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东浚虽然凡事冷情以待,却从未真正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会将麻烦分一半出来,正表示他愿意真正接下这个麻烦,否则以他冷漠的性格,根本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不过在这期间,你就好好照料人家,别再摆臭脸吓人,小心吓得她最后连你的名字也给忘了,那就可惜了人家姑娘之前的『念念不忘』啊!」
欠扁的笑脸依旧不识相地在眼前晃来荡去的,昔东浚握着拳,忍着一挥痛快的冲动。「少啰嗦!给我消息,越快越好!」
很明白,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不想再提了。
「消息自然会给你,但至于快不快得起来我就不敢保证了,你等着就是,我先走喽!」每每撩得昔东浚耐性罄尽,怒气在迸发边缘,才会是他告辞的时候。
不多废话!朴昱再度献上刺目的大笑脸后,立刻以最识相的速度自动消失。
昔东浚定定目送朴昱离开,前一刻还挂在脸上的怒气,在朴昱走出庭外的同时瞬间隐去,恢复惯有的漠然。
既然认定是「麻烦」,便无须占据心思太久。
高大俊挺的紫色身形穿过长廊,正要走往大厅时,忽然──
「哎哟!」
一声痛哼!昔东浚循声回头,正巧看到梅园里,一抹白影没入雪地之中。
狐疑地往回走去,才一进梅园,他即认出那抹雪白纤影。
是她!那个才刚被他拋诸脑后的「麻烦」!
她刚才显然重重地跌了一跤,整个人正脸朝下栽在雪地中。
「好痛……」
她摀着鼻,忍着痛想爬起身,无奈雪地湿滑,让她看起来笨手笨脚的。
「搞什么鬼啊?」昔东浚脸色一沉,低喝。「你跑出来做什么?!」
「昔大哥!」她仰头看他,急切的眼中有着如释重负的欣喜。「我正在找你……找你……」
「找我?」他挑眉道,两手交叉胸前,没扶她一把的打算。「干么趴在地上找我?」他和朴昱才跨出「雪阁」不到一刻钟,没必要急成这样吧?!
她拉着他的衣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沾着泥雪的小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我要告诉你,我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是谁了!」
第三章
「李皓?!」
空荡荡、冷清清的乐食楼里,赵老板的回答清清楚楚,完全不受任何杂音干扰。
「没有啊,李公子今天没有来店里呢!」
「你确定?!」
上官灵巧睁目瞪视,死命抓着乐食楼赵老板不放。原本应该是张白净清秀的少女娇容,此刻不但灰头土脸,双目红肿得吓人,甚至在这样的冷冬中,她竟还急出一身汗,可见她焦虑的程度。
「拜托拜托,请您再仔细想想,我家公……公子真的没有来过吗?」上官灵巧颤声道,真的快急哭了。乐食楼已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连这里都没有消息,那她就要准备提头回去领罪了。
「也许我家公……子,呃……今天的模样……和以前来这里时有些不同……呃,这该怎么说呢?」她吞吞吐吐的,不知该如何具体说明她家公……子特殊的状况。
「丫头啊,平常我不敢讲,但今天我非常确定,李公子确实没有来这儿。」
赵老板对李皓当然不陌生,毕竟这些年来,他为了征服这位小哥的胃口,不知耗费多少心力在寻访各地名厨,这次,他还特地远从新罗国请来一位名厨,正准备等着李皓上门,让他尝尝新的美味呢!
「外头乱成这样,我这乐食楼今天也只不过做了两桌生意,除了朱大胖和另一位男客倌外,就再没别的客人了。」
「男客倌?」上官灵巧眼睛一亮,似乎抓到了一丝的希望。「什么样的男客倌?年轻的?是不是穿著紫衫?」
「嗯,好象是……」其实不太确定。
「就他一个人?有没有人来找他?嗯……应该说,有没有一位『姑娘』来找他?」
「没有,就他一个人,而且坐着坐着就走了。」赵老板回忆道。老实说,他一度还怀疑这个客人是不是出于自己的幻觉呢!
紧绷的情绪,在最后一丝希望也宣告破灭后,上官灵巧整个人彻底瘫泄无力──完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赵老板关心道。「李公子有说他今天要来是吗?那我岂不是要赶快通知厨子准备准备──哇哇──」突然惊叫。「你怎么哭啦?!」
豆大的泪珠控制不住地狂泻奔流,上官灵巧摀着脸,蹲下身,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公主……你到底在哪里?」
「公『主』?你要说的是公『子』吧?」见小姑娘哭胡涂了,赵老板也慌了手脚。「哎呀,你先别哭啊,有话慢慢说,慢慢说──」他压根儿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只好先扶她坐好,然后转身倒茶。
哭,用力哭,拚命用力哭,反正也已经想不出办法了。
上官灵巧不顾一切地痛哭着,心里又慌又乱。
弄丢了人,她要怎么回宫?!鸣呜……
嘎?!
哭声戛然乍停,上官灵巧突然定住──对了,也许公主找不到她,自己先回宫去了!很有可能!
抹了抹眼泪,又燃起一丝希望。
话不多说,泪不多流,上官灵巧提起裙襬,迅速奔出乐食楼。
待赵老板端出茶水想让哭泣的伤心人解解渴时,只见空荡荡的食楼依旧空荡荡,连半点残留的哭声回音都没有,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哭泣只是出于他的想象。
敢情是今天乐食楼生意太差,才让他频频出现幻觉和幻听吧?!
赵老板端着茶水,脚底生钉似地杵立着,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去找大夫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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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乐?」
「对,我的名字叫『食乐』。」
梅园里,她抓得昔东浚好紧好紧,同时好用力、好认真地拚命点头。
尽管已冻得唇色发白发紫,而且涂在鼻子上的草药早已沾混着泥雪,让她看来既丑又狼狈,她还是努力朝昔东浚挤出一抹笑靥,就像个乖巧的好孩子一般,引颈期盼着长辈的嘉许。
昔东浚看来并无特别欣喜,反而,胸口涌升一股没来由的闷气。
「你就只为了告诉我你的名字,所以特地跑出来?!」
他咬着牙、压着嗓,也压着隐隐浮动的情绪。
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啊?!
这样的冷寒天,她不安分待在房里休养,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便在屋外乱跑。她不顾及受伤的身体也就算了,若因此又染了风寒,那才真是徒增他的「麻烦」!
「因为刚才我在房里……突然发现我身上戴着一块玉……」说着,她摊开手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到原本握在手中的玉,早已在她滑倒时就不知去向。
「啊,玉呢?!」
她大叫,急忙蹲身找玉。她一边打着哆嗦,一边以冻僵的手指头不断拨雪翻找。
昔东浚不发一语,冷眼旁观着她不甚灵光的一举一动。
此时,天空又飘下细雪。绵绵覆在她的脸庞、发间,以及白得毫无血色的唇瓣上。她不在意冷,只急于向他证明自己。
「那块玉上头刻着『食乐』两个字……我想那一定就是我的名字了……啊!在这!」冻得发颤的小手好不容易在雪堆中找到那块翠玉,才刚捡起,即因手僵又滑掉。
「啊……」她颤呼,很小心地再拾起玉,宝贝兮兮地拍去泥屑,呵护在掌心,然后仰起小脸对着昔东浚绽放纯真开心的笑容,双手合捧着献上。
「你看……就是这块玉……它上头真的……刻着『食乐』两个字……」她牙齿打颤道,口中不断冒出白色的冷雾。
昔东浚并没有看向她捧在手中的玉,只是执意盯着她的脸;不知为何,他越是看她,就越觉得她不断发抖的模样……
真是……
该死的……
碍、眼、极、了!
「你你……你……不不……不看一眼……眼吗?」她结巴得厉害,足见上下排牙齿正打得火热。
抖抖抖,天这么冷,又穿这么少,再抖下去,怕是全身骨头都要给抖散了。
「回去!」他沉着脸,口气很不悦。
食乐怔住,高举在他眼前的小手缩了下,有些退却。「你……你不看吗?我的名字……」
没错,他不想看!他现在只想……只想……
昔东浚在心底暗咒了声,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想做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在她抖散掉自己一身弱骨之前,先将她赶回房里去!
「回房去,现在!」他粗声命令道。
「你……你不开心吗?为……为什么?」她心酸酸的。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呵!为什么他不开心呢?她不懂!
「对,我不开心。因为你到处乱跑。」
昔东浚伸手扣住她冰冻的柔荑,强制拉着她走往「雪阁」的方向。由于他的动作太过突然,食乐一个踉跄,手中的玉也顺势掉落。
「啊,我的玉!」
食乐反射性要返身捡玉,但昔东浚的步伐又快又急,拖着她的力道又很强烈,倏地──
喀!
明显的声响同时震住两人。
昔东浚打住脚步,吃惊回头,而正要捡玉的食乐也同时定住,五官扭曲。
「好痛!」她吃痛叫出。
昔东浚如被雷殛般,迅速放开她的手。食乐一个失衡,一屁股向后跌坐在地。
他如雕像般杵立原地,不可置信地瞪视着她。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拉脱了她的手臂?!惊愕,愧疚,恼火,心疼……各样厘不清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全涌上来,在他心头错杂交战。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的心,有些乱了。
「妳的手……」
「我的玉……」她左右寻找着掉落的翠玉,完全无视自己受伤的手臂。
昔东浚走上前,弯身替她捡玉,这块玉色泽纯透、雕工精致,一看便知道是价值不菲的上等美玉,当然,他也看见了翠玉上刻工细微的两个字。
「你看到了,就是这两个字,食乐,以后我也有名字可以让你叫了。」看着昔东浚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名字,食乐忍不住心里欣喜,冲着他直直发笑。
昔东浚强迫自己忽视她的笑,冷硬地将玉塞回她手中。他都已经害她手臂脱臼了,她竟还笑得出来?!她是不是摔坏了脑袋?
「谢谢。」她将玉握入掌心。
「你不必向我道谢!」他的心情更恶劣了。愧疚……在心中无形扩大。
食乐拉着他的衣角,想仿照先前的方式站起身,可雪地湿滑再加上手臂无法施力,她根本动弹不得。
「呃……昔大哥……你可不可以扶我一把?我一直坐在地上,嗯……很冰。」她的屁股好冷,已经冻僵了呢!
「你不要动!」他喝令她。
食乐停住,真的乖乖的不敢动。
昔东浚弯下腰,凑向她。在食乐还搞不清楚他的意图之前,他已伸手一把横抱起她,直接走向「雪阁」。
食乐吓得全身僵直,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她牙齿抖颤得更厉害了。
「昔……昔大哥……我我……我可以自己走……」
「你受伤了。」
「可是我的脚……没……没……」没受伤啊……
她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双颊绯红,心跳急促,想说的话也瞬间隐没在空气之中。
靠着他胸膛的感觉,好温暖哦!
就算她的手被他「不小心」拉伤了,可是换来他对她的「关心」,让她觉得好开心,至少他没有不理她。
食乐甜甜地偷笑,轻轻悄悄地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想多贪一点他的体温。那窝心的温热,从与他接触的每一寸源源不绝地扩散到她四肢百骸,好温暖、好温暖呵……
这种被抱住的感觉……
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但她很确定自己从来不曾被人如此抱过,这感觉……既陌生又紧张,但,她喜欢……
一进「雪阁」,昔东浚直接走向床边。食乐更加脸红心跳,有种他要抱她上床的暧昧错觉。
小心地将她安放在床上,昔东浚面无表情道:「别乱跑,我叫阿沅再去请大夫来看你的手。」
才一离开他的怀抱,袭人的冰寒再度窜向她,刚攫取到的温暖快速流逝,食乐若有所失地看着他。她好想再多偷得一刻的温暖呵……
「昔大哥……」她嗫嚅道,鼓起勇气主动拉住昔东浚的手,将冷凉的玉佩放进他手里。「送给你……我的名字。」
一抹红晕又悄悄爬回她的腮颊。
昔东浚扬起眉,讶异她的举动。
「这是唯一能证明你身分的东西,为什么送我?」
「嗯……我也不知道,就是想送你。」
看着代表自己的玉正躺在他的掌心,食乐的双颊又不由自主地发热发烫。能够将玉送给他,她真的感到很安心、很满足。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仿佛,这块玉就该是要送给他的。
「我不需要!」昔东浚冷淡拒绝,将玉又交还给她。「你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这就够了。」
「你……不要吗?」她怔怔看着被退回的玉,心里小小受伤。「为什么不要呢?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也可以回送我一样东西,这样就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啦!」
「我不是不好意思。」昔东浚勉强放软语气,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她受伤的表隋。「如果你能真正想起一切,甚至想起你是在哪里见过我,又怎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会更高兴!至于这块玉,我不需要。」
「是吗?」吃力地仰起头,望着高健挺拔的昔东浚。
他正在皱眉呢……他又皱眉了!
食乐突然有种感觉──很明确的感觉!昔东浚脸上的每道线条、每个动作举止,以及常有的皱眉习惯,她一点都不陌生。她真的相信,以前她一定常常看他,观察他的一切。
食乐咒定似地痴望着他,努力寻找某种模糊的熟悉感,属于她对他的──
窗外,雪,细细飘着。
窗内,心,怦怦跳着。
她知道,一个姑娘家毫无矜持地盯着成年男子猛瞧,似乎很不恰当,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多贪看他两眼。
昔东浚深吸口气,很想伸掌盖住她「肆无忌惮」的双眼,但他还是选择强忍住这个冲动。毕竟,不论有心或是无意,他已经连续让她伤了鼻子和手臂。
思及此,他才发现,愧疚,似乎已满满占据了他的心。
「妳的手……我很抱歉。」意外地,他冷然的眼中出现一抹柔和。
「啊,不用担心,我的手应该没大碍啦!」食乐呵呵笑了两声,故作轻松地想举起手臂证明没事,好令他安心,可才刚展高手臂,一阵剧痛立刻袭来,让她痛呼出声。「啊──」
昔东浚又皱起眉,对她少根筋的行为感到有些生气。
「放下你的手,上床躺好,不许乱动。」他再次强制命令道。