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难过,你让我也好想哭。”小女孩扁着嘴说,清澈的眼睛已经聚集了雾气。她刚刚就看见了一切,看见他跟另外一个好看的男子低声说话,看见他那种令人心痛的哭法,还看见了那个好看的男子仿佛失去心神地离开两个人一起站着的地方。
当透明的伞落下一瞬间,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会永远不见一样,不由自主地跑步去追那把很便宜很容易坏、丢了也不会心疼的伞。
当你快乐时,可以尽情高歌,当你悲伤时,可以痛快哭泣,当你生气时,可以对着空气又骂又打……可是有一种情绪,没办法;一个人找到出口,就像知道一个感人的故事,若是没有人听,永远就只有自己知道。
他的故事,其实只有三个我爱你……
短短的三个字,他爱的人,不愿意听。
“我是那么苛刻的老板吗?”刘远哲跨步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恶狠狠瞪住这个卖力工作的好部下。
看他每天除了睡觉便是工作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家公司老板虐待员工。
“你知道不是。”停下手边忙碌的工作,博亚秀静静回答,没想到大老板竟然会亲自来到他的办公室里表达关怀。
“那你为什么每天早上七点半上班,自动加班到晚上十点,还把工作带回家……”一边说一边伸手触摸博亚秀的额头,然后继续说:“而且人在生病发烧还不请假,坐在办公室里连午饭都忘记吃?”
“抱歉,我忘了。”
“别跟我说抱歉,我只是关心你。”身为一个老板有这么上进工作的部下他很高兴,然而身为一个朋友甚至是长辈的话,他的努力只会使人担忧。
“我……过一阵子就会好多了。”不是跌倒了就站不起来的人,给他一些时间,终有一天他可以在面对这些伤痛时坦然无惧。
“还没等过一阵子你就会先累死自己或是饿死自己再不然就是病死自己。”老板亲自动手帮上进有为的部下收拾东西,关上电脑,顺便把他脸上的眼镜给拿下来,再周到地帮他取衣架上的西装外套,更进一步帮他从口袋取出车钥匙递到他手中,把人给送到办公室门口。
“老板。”博亚秀哭笑不得,天底下哪有不但不希望员工多做闶禄骨科确偶傩菹⒌睦习澹?br>
“啊!我都忘了。”拍拍额头,把刚刚放到他手中的钥匙再拿回来。“我都忘记你正在发烧,不适合开车上医院回家,我送你。”故意误会他的意思,拿着钥匙拉着人准备开车送他回家,经过陈国安的办公桌前,还比了个OK的手势,让全办公室的人全低笑出声。
“你等一下还有会议,怎么可以送我,我……”
“阿雅,我等一下有会议吗?”回头朝远方的秘书室喊。
里头忙着工作的美女看了一下行事历,头也不回地道。“没有,在博先生还没吃完药上床休息前您没有事做。”这么一说,办公室里本来有些忍着笑的人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没有,我这个老板多闲啊!都怪你抢了我的工作,年纪大了不动脑筋,你想害我得老人病吗?”
“老板……我知道你的好意,我自己去医院就可以了。”看来今天是没办法继续上班了。
“不行,我开车,台北交通这么乱,你一个发烧的病人想替警察多制造点刺激,我可不愿意看到有人出意外……而且亚秀,如果你当我是朋友,那我还准备在你家听听你的故事,有事闷在心里头很容易内伤你知不知道。”亚秀的心情变化莫测,常常都被隐藏在斯文温和的面具底下,如果他可以忍受,他们这些朋友也不逼他坦白。
会让面具破裂,没办法对别人隐藏思绪,代表他的压力已经到了临界点,怎么可以放他一个人过。
“远哲,有些事情,你们不要知道会比较好。”他可以想像如果这些朋友知道他是同性恋之后的反应,已经在爱情上遭受打击的他,不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再受到友情的破裂这种痛。
“……”刘远哲没有说话,一路带头下楼走到对面的地下停车场,找到了博亚秀的车并打开车门之后,他才缓缓地说。“比如像你喜欢男人的事情?”
很短的一句话。
几天三餐不正常,人还发烧着的博亚秀在心神受震的一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胸口感到呼吸困难,不但全身麻得难以动弹,还觉得四肢发冷。
“亚秀!”刘远哲赶紧停下了车,探身看看人有没有什么事。
“你……”张了好几次口,博亚秀才有办法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早就已经知道了?”音量听起来虚弱无比。
“很早就已经知道了,我有一次看见你进去深水。”将车里的冷气调弱,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博亚秀身上,“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也进去过。”
博亚秀哑然。
一天之内到底可以有几次震撼?他怀疑自己现在的力气足不足够支持到医院而不昏过去。
“亚秀,我是圈子里的人。”重新开车,刘远哲苦笑,他的掩饰功夫可比他这种年轻人历害多了。博亚秀几乎在刚进公司不久,他就发现了他的性向,瞧见他进去“深水”,不过是确定他的猜测而已。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猜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喜欢你。”
“等等!暂时可不可以别再说一些太刺激的话,我觉得我快昏倒了。”这句话绝对不是骗人,眼前一直无法恢复的白茫茫景象可不是因为他没戴眼镜的关系。
“放心,接下来没什么会吓到你的事了。”
“国安他们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你爱男人的事,还是我喜欢你的事?”
“都有。”
“怎么可能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可以容易接受的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跟他和他与卫南之间不同,以刘远哲的性子,一直没有告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过,卫南真的胡乱猜中了,他的老板真的是喜欢他。
“呵呵!亚秀,我今年四十五岁了,还有一点良知,就算你不介意我的年纪可以当你爸爸,我也不愿意让我的爱人有一天必须面对情人老死在自己面前的境遇。”看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那时年龄将处于一个尴尬的状态,既不好重新找人陪伴这最后的十几岁,也没有子嗣可以承欢膝下。
“等回到你家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心事了吗?”
“你这像条件交换……”你塞给我一点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再回你一点你想知道的秘密。
刘远哲扬眉,并不否认有这么一点味道。
“我会跟你说,等回去之后,再说一个很长的故事给你听。”
故事真的很长,有八的时间那么久……
看病顺便做完身体检查回家之后,博亚秀躺在卧室的床上,看刘远哲这个大老板一个人忙东忙西,一下子帮忙更衣,一下子换冰枕,然后还到厨房煮了简单的清粥,倒上一杯热牛奶,像个仆人似的。
在他忙的时候,他就慢慢说出这些年他跟沈卫南之间的故事,当听到沈卫南曾经听从父母之命结婚时,终于听到忙碌的大老板打破沉默来一句大骂。
“烂男人,跟我一样都是烂男人。”生气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在脸盆里拧好毛巾盖在博亚秀的额头上,满脸为博亚秀感到不平的样子。
博亚秀没有回答他,他知道他也结过婚,还维持了不短的时间,不晓得当初他为什么决定,不过听他这么说,想来是相当后悔。
“你知道我为什么结婚?”不等博亚秀问,刘远哲自己就先说了。“我当初结婚,一样是因为我父母亲要求,而我又是个没胆的男人,因为怕其他人知道我的性向,所以就这么答应了我的父母,这种人,最要不得了。”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博亚秀并不会安慰他,因为他正是这种变相婚姻之下深受伤害的人,就算结婚的人有他们自己的压力在,可是为什么不曾想过和他在一起的人一样承受同样的恐惧?自己就这么逃避了,留给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卫南不是因为怕其他人知道他的性向所以结婚,而是为了他父母希望他结婚,他自己在不想整天听人唠叨下的情况才结婚的。”他任性的个性,不会做出因为在意别人想法而勉强自己的事情来,选择结婚,单纯的只是因为想过没有人叨念的生活,也正是因为如此,最后的结果还是离婚只有离婚一途,为了一个会在生活里叨念的女人。
“可是那还是一种逃避不是吗?”
博亚秀半垂双眸,慢慢地又睁开双眼,焦距停留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就像是回忆里的场景又再度出现眼前。
“他结婚那天我在场,还包了红包给他们,新娘很漂亮,宴会上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很高兴的样子,除了那一天的主角之一新郎,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摆着一张臭臭的脸,偶尔才会笑一下,还被他母亲说了几次。”他的目光一直都跟在他身上,所以连他跟他母亲之间的小吵闹,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尽管我心里清楚他并不想要结婚,他对这场婚礼并没有期待,也不爱身边的那个女人,可是我就是无法同情他的处境,更不可能为他高兴,甚至有短短一瞬间,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我很恨他,如果不是他的任性,如果不是他对我的不在乎,我不会坐在一场婚宴里看着自己深爱的人跟一个陌生人结婚。”有多少人会在短短一生里,尝过这种不堪?
“我真的恨他。”
闭上双眼,最后的几个字说得好沉好重,这些话连自己都很少去想过,事到如今他已不在乎对人坦白,伤口藏在心里,永远只有自己会痛,自作自受,没人可怜。
刘远哲有些哀伤地看着他的双眼,大手在他手上轻轻抚慰。
那天的他,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我也曾经这样对待一个人,他和你一样从来不跟我说这些,在我结婚之后就离开了这一块土地,就算他没留下只字片语,我还是知道自己伤害了他多么深,了解他不会原谅我的背叛,曾经说好永远都不跟女人结婚的人,却忘记彼此相吻定约的那一刻,他不会原谅我的,你说是不是?”
这个问题藏在他心中好久,可是因为找不到他,没有勇气面对他,因此从来就没有答案,于是他问亚秀,也许在这里他可以找到解答。
博亚秀想了好久。
“我不知道什么原谅不原谅,我只知道就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到现在只要我一想到那一个场景,心还是会痛,感觉依然无法记。”怀疑假使未来的自己很幸福,那种痛仍会陪着自己一辈子。
接着,他又慢慢说出后来卫南怎么又找上他,两人怎么相处到前几天所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有若才刚发生过似地钜细磨遗,一点也不曾遗漏。
“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在街上哭完回到家的第二天,就开始发高烧,还昏倒在浴室里,醒来之后浴室里的水都漫到卧室地板上了。”
他一个人很困难地换上干净的衣服,整理被水淹得狼籍的房间,走过长长的路程去药房买药,一回到家,机械化地倒水、吃药、喝水,整个寂静地可怕听见自己困难的喘息声。
很害怕自己又昏过去,一个人没有人照顾,独自在没有温度的地板上躺着。
那么,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差别?
在那之后,他想了很多很多,都是和卫南有关。他不要再这样只为了等待而生活,即使是十句只听见一句我爱你,想拥抱着时候有人提供胸膛温暖自己,想吵架的时候有人可以惹得自己气得岔气,然后会有大掌惊慌地帮自己拍拍胸口顺顺心。
“你已经有了决定了吗?”知道他会突然这么说出一句让人担心的话,一定是在心里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他认识亚秀有四年的时间,知道他一旦面临了界限,就绝对不会只是被动地等待。
“还没完全,我想先平静一下心情再来做决定,你知道的,在心情激动下所做的决定通常都是会让人后悔的,我已经有了这么一次挫折,不想再来一次后悔。”
“那么决定好之后,跟我说一声。”刘远哲微笑,深深吸气再吐气。“千万别让我有机会把故事看到最后。”
“我会的,另外,谢谢你。”
“不客气……对了,你知道吗?”
“什么?”
“我活了这么久,想后悔想埋怨的事情说来还真不少,最令我介怀的三件,一件是结婚伤害了我以前的爱人,一件是恨生不逢时让我失去了给你幸福的机会,最后一件就是即使不能跟你成为恋人,也应该想办法跟你来一次才对,你的身材真好啊!”最后一句话犹如感叹世界美好一样的语气,成熟不显老态的脸庞上情欲一点也不曾隐藏地清楚,叫人想忽略都难,尤其是一双带色的眼睛还故意瞧着棉被底下起伏有致的身体曲线。
想到自己刚刚换衣服时已经被他看个精光,就算不像女人那样为自己身体的清白而感到在意,但是被那样说,羞耻心还是会不停冒出来,让本来就为发烧而红的脸庞像滴血一样绯红。
蓦地,一记飞枕用力扑上那张色狼脸,刚才还气吁吁的声音变得雄赳赳,气昂昂,重重地吼了一声……
“给我滚出去!”
可恶!怎么他遇见的人,一个个都是色字当头照,义字找不着的混蛋家伙。
第九章
在台北一条繁忙的路段,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角落,有间漂亮干净的酒吧。
不大也不算小的面积里,会在夜晚开始的时候满满涌进形形色色的男人,这┠腥死铮械闹话腥耍械哪信媸眨谎窃缟仙习啵砩纤趺皇裁刺乇鸩煌遥捕加惺粲谒亲约旱墓适隆?br>
“通常故事到了最后,作者老是会再提起一次这个酒吧的名字。”
一杯威士忌匡啷一声放在吧台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个角落实在是很容易让人忽略,因此目的是来酒吧找伴上床,找朋友聊天的人,都不会看上这么一个位置,偏偏有个神经病,每次来都坐这一个位置,然后神经质地一根烟接着一根点,一杯威士忌从酒精浓度百分之四十喝到百分之十,冰全融到酒里去。
现在这个人冷冷地瞪了说话的人一眼,然后拿起立可白把稿子里对酒吧介绍的那一段给涂抹掉,一边瞪,一边涂,涂着涂着涂到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