告诉她。
“那两个混混应该是附近一个角头的小弟,他们三番两次来这个庙口收取保护费,我不愿意给,一言不合,他们就先动手。”
“收保护费?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吃的臭豆腐和猪血汤是关海外婆请的。”蓝沙笑著解释。
“啊!”杨馥非看著欧巴桑肥肥短短的背影,从没想过,常常光顾的这家小吃摊,竟是关海外婆的。
“嘘,小声点,让外婆听到我们的谈话就不好了。”蓝沙连忙制止杨馥非的大惊小怪。
他们坐在离摊位最远的角落,希望不要妨碍到外婆的生意。杨馥非毕竟还是个小女生,没当面帮她和外婆做介绍是怕她会尴尬。
吃著简单的臭豆腐和猪血汤,杨馥非终于知道,他们三人会结为好友,这还得感谢他们国一的班导师。
新生点名时,班导师意外发现他们名字的相似处,关海、蓝沙、秦天,有海有沙有天,而且还都是单字命名,这么一幅大自然的美景,让导师连连称奇外,还要他们三人珍惜得来不易的缘分。
就这样,三个孤单单的独子,在没有兄弟手足下,更让友谊急速加温,从此成为相交莫逆的好朋友。
在蓝沙、秦天和杨馥非聊天的同时,关海不时的去帮忙收舍碗筷,擦拭桌面。
“他常常迟到早退,是不是要帮他外婆做生意呀?”杨馥非看著关海俐落的身手,那绝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训练出来的。
“关海每天一大早得去果菜市场买菜,外婆年纪大了,很多东西都提不动,得靠关海帮忙。”秦天其实不饿,反正爸爸不晓得又出差到哪一国去考察了,妈妈早早就上床睡美容觉,他闲著也是闲著。况且,有杨馥非在,说什么他也要来凑一脚。
这个小小的摊子,除了卖臭豆腐和猪血汤,还有肉圆、肉羹汤、鱼丸汤、炒面、炒米粉等各式各样的小吃。
“他那张睑都不笑,好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他这样难道不会把客人都给吓跑吗?”杨馥非开玩笑地问。
这话引起蓝沙和秦天的狂笑,关海回过头来,看著他们三人笑成一团,尤其杨馥非青春动人的笑颜,让他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
蓝沙止住笑声。“这还好。他本来就很少在顾摊子,只在摆摊和收摊时,才会过来帮忙整理和清洗,所以那张坏人脸,应该没什么机会吓到人。”
“难怪我以前从没见过他。”这几年,她也来光顾过很多次,如果有跟这样一张扑克脸照过面,她多少会有记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