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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下) page 9 作者:沈纯

  沈白聿沉吟片刻,道:“是不是为什么楼家要来洛阳。”

  温惜花笑嘻嘻的道:“正是!洛阳的一举一动都在温家掌握下已有多年,魔教元气大伤之后又根本不能撼其锋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为什么呢?”

  沈白聿淡淡的道:“或者这座山上除了老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能令它两厢比较之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也说不定。”

  温惜花摸着下巴笑道:“究竟是什么呢?只要知道了这个,真相就出来了一半。”

  挑眉瞧着他,沈白聿道:“你好像已经忘记了振远镖局的那支镖,还有宁啸中身上的毒一样。去了一趟振远镖局,除了宁家的家事,也没有见你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笑嘻嘻的伸手抓住沈白聿手中的书,拿走放到一边,温惜花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沈白聿道:“哦?”

  温惜花扳起脸,道:“我得到的消息就是,宁家有一个以前身在魔教的管家,还有一个做过杀手的儿媳妇。”见沈白聿眼睛一挑,他只好叹道:“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去追查到底是谁给宁啸中下的毒。”

  沈白聿奇道:“为什么?”

  温惜花嘻嘻一笑,肃容道:“因为我看不惯宁啸中这个人。”

  把身子轻轻往后靠上窗棂,沈白聿笑道:“看不惯?未必。你不去查,只因为这是事情的过程,既非事情的原因,亦非事情的结果,甚至关系不到事情的发展;如果要多花功夫,反而横生枝节。”

  温惜花索性挪了挪椅子,坐倒他旁边,大笑道:“还是你知道我!宁啸中之所以器重我,一是想借我的手肃清家中叛逆。二来,他武功既废,后辈又不能独当一面,未免振远镖局这块金字招牌就此毁于一旦,极需真相辟谣。三者,他已隐约觉察到楼家内幕深重,害怕和这亲家同船不同心,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向温家服软示好,乃是存亡之道。宁湄拿到那封信的时候,欣喜的表情绝不是作伪,说明宁啸中正意图跟楼家斩断关系,才会阻挠这对未婚夫妻见面。他的算盘打的很精啊,不过我答应的,是找出真相,拿回被劫的镖银,何必去为他的事多费心机。”

  沈白聿摇头道:“说是这样说,若不是已在别处打开突破口,给宁啸中下毒的人该是一条极好的线索。”

  温惜花笑道:“若是你以为宁啸中不知道是谁下的毒,那就大错特错了。那天他与我说起此事的时候,似是对下毒之人完全没有用心查问过的模样。试想,他这样的老江湖,怎会忘记这么重要的线索。他不说,甚至不希望我提起,自然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轻轻闭上眼,沈白聿的唇微微扬起,道:“宁渊?”

  温惜花叹道:“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宁湄、聂千红都没有实在的动机,后者更是宁啸中顾忌的对象。他弟弟宁征既肯为一个路见的女子倾心,甚至知道对方来路不正也不改初衷,在乃父面前坚决以对,该是至情至性之人,不会对自己心爱的人使这等心机。”

  沈白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宛尔道:“我可没有你这么多情。我认为是宁渊,因为这其中,只有他丝毫不受损害。”

  温惜花道:“不错,宁啸中出事,他理所当然的成为振远镖局实际上的掌权人。丢的只是一只暗镖,既无人知晓,又不必赔偿。不知宁渊受了什么人蛊惑,前思后想,终于对自己的父亲下手。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有人既能对宁啸中下毒成功,却不干干脆脆毒死他。”

  最后一句话让沈白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他才道:“该是多少牵扯到宁家的家族争斗。你说宁渊似乎颇为厌恶宁征的妻子,或许也是想借此除掉她,以绝后患。”

  温惜花大笑起来,道:“一举数得,宁少镖头颇有乃父风范啊,好心机,好计谋!”

  沈白聿睁开了眼,皱眉道:“问题现在越积越多。照你这样说,宁渊该是知道劫镖的是何人,你为什么不直接从他那里顺藤摸瓜?”

  温惜花摇头,有些神秘的笑道:“因为我知道那样既没有用,也不能找回镖银。现在我最想的,就是怎么落实楼家和魔教的关系。”

  沈白聿笑了,道:“我们此前的所有推论,都据此而来。这却是最难的一点。以温家多年观察,也没有抓到切实的把柄,现在风声正紧,想拿他们的痛脚更是难上加难。难道你好去抓一个楼家的人,比如楼定与、楼兆风,或者楼无月,再或者差点儿成了温夫人的楼舞雨,来拷问他们到底跟魔教有何瓜葛?”

  温惜花听道后两句眼睛一亮,失笑道:“小白,你有没有闻到酸味?”

  沈白聿一时没有反应,不由奇道:“有么?”

  温惜花已经笑的整个人都趴在桌上,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有,还是沈家家传的陈年香醋。”

  终于回过神来,沈白聿叹道:“我是实话实说。你不是说楼舞雨乃是让人惊艳的绝色美人,要不是生在楼家,也许已经变成了温公子你的未婚妻也未可知。”

  温惜花摇头,大义凛然的道:“我也是实话实说。小白你既然是正室,吃我多少醋都没有关系,不需要给自己找借口。”

  沈白聿霎时沉默起来,温惜花以为自己玩笑开过了,正有些奇怪,就见沈白聿已经抬起头朝他粲然一笑,看得他心底发毛,才慢条斯理的道:“这么一说,我刚刚似已犯了七出,你干脆休了我罢。”

  温惜花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正色道:“不行,我舍不得。”

  认识多年,早已被训练的不能把温惜花的话当真,沈白聿笑着叹了口气,不说了。温惜花眨了眨眼,道:“小白?你在想什么?”

  沈白聿微微一笑,道:“我在想,大后天的酒席,楼家要请我们吃什么?”

  温惜花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笑道:“既然是鸿门宴,不是甜头就是排头,只希望他们莫要太小气,让我们空跑一趟。”

  沈白聿道:“你要出去?”

  温惜花大笑道:“错!我要去睡觉。要不要……一起来?”

  微微一笑,沈白聿再次闭上了眼睛,窗口吹进来的风把发丝扬起,拂在面上。他也懒得去拨,轻声道:“我在这里就好。”

  过后的两天,温惜花真的就什么也不干,兴致勃勃的扯着沈白聿整天在洛阳城里城外逛荡,搅得沈白聿不胜其烦。

  所以到了楼家夜宴那天,跟在温惜花身边的沈白聿一直冷着一张脸,看起来比平日还多难以亲近几分。

  温惜花温公子的脸皮向来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材质比之天蚕甲有过之而无不及,见状也不在意,依然笑嘻嘻的道:“小白,人很多,你小心不要跟我走散了。”

  沈白聿低头看一眼那只从出门起就抓在衣袖上的手,冷冷的道:“你拽的这么紧,我走得到哪儿去。”

  温惜花装作没有听到,只是忽然指着前面一扇豪气的大门笑道:“这就是洛阳最大的赌坊‘金窝’了,那里的老板是一个妙人,下次若是再来,你务要记得多去光顾几次。”

  瞟他一眼,沈白聿道:“你的口气就好似吊到肥羊的骗棍,究竟抽成多少油水,让你这么卖力推荐?”

  温惜花笑道:“说实话不但没有油水,这些年还赢去了我许多。我说这里的老板有趣,乃是因为他姓贾,取个名字叫仁义,据说原本一心功名,科举屡试不中,四十二岁时终于大彻大悟,开了这家赌场。此人平时最好跟人掉书袋,满口四书五经,跟你想必很有话说。”

  沈白聿沉着脸,道:“我跟这位贾…仁义老板有什么可说的……”说到最后,他终忍不住笑了起来,温惜花笑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这一段路异常拥挤,两人走过“金窝”之时,门口一阵叫骂,人群分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被四个人高马大的打手从里面推了出来,跌倒在街面的地上。其中一个打手啐了一口,道:“我说余大,少他妈给我装阔,没钱就别上赌场来!”

  那叫余大的男子穿的甚是普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叫道:“呸!狗眼看人低的杂种,我前些天揣着银子来的时候,你不是还人前人后的叫我大爷吗?!回头再去取点儿银子,非让你给我跪着叫爷爷不可!”

  打手一怒之下,骂骂咧咧的就要来追打,余大也知道自己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排开人群,飞快的跑了。

  因为中途这么一耽搁,两人到楼家的时间就晚了点儿,楼无月远远的过来迎,叹道:“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打算找人拿轿子去抬呢。”

  沈白聿拱了拱手,就闪到一边,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温惜花知道他今天是要把说话的份儿全交给自己,心里叫苦;面上则哈哈一笑,道:“早知如此,我们就真的晚来,走路的功夫也都免了。”

  楼无月失笑道:“温兄如果懒得走,早吩咐一声,我自当会安排人去接,何必如此麻烦。”手一抬,领他们进了门。

  温惜花走在他后面,笑道:“还未想起说,楼兄的信已经送到了。”

  楼无月大喜,连声道:“多谢、多谢。”

  沈白聿不理他们两人说话,只是好奇的打量着楼府。温惜花边走也在边留心,这楼府布局与时下府第不同,进门过照壁便是排排古木,随之一转,后面出现了一座小楼,灯火通明,大小只似女子闺阁。两边各十丈远却是两座较高较大的楼宇,关之气宇轩昂,颇有气象。四周遍植花草,虽是入秋,却也开的甚好,几株白色的小花,在夜色下发出幽幽的香气。

  见他们的表情,楼无月道:“寒家家宅布局与他人大相径庭。这乃是先祖买下的旧地,传说这房子原是一位公卿所建,他有一名姬妾,爱之入骨,就把姬妾的小楼建在中央,以示心意。”

  温惜花笑道:“古今多情之人从来大同小异,这位公卿真真是一往情深,楼兄也是啊。”

  楼无月大笑道:“若说情,我比之惜花公子的妙论只是个蠢人罢了,没有说话的份儿。”

  温惜花和楼无月说说笑笑间,眼看几步就要到小楼,他却觉得手心一凉,原来是缀在后面的沈白聿在掌心偷偷塞了东西。温惜花运气一吸,知道那是一粒丹药,忽听沈白聿凑近耳边道:“吃下去,一盏茶功夫里不要吃饭喝酒。”

  那边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已拱手出来,温惜花见他五十上下,眉目间与楼无月有几分肖似,一双眼睛神  光深湛,已知是今晚的主角。不禁抬手一笑,药丸就在衣袖间滑进了嘴里,道:“楼前辈,晚辈来迟,还请恕罪。”

  楼定与不愧是江湖风流人物,他哈哈大笑,上前挽起温惜花的手道:“温公子不必客气,我们都是江湖中人,不讲这些前辈后辈的规矩,你直呼我的名讳,与我兄弟相称就可。”

  温惜花暗自警惕,却发现楼定与的真气并未有任何动作,心中反而一凛,却苦笑道:“非是我不愿意领前辈的情,不过我若与前辈兄弟相称,那楼兄该怎么办呢?”

  一旁的楼无月立刻笑道:“不错,爹爹你莫要见猎心喜,平白让孩儿矮了一辈。”

  说完,三人互相看看,一齐大笑起来。楼定与见沈白聿冷冷站在一边,便拱手道:“这位便是问剑山庄的沈公子了,久仰久仰。”

  沈白聿淡淡的回礼道:“楼前辈,今夜多谢款待。”

  他说话的口气不远不近,礼数却十分周全,楼定与想是听过这人的性格,也不在意,先前一步,摆手道:“两位,请。”

  这鸿门宴却既没有排头,也没有甜头,只是宾主尽欢,言笑殷殷。楼兆风与乃父、乃弟不大相似,像商人多过江湖人,楼舞雨则没有出现,许是特意避开尴尬的场合。温惜花、楼定与、楼兆风都是长袖善舞之人,一场酒席吃的谈笑风生。都知道沈白聿不爱说话,也没有特别勉强,饶是这样,楼定与也不忘好好招呼,以免冷落了他。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起身告辞,楼无月一路送到街口。

  走出几步,沈白聿立刻转向温惜花道:“有什么最近回八方楼的路。”温惜花见他脸色煞白,知道事情不好,一点头,带他拐进了一条小巷。

  沈白聿将客房门一关,手中寒光一闪,右手指间已夹了三支金针,厉声喝道:“坐下,气沉丹田,运气小周天。”

  温惜花不敢怠慢,一运气已发现气海震动,似有散功之相,胸口憋闷欲呕。他也不慌,闭上眼睛,沈白聿左手成指,连点他胸口几处大穴,右手已经扎上了他头顶天灵,另外两支金针灌满真气,看准温惜花的血脉方位,运针如飞。口中道:“别管外泄的真气,保住内息运转不停。”

  沈白聿鬓边已隐隐沁出汗珠,随着针尖所到,温惜花只觉得真气丝丝溢出,约摸一盏茶功夫以后,胸口一轻,真气已重新凝聚起来。

  睁开眼睛,见沈白聿一只手扶在桌上,眼睛闭着,脸色苍白,轻轻喘息。温惜花起身道:“小白,你没事吧?”

  沈白聿眉头紧皱,好半天才艰难的道:“我没事……”说是如此,声音却有些嘶哑。

  温惜花听得心口微痛,叹了口气道:“难道这就是碎真茯苓花,可我已经处处提防,到底?”

  沈白聿咳嗽几声,颓然坐回椅子,苦笑道:“我们才进楼家,你就已经中毒了。那种在苗圃里的白色小花,就是茯苓花。闻过茯苓花的香味,只要配合它的草研成的汁液渗入皮肤,一待十个时辰以后毒性混合,你就变成宁啸中第二了——这才是真正的碎真茯苓花。”

  温惜花心念急转,道:“汁液?莫非是楼定与那一握?”见沈白聿点头,他只好道:“以为宁啸中是被亲人所害,放松了警惕,谁知这毒居然是如此用法!唉,可见人果然不能轻敌,否则就要送命,今次多亏你了。”

  沈白聿摇摇头,表情淡漠,道:“若是我看出不对,早已阻止你赴宴了。要谢便多谢冷紫隽,给你的药丸是她为我制的抑毒之物,我曾见过这种花的解法,这次算是勉强过关。”

  温惜花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心情大好,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金针渡穴,我怎么不知道?”

  沈白聿收起手中金针,脸上微有一丝笑意,道:“久病成医,我这两手比之冷紫隽甚或林泰善有所不如,应付一般情况却已够了。”

  温惜花皱眉,向前跨步,一手拍上沈白聿后心,沉声道:“你勉强运气,现在内息凌乱,最好不要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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