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宁征和宁三小姐年前到关外去给宁渊接镖,回来时跟车带了一个重病的女子,两个月前宁家请了几个知交的好友,就这么把他们的亲事办了。坊间传说这女子长得太丑宁家才不敢宣扬,她没出来过几次,所以连名字也没有人知道。”
“六、最近可有魔教的消息?”
徐霜儿倒吸一口冷气,许久之后才苦笑道:“温少爷,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我,该回去问你大姐才是。”
温惜花挑眉道:“怎么说?”
徐霜儿缓缓的道:“魔教自百年之前三仙出世,大乱江湖,那时温家据洛阳以抗,魔教不能进驻江北半分。后来‘天仙’姬魅儿忽然失踪,‘地仙’印残血又为沈放天所杀,‘散仙’云镇干一人独力难支,被温家打的大败。从此之后,魔教与温家就有不成文的约定——只要温家在洛阳一天,魔教就不能有任何江湖势力在洛阳活动。所以洛阳这里,关于魔教的消息反而是最少的,加之魔教行事诡秘,旁人无从度其根本。温家与之对抗多年,数据应该比我详尽得多。”
点点头,温惜花又道:“这第七……”他停了停,似乎是难以痛下决定,又似乎犹豫着该不该问,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厉声道:“第七、我想你给我打听两个人,我要知道过去三个月这两人都在哪里、在干什么,越清楚越好。”
他拿了一张纸来,写了两个名字上去。徐霜儿一见,就现出诧异之色来,她抬头似是要问,温惜花却似不容她多说,挥手打断道:“打听清楚了就把消息送到我大姐那里,现在这张纸是你的了。”
徐霜儿知趣的不再多问,这时楼梯间响起脚步声,她收起桌上的东西,大声笑道:“公子啊,我们这箫语姑娘可是新来的清倌儿,琴棋书画都是一等一的好,保证您不会后悔。”
门吱哑一声开了,一个小婢扶着琴走进来,后面是一位黄衫的姑娘。徐霜儿已换上了鸨母知情识趣的表情,过去拉了那叫做箫语的女子过来坐在温惜花对面,又笑着扯上小婢关门离开了。
温惜花本无心与此,正在想着找个法子脱身去找沈白聿,却听箫语轻轻拨了一声琴弦,曼声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这声音竟有几分耳熟,温惜花朝她望去,不禁怔了一怔。
关于鉴赏美人,温惜花一向是行家。据他自己的观点,一个女人可以不美,也可以不出众,最最要紧的,是不可以显得浅薄。之后,温公子又特别补充说明,所谓美人,相处之时应如同书卷连绵、层层迭进,不会让人觉得枯燥无味。
方匀桢听见以后,就朝他打趣:你之后是不是要说,一个气质美好的女子若再有美丽的外表,那就完美无缺了。
这个问题,我们的温公子笑的扇着扇子,没有回答。
无论以任何人的眼光来挑剔,这位箫语姑娘,也实实在在是一位绝代佳人。她脂粉不施,打扮的颇为素净,低眉敛目,五官精致。她最美不在秀丽的脸孔,也不在婉约的气质,而在于她眼中的神色。她的双眸,有如笼罩着一层薄薄雾气的夜空般神秘,又像终年不断小雨的山色一般明净。
这样的美人,让温惜花也几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苦笑起来,叹道:“唉,居然劳动楼姑娘到这样的烟花之地沾染风尘,实在是我的罪过。”
化名箫语的楼舞雨宛然一笑,抬起头来,柔声道:“哪里,温公子是风流之人,我们在这样的风流之地见面,不是很相得益彰么?”
她的语气就好像她的人,又柔又软,有种说不出的忧郁,温惜花却听得汗毛直竖,笑道:“楼姑娘,我这人最听不得美人说好话,求你就莫要绕圈子,有话且直说。”
楼舞雨嫣然一笑,妩媚之极。她起身给温惜花斟了一杯酒,然后弓身一福,捧着那酒道:“今早城门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温公子原谅则个。”
拒绝美人的盛情从来也不是温惜花的作风,所以他就干干脆脆接过那杯酒,放到唇边。要喝之前,温惜花忽然又笑了一笑,道:“如果这杯酒里有毒,那我也算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了。”
楼舞雨神色自若,吃吃笑道:“如果这杯酒有毒,那你变了鬼会不会来找我呢?”
温惜花大笑起来道:“放心,我是个花心的鬼,不会天天缠着你。最多初一十五来找你聊聊天,那时你千万记得把绣房的窗子打开,好让我进来。”他话一说完,将那酒一饮而尽,一抹嘴,叹道:“好酒。”
开始听他说话,楼舞雨脸色已经有些变了,见他喝了酒,她强自笑了下,道:“得温公子称赞,也不枉我费尽心力去寻来了这壶‘竹叶青’。”
温惜花拿着杯子,笑道:“酒是好酒,人是美人,毒药也是一流的毒药。楼姑娘,多谢这番招待。”
楼舞雨已经笑不出来了,她咬着下唇怒道:“没道理的!你一定早有解药,否则怎么会明明知道我下了毒还要喝。”
温惜花一笑,道:“虽然能让美人日夜思念是我的福气,不过如果是让美人记恨就是我的罪过了,如果一杯毒药能让楼姑娘怨气得平,那多喝几杯又何妨?”
楼舞雨瞪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毫无征兆就上前一步,“啪”的,给了温惜花结结实实一个巴掌。打完,她却忍不住瞧着自己的手,似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打中了,喘息半晌,才嘶声道:“你为什么不躲?”
温惜花摸着发痛的半边脸,苦笑道:“我忘了。”
一滴泪沿着她年轻而又美丽的脸流了下来,狠狠跺了下脚,边伸手去拭,楼舞雨恨声道:“好!今天我们的恩怨就此两清!”
她飞速的转身,推开门就奔了出去,只余一阵香风在空气中若有若无。
片刻之后,沈白聿推门进来,见到温惜花不免奇道:“你的脸……”
温惜花若无其事的揉了揉,笑道:“小白,你肯定不相信刚刚我发生了什么?”
沈白聿道:“你发生了什么?”
温惜花微笑道:“刚刚有一位绝色美人来找我,她给了我一杯毒酒,赏了我一巴掌,又为我流了一滴眼泪,最后跑掉了。你信不信?”
看见沈白聿怀疑他是不是喝多了的眼光,温惜花拿起了酒杯,摇头自语道:“我就知道不会有人相信的。”
第三折 五
温惜花觉得自己很可怜。
如果一个人一大清早就不得不从暖暖的被窝里起床,起床之后不得不去做审人这么大煞风景的事,审的还不得不是一个四十出头的臭男人,谁都理所当然该觉得自己很可怜。他一向是个很懒又喜欢享受的人,所以越想心里就越觉得窝火,越想就越觉得不高兴,脸上也就越发的难看。
邀月阁的一间厢房里,丘冷衫看着眼前这个大清早就把自己拽起来,年纪只好做自己儿子的男子,眼睛滴溜乱转。虽是初秋清晨,天气凉爽,汗水却顺着他肥硕的脖子淌了下来。
温惜花自怨自艾完毕,看着局促不安的丘冷衫,叹了口气道:“丘镖头,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过去几天在邀月阁青青姑娘身上花掉的银子,足够普通人家吃上十年。哪怕你再豪爽,这钱也未免花的太快了些吧?”
丘冷衫定了定神,反驳道:“窑子里面花钱如流水、家业败光的人一年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温公子你未免太小看我丘某人了。”
温惜花闻言忍不住哑然失笑道:“没有想到丘镖头竟然也是风流之人,只是未免太不爽快了些。”他换了神情,微笑着,摇头道:“丘镖头,如果你能坚持三个时辰还不说实话,那我佩服你。”
他语气轻柔和缓,既没有威胁,也没有变脸。丘冷衫的脸却已经青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开始滑落,那一只战过大江南北无数盗匪的手也开始战抖。
温惜花微微一笑,道:“你不用怕。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拿了一笔不该拿的银子,所以就藏了一些该说的话,是吗?”
丘冷衫下唇哆嗦了半天,听见他的话,希冀的抬起头来,颤声道:“温公子,你相信我没有出卖总镖头?”
点点头,温惜花道:“我本就没有怀疑你。”
擦了擦汗,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丘冷衫道:“说句实话,我曾受了人家的银子,去洛阳找过你。”
果然如此。温惜花目光微动,追问道:“给你银子的是何人?”
丘冷衫一咬牙,道:“是楼家的大少爷楼兆风。”
温惜花又问道:“他可说找我究竟为的何时?”
丘冷衫道:“他说是希望能惊动你来查这件事,说失了五十万两暗镖,总不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又说由我出面,可以推脱是情急之下乱投医,免了楼家露脸。我一听这件事实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又……又有钱拿,就去了。没有见到你,见到的却是方匀桢,他不但答应告诉你这件事,还主动请缨帮这个忙。谁知没过两天,温家忽然来了书信,说是愿意邀你彻查此事。那时我才知道方匀桢失踪了,害怕……”
“害怕起了误会,是么?”温惜花淡淡的接口,见丘冷衫点头,他不禁笑了一声,道:“无论如何,你总算帮我解开了一个疑惑,也让我少走了不少弯路。多谢。”
丘冷衫见他要走,欲言又止,温惜花已经笑道:“放心,今天的事,你知我知,我绝不会告诉别人。”
丘冷衫千恩万谢的关门走了,沈白聿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微笑道:“‘绝不会告诉别人’?”
温惜花笑嘻嘻的道:“我是没有告诉别人啊,你是自己听见的,关我什么事。你觉得能信多少?”
沈白聿坐在他身边,道:“八成。我打听的清楚,这人贪财贪色,胆子不大,嘴又不严实,应该不会知道什么真正的秘密。”
温惜花伸出食指轻轻在他面前点了点,道:“我觉得可以信十成。至少这样,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小方给我留话时候会让我到洛阳找他。”
轻轻皱起眉,沈白聿道:“你是指,方匀桢不是被青衣楼的人劫持失踪的,他失踪是为了振远镖局这件案子。”
温惜花道:“没错。青衣贴在前,我们都先入为主的觉得小方出事一定与此有关,却没有考虑另外一个可能。”
沈白聿沉吟道:“就是说,他确实去打听了振远镖局这这件事,并且真的知道了某些线索,这才为人所制。问题如果他要调查这件事,所采取的步骤该和我们相似,是在哪一个环节出的事呢?”
温惜花笑道:“有一件事,我们完全没有线索,也没有追查过。”
沈白聿眼睛一亮,道:“春后笛。如果是方匀桢知道了放出‘春后笛’风声之人的线索,就此追查,倒是和我们完全不重合。不过,你昨天为什么不直接问一问徐霜儿关于春后笛的事情?”
轻轻摇头,温惜花道:“不能打草惊蛇。我有种感觉,春后笛是一切的关键所在。”
沈白聿道:“何以见得?”
温惜花道:“因为目前我们所有的线索都有关联,也都可以寻到解释。只有春后笛这个消息的出现如同平地突起奇峰,你相不相信在这样一件事里,会有平白无故的结果?”
沈白聿想了想,忽然道:“大家都知道,春后笛是魔教之物。”
温惜花道:“是。”
沈白聿又道:“依据之前的推论,楼家可能与魔教有所勾结,或者它本就是魔教属下,也许因魔教出了什么事,起了叛逆之心,想要吞并一笔属于魔教的银子。”
温惜花也来了兴致,笑道:“也是。”
沈白聿微笑起来,道:“一笔普普通通的镖银,如果突然和魔教圣物春后笛联系起来,大家会怎么想?”
温惜花道:“自然是这笔银子和魔教有关。所以这个消息才不可能是楼家放出来的,他们惟恐撇清关系还来不及,怎会自毁长城。”说到这里,他把手一拍,大笑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有人不但洞悉了楼家和魔教的关系,还知道这一笔钱的来历;为了向楼家示警,故意传出这个消息卷全江湖人下水。”
见到沈白聿点头,温惜花又道:“这个事件里,出现了第四方。这第四方与魔教和楼家必定有极深的渊源,却该是势单力薄,否则不必借助流言之力压制楼家。任何流言都是一柄双刃剑,可以之攻彼,也会为人乘之攻己。”
沈白聿道:“照你这样说,这第四方,还该是与魔教联系和身份在楼家之上的人。他敢放出流言,就是笃定楼家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
温惜花笑道:“不错。在组织当中,只有身份更高的人才能隐藏自己。好啦,这件事的脉络我们已经摸清了五成以上,剩下来的该是找寻真相。”
沈白聿苦笑起来,道:“说什么五成以上,现在半点实在的眉目也没有。”
温惜花的脸皮向来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自然毫不在意,理所当然的大笑道:“有多说更多,有少说更少,小白你定要跟我学学这一招。”
他们俩都是才智超绝之人,实际上,光凭有限的消息和合理性,能推断出这么多已经算极为了不起。温惜花叹道:“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旁证,看来动腿的时候到了。”
沈白聿道:“振远镖局?”
温惜花哈哈一笑,道:“终有一次给你料错!恰恰相反,我要出城。”
早晨,邀月阁的人都看到两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相携出门,一起去会宾阁吃早点。吃完早点,其中一位公子又拉另外一个上了银楼,半个时辰以后,两人出来去了布庄。此后两个时辰,两个人几乎把全洛阳最有名的店铺跑了个遍。最后吃午饭的时候,穿白衣的公子似是体力不支,两人只得回八方楼休息,于是他们就在二楼吃了顿饭,要了临窗的桌子下棋。另一个锦衣公子似是棋力太弱,他等等想想的时候,穿白衣的公子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正当午,一个书生走在出洛阳的官道上。他长得普通,看起来弱不禁风,手里拿了一把折扇,边扇边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身边带了两个十四五岁的书僮,身量瘦小,都背著书,一行人在大太阳下面走的很慢。
其中一个书僮擦了擦汗,道:“公子,正午热得很,我们改走旁边的小路吧。”
那书生似乎也觉得热的难受,拿起扇子紧扇几下,又有些犹豫的道:“听说最近这里不太安全,还是走官道保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